第二十三回(下)(1 / 2)
外头,秦基业使劲用手捂着嘴,笑着笑着,便控制不住了。为了强行按下对天子的不敬,他便使劲回想从前对秦娥的疏忽,许多细节便冒将上来,忽然导致他破笑为啼潸然泪下。
但转眼他哭不了了,因明白无误听见阁子里黄教师告诉自家的女学生,她的生母叫李琚,头衔是大唐光王。解愁大惊失色,说那是男人,怎么可能是她的生母。
秦基业也给震惊到了,以为匪夷所思:圣人的公主给封为王子,后来偷偷摸摸与圣人的首席弄臣相爱了,偷偷摸摸生下解愁来,最终因为父皇宠妃的作恶而给公然杀头。
他浑身冰凉,全身心贴着门扉听,终于听见黄幡绰说:“光王原本就是姑娘,因给父皇错看成男孩,从此不得不就错就错做男孩。”
秦基业太震惊了,身体颤抖起来,导致黄幡绰开了门,说:“秦兄进来吧,家事儿说得差不多了。”
秦基业不肯进去,甩手要走,却给羞愧满面的黄幡绰拽进阁子,直接面对满脸是泪的解愁。
“你的秦师傅证明你的黄师傅从不说假话。”
秦基业使劲点头,却埋头不看解愁,若是敢看的话,几乎错认她便是五岁时节的秦娥。
“都说光王给武惠妃构陷,与二位兄长一同赴死,原来还有后,我,竟是她的亲闺女。”解愁抹泪说,“可怜,她死了,都没人知道其实是女人。”
黄幡绰点头,意思是至死没人知道。
“怎么可能!”解愁小声哭着,“死了不是要洗浴收殓么?!”
“因是反王,给圣人褫夺了王位,以庶民之礼下葬,没人给她洗浴收殓!”
“昏庸该死的皇外祖!”解愁愤然骂詈。
秦基业无法点头或摇头;黄幡绰使劲摇头,痛惜爱人无端被杀,死前都不得以女子之身为外人所承认所瞩目。
“孩子,你若没小的事儿要问,或暂时想不起来有要问的,黄师傅便与秦师傅有话要说。过去半个多时辰了,老贼随时醒来。”
“快说,爹!”解愁惊心动魄说。
黄幡绰因给解愁第一次叫成“爹”而激动,但旋即克制住了,抹了抹泪水,便与秦基业去看得见洛水和天津桥的窗前说话。
秦基业有太多的话问黄幡绰:
去尘变白了增重了,却为何没有给安禄山脔割寸磔;
安禄山近况如何,从身心两方面来说;黄幡绰知不知道安庆绪协同严庄,正设法刺杀安禄山;
而今,王不换是安庆绪的座上客还是阶下囚,他是不是原本就有借用安庆绪力量图谋伪燕国的打算;
杨去尘今天活着不等于明天不死,作为他的岳父和安禄山宠臣,黄幡绰为延续女婿的性命,迄今为止都做了些什么,可曾想过编点故事,让安禄山心有恐惧,大赦天下;
封雨亭究竟是怎么死的;
洛阳城还有没有其他不得已成为安禄山伪官的大唐官员,比方说陆勋那样的。
黄幡绰是靠嘴皮子吃饭的,这个饭从长安李隆基身边一直吃到洛阳安禄山身边,很有可能再从洛阳安禄山身边吃到长安安庆绪身边,——安庆绪发誓了,一旦他取代父皇成为圣人,若是顺利消灭李唐的朔方军,则大燕国国都将迁徙至长安。
所以,黄幡绰回答得言简意赅:“女婿活着既是命大,也是老贼患瞎眼所致,——眼了瞎便不能断定女婿便是杨去尘其人了,脔割起来也看不见,再说老贼自封为拜火教光明之神,瞎眼凌迟杨去尘等于给手下臣僚看见已是废人。”
秦基业心想:“难怪先祖祠庙要举行拜火教法事,乞求神灵把光明赐还给安禄山。”
“把我带去见老贼前,小贼要我里应外合,觇视老贼所作所为,若老贼有所察觉,便提前告知小贼,——在小贼看来,我是他埋在老贼身边的一颗棋子。
王不换嘛,既不是小贼的阶下囚也不是小贼的座上宾,只是他暂时的同谋。
佐证便是王不换刚把他夫人柳七娘的孩子,你的徒儿流水带给安禄山,说流水既在茫茫熊耳山独自治愈了瞎眼病,那么其经验当能襄助老贼恢复目力。”
“如此说来,流水到得老贼身边去,或许见机行刺老贼。”秦基业说,“那孩子不得不做,——孝顺的孩儿啊,娘亲又在贼人手里,还能咋样。”
“可惜流水刚来便给安禄山关押在便殿,说若能证明不是江湖骗子,便可照着试它一试,否则一刀砍了流水。流水说有人能证明:杨国忠之子杨去尘。老贼听他这么说,说一人不足以证明,还得有别的人齐臻臻说是。”
“这个简单,我也可……”秦基业还没说完,解愁道:“好啊,很好,我可以进宫给流水作证!”
