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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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基业师徒赶紧围绕她,呼唤她的同时涕泗交流悲愤不已。

众人的呼唤和伤悲,丹歌-真如听得见,但不及应答,也不想应答。她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不能相信生龙活虎的建宁王此时此刻已成为一具死尸,躺在天之下地之上,孤苦伶仃,孑然一身,连一个擦拭尘世之躯的侍女也没有。

她处在半睡半醒之中,再三对自家说,无声说:“若是有可能,小尼真如乐意重新成为从前的民女丹歌,最终成为陪伴殿下到地下世界的女佣。唯一的一个当然好;实在不能,众多女佣中的之一也不错。”

建宁王是怎么死的,死前有何悲愤难忍的遗言,秦基业师徒没能从郭锻夫妇口中问出来。郭锻说具体情形,连位高权重的父帅和李帅都不曾听闻,他和薛楚儿如何打探得到。

再说那四人的悲痛不亚于秦基业师徒,却因为所处的位置,不能过分表达悲愤,尤其不能用言语表达,免得落下口实,授人以柄。为此,郭李二帅返宫后不久,郭锻夫妇无言陪伴秦基业师徒稍顷,也要回身转首,去建宁王身死的灵武宫。

秦基业师徒,除了翻雨激动之下,忽然拦了拦薛楚儿,其余人都没有言语举动。薛楚儿理解翻雨,等到她放弃阻拦,反而主动返回来对她说:“姐姐答应妹妹:尽可能弄清建宁王殿下是如何死的,有何遗言,现在何处。”

“尤其的尤其,”翻雨说,“姐姐一定好好问下殿下随从,殿下临终前,是否有啥特别的话儿对丹歌姑娘说的。”

薛楚儿看了看依旧躺在众人之中的丹歌-真如,点点头,而后挽住丈夫的胳膊,追上郭李二位大帅,——而他俩已进入灵武宫,从大门往里看,前有羽葆,后有鼓吹,中有亲兵。

没人注意到,方才在宫殿侧门外等候的蕃使团此时忽然都不见了踪影,不知是自行解散了,还是已给大唐圣人宣进灵武宫勤政殿递交国书。

丹歌-真如醒来,不肯放声说话,但嘴里喃喃说着两句话,众人判断说她的是:“小尼献宝与圣人,求一个小恩惠。”

就这么一句话,翻来覆去,说了无数遍,仿佛念经似的;说得多了,脸上竟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遇见赏心乐事似的。这个众人就有些不可解了,但外邦来的羊肥看得懂,说:“兴许,丹歌姐姐说的不是小尼献宝与圣人,求一个小恩惠。”

众人看着他,意思是:“不是这个,倒是哪个?”

“小尼报仇与圣人,求一个小痛快。”

众人在嘴上重复和咂摸羊肥的解释,结果很少有人赞同的,说显然不像是这句话,而是原来大家一致认可的:小尼献宝与圣人,求一个小恩惠。只有宝卷说:“俺以为羊弟真正懂得丹歌姑娘的心思,说得好,解得切。”

说了,特意俯身在丹歌-真如之上,关切问道:“姑娘若还说得了话,不妨说说究竟大家伙说得对,还是羊弟与俺谢宝卷解得切。”

丹歌回避他的目光,还是喃喃说着那句话,那几个足以引起歧义的字词。这就又给了众人一个判断的机会:究竟说的是啥。大多数人还是执念于原来的解释,以为羊肥解释得勉强,解释得不像丹歌-真如的为人。

羊肥当然不以为然:“师傅师娘,各位兄妹,俺还这么看:丹歌姐姐要报仇,谁杀了她的心上人她杀谁。”

不等众人说啥,猪瘦道:“确然,丹歌姐姐多半是这层意思。”

众人不信,问他缘故。

“上次是我和羊弟,而不是他人追随丹歌姐姐,勉强完成师傅师娘交付的差事。可以这么说:各位若是当时的猪羊,就看得见建宁王殿下与丹歌姐姐有多么投契。”

羊肥接口道:“姐姐当初与殿下有多么投契,现在对杀害殿下的人就有多么痛恨。”

“想想丹歌姐姐不长的一生吧:先是卖身青楼,后来好不容易给爹娘赎出,又丢失了爹娘,遭不学好的长安阔少的劫掠……”猪瘦说。

“二位黑兄弟,谢某人早知罪了,”宝卷几乎哀求猪羊,“你俩就别再说众人皆知的事儿了!”

羊肥住口,但猪瘦接嘴:“一言以蔽之,人好命不好的丹歌姐姐好不容易碰见大唐的真命救世主,好不容易找到真正心仪的好男儿,哪曾想这最初的遭逢,后续的相与,竟然是最终的诀别!”

说到这里,抽泣了,掩面了,跑去一边了。

众人跟着抽泣,跟着掩面。

便是丹歌-真如,也在抽泣,也在掩面,显然给猪羊说到心坎里去了。

但边立功和晋风之间发生的无言争执把众人从抽泣掩面里拽弄回来。显然,边立功要说什么,晋风不让他说,正使劲捂住他的嘴,却给他更大劲儿挣脱开来。她还是不让他说,索性扑倒他,压住他的身体,嚷道:“好了,听话!”

“我不!”边立功瓮声瓮气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向来温文尔雅又顺从晋风的边立功这是怎么了,而秦基业索性命令道:“高晋风,放开你的夫婿来!”

晋风叹息遵命。

“你,边立功,说点啥?”翻雨代替秦基业问。

“现在说,既来得及,又来不及!来不及了就不说了,来得及就说,处在来不及来得及之间,则可说可不说。”边立功故意说得没头没脑,以赢得众人注意。

“要说好好说,”秦基业动怒道,“不然宁可不说!”

边立功笑道:“那我对丹歌姐姐说一番话,余人,包括师傅师娘,最好装聋作哑。”

秦基业准了,他便俯身丹歌-真如之上,丹歌-真如听见他说的来得及来不及了,正等着他来说话,听见他说:“姐姐不是要献宝于圣人,以求得个小小的恩惠?”

丹歌-真如闭目如点头,——果然是求小恩惠,而不是求小痛快。

众人听见边立功接着对丹歌-真如说:“好好,但姐姐看来要另找一个圣人,求他赐予小恩惠了。”

众人顿然警觉起来,看见丹歌-真如无声问边立功什么话,边立功附她的耳,极其小声对她解释了什么话儿,而丹歌-真如居然笑了笑,无声说“好好好”。

待到边立功起身,众人围住她,问他恰才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边立功不回答,只是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继之以泪如雨下。

翻雨急了,扳着晋风问道:“眼见得你夫婿发现了啥,可是啥,你对翻妈雨娘说!”

“说了也来不及了。”晋风且笑且哭,“不过也好,既然那样了,现在这一切就随它生发吧。”

“啥叫‘既然那样了’?!”秦基业喝问边立功。

“既然建宁王已给无道的君父赐死了!”

“正在生发的又是什么?!”秦基业狠狠拽住边立功肩膀。

边立功光摇头说:“正像我前头说过的那样:既然来不及了,说也白搭。”

众人动怒,却又无可奈何。

但敢斗说出自家的看法来:“建宁王不死,是可以救下圣人的;可惜圣人不由分说,先赐死他,听信了来自各方的谗言,听信了来自他自家内心的疑虑。”

“你把话挑明白了说,刘金斗,”秦基业喝令说,“边立功,高晋风,你们也别打哑谜!”

敢斗和边立功笑着。

晋风倒下身去,对丹歌-真如一番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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