“这个决不可行!”黄幡绰断然说道。
“解愁,不用你,能证明的人太多了。”秦基业说,“再说了,你阿爷也在安禄山那厮身边,随时可施加影响。”
“爹,救救杨去尘,你亲闺女的丈夫!”解愁跪在黄幡绰跟前哀求说。
“身为你丈夫的岳父,阿爷做了该做的一切。”黄幡绰对解愁说,“主要是趁老贼身体染疾,劝说他息怒止愤,通过大赦天下,结恩于好生恶杀的神明。”
“结果如何?!”
“老贼说可以考虑,却迟迟不下达大赦天下的诏书,大约始终记得杨去尘还活着的缘故。我再想方设法提醒,老贼敷衍,说会的会的,等到朕双眼复明,见过朕想见的杨家王孙,便宣布天下大赦。”
看见解愁顿然用手掩口,秦基业改换话题:“封大人怎么回事?”
“蠢人儿总免不了傻事儿!”黄幡绰轻蔑说,“自以为喂胖了杨去尘,建了莫大的功勋,便傻不拉唧跑去向大皇帝建言趁早脔割杨去尘,不料老贼正在瞎眼的痛楚之中,狂怒不已,便从床头摸到大食人研作的鎏金精刀,胡乱砍起来。瞎子杀人,瞎费劲儿,——封大人给砍得半死,听说痛了许久叫了许久才咽的气。”
秦基业不便评价啥,——封雨亭虽已傻憨而死于安禄山刀下,但人家毕竟是交付长子和次子给他带去江南避难的金主。
黄幡绰接着说:“洛阳有的是长安来的官员,有些是主动投效老贼的,有些是给抓来不得不俯首称臣的。秦兄,我猜是想知道谢品章是真降还是假降。”
“黄兄好见识!”
“真心还是假意,暂时不得而知。”黄幡绰说,“但其连襟封大人无辜给安禄山砍死,此公理应有所警醒,即便从前是真心投靠安禄山的,现在也该另谋生路了吧。”
“再清楚不过了:去尘要活下去,有两个前提:一是尽快让小贼尽快杀了老贼,可惜老贼已不轻易见人;二是流水尽快刺杀老贼,但流水已给老贼拘押,反而生命堪忧,除非有人证明他独自在熊耳山治愈瞎眼病是真有其事的,其用以治疗瞎眼病的法子也是可行的,如此一来,安禄山信了也做了,便有大赦天下的可能。”
“还有第三条路子。”黄幡绰说。
“你,黄教师!”
“愚兄怕到时候抓不紧刀子,勉强扎入他,又因见不得血污而不死命不狠劲……”
“阿爷,那我得进宫,我进宫便在你身边。阿爷通过严庄把我献给老贼吧!”解愁坚决说。
黄幡绰还没回答,秦基业为制止解愁进宫而说:“对了,听说老贼刚启用一个叫万鼎丰的大厨,人家好端端开着王侯楼便给抓来了。”
“是,有这事儿。”
“黄兄可有法子替我递话给他,让他把我的两个昆仑奴厨子弄到他身边作副手?”
“原来你认得万老板……”
“莫逆之交,又是我闺女的养父,当年,我四处贩马谋生,是他做了闺女的干阿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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