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下)(1 / 2)
李辅国,一个中等身高面容圆润的宦官潜行而至,叫王不换郑国渠吃惊不小:方才在何处,如何召之便急来,手捧文房四宝?
“朕问你有多少儿孙!”
“老奴给阉割去生孩器具,何曾有孩子?”李辅国疑惑道。
“糊涂蛋,朕有几多儿孙嘛!”
“这个就要问娘娘了,”李辅国谄媚笑道,“陛下的家事,尤其是子嗣有多少,娘娘远比老奴清楚,尤其是娘娘亲为陛下生得一个儿子之后。”
“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李亨愤然道,“你还暗示朕良娣有害朕其他子嗣的坏心!”
“这个老奴不好说,圣人心里明镜似的。”
“张良娣何在?!”
话音刚落,一个女声从寝宫飘来:“陛下召见,臣妾来也!”
王不换郑国渠再度吃惊:异人啊,隔得老远,居然给听见了!
李亨自嘲说:“朕娶的既然是长舌妇,必定也是长耳妇嘛。”
张良娣形貌不见得有多么出众,放在太上皇开元天宝朝,属于给王皇后武惠妃杨贵妃的美貌压下去的六宫粉黛之一,幸好安史之乱发生,此妇追随李亨北上,途中充当李亨的睡妇保妇勉妇,用身体抚慰他,用身体保卫他,用语言勉励他,用语言激刺他,这才有了如今不是皇后等于皇后胜似皇后的地位。
但目下,拼将性命回灵武述职并预警的建宁王死了,拼将性命来复仇的王不换到了,张良娣仿佛给这两面照妖镜照得显出本来面目来:一个与历朝历代帝王嫔妃没有任何区别的帝王嫔妃,总在为自家和自家儿子的利益着想,总在排除帝王已有的其他成年子嗣,总之,无非是吕雉、武曌的再世或变形。
张良娣怀里紧紧搂着孩子,惊恐望着王不换郑国渠,问李亨此等不速之客都是谁,为何没有甲士阻挡在外,而李亨也搂抱她,轻声告诉她:
“建宁说有王不换郑国渠,正在赶赴灵武宫路上,可惜朕将信将疑,可恨你断然不信,说这是建宁妖言惑众,是作乱之预兆,得赶紧把他给处置了,要不然朕趁乱夺取上皇帝位的乱局必将梅开二度,到那时悔之晚矣。”
张良娣自然要辩解,却张口结舌,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好面对残酷的现实:即便辩解也是徒劳的。李亨却不断算停下来,知道诿过于妇人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为此又嚷嚷道:
“你这个人,一旦开了闸说他人的不是,便愈发满口胡言,说什么建宁在洛阳东南明明找到了五彩帝王之气应许之人便是他自家,却夸称那东西无非应许在安禄山之子安庆绪身上,以此来掩饰建宁自家的野心,真正罪不容诛。
朕不忍心加害于自家的爱子,以为杀了建宁,广平便独木难支大厦将倾,而二你这个可恶的毒妇,竟然说,若留着建宁,仁孝智勇的广平反而危险,最终必给建宁夺取元帅太子乃至帝王之位……也怪朕一时糊涂,竟然取信于你……”
“臣妾急切之下,虽没听出看出关于王不换郑国渠,建宁那孩子说的全是真话,”张良娣哭泣道,“但臣妾断言的其他事儿,无非道出陛下的心声罢了。
比如他本人便是五彩帝王之气,他便是陛下第二,正打算逼宫于陛下加害广平,要不然陛下怎会采信于臣妾之断言?再说了,一旦陛下发怒,谁都拦不住,就连郭李二位大帅和李山人都见不到陛下,到头来,建宁那孩子竟然真给赐了死!”
李亨给她说恼了,只好抽打张良娣,一口一个毒妇,一口一个贱人,直打得她昏死过去,怀里依旧牢牢抱定原先足以保证她地位的帝子。
王不换不耐烦对流水道:“够了,都杀了!”
但前番来过的杨大目又来了,但不同的是,这次他对王不换视而不见,而是径直到持着弩机对准李亨的流水边上,对他耳语一番,受他指点一番,便回去了,临去,仅向王不换点了个头。
“孩儿,这是怎么说的?!”王不换百思不得其解。
流水手中的□□早就对准李亨:“大目说,广平王早从建宁王嘴里获悉郑国渠来复百五年前的深仇大恨了,可直到现在为止,照旧按兵不动,为的是坐收渔翁之利,——要么不来,来时大唐圣人了结了,他和手下可以彻底了结我郑国渠死士了。”
“这个对我等视死如归的众人来说,无所谓:总算做成了,出了一大口恶气,虽死犹生。”王不换笑道。
但李亨无法做到视死如归,无法做到无动于衷,便冲着明晃晃的殿外骂道:“好你个李俶,弄了个双重借刀杀人:借朕的刀杀你亲弟,借郑国渠的刀杀朕!可是,表面上这上苍天衣无缝,只可惜你身在宁武宫,与朕只有几院之隔,大唐的龙庭你若要做得安稳,须得向天下人说明,为何你既已赶回灵武宫,为何不差人来保护朕?!”
“这个就不是我等关心的事儿了,”王不换大笑,“我等杀了你,再与你那个隐忍不发一发中的好儿子决一死战,杀一个够本,杀十个百个赚大了!”
这次,郑国渠没有附和他王不换的,众多目光盯着流水看,而流水不慌不忙,对李亨说:“陛下,广平王有上好的借口回答朝中大臣和天下百姓的质疑。”
“是何借口?!”李亨搂着张良娣喝问流水,——搂着张良娣,是以她阻挡流水的□□。
“广平王可以广而告之天下:当时他率手下已捉得十多个疑似刺客,正在别殿他堂盘问不休,非要问出个名堂来。”
“是个好接口,如此说来。”李亨说道,“可与此同时,他得解释清楚为何不同时差遣士兵赶赴寝宫去护卫朕!”
“殿下会说:为了避免惊动年事已高又为国为民的圣上,他直到全然弄清楚待到秦基业及其众少年并不是全部刺客,便立刻带卫兵赶来救驾,可惜晚了一步:陛下已给装扮成外使的王不换郑国渠诱骗到这个蕃客殿来了。”
“的确是个借口,好借口,”李亨喃喃说,“那么,朕死了。”
“不一定,”流水说,“尚有机会:生机。”
王不换恍然明白过来,对流水说:“孩儿,这就不像你了,若是你一味喧宾夺主!”
“孩儿,你竟敢取代你继父主了事!”连柳七娘都明白过来了。
“这是为何,孩儿?!”王不换厉声问流水。
“孩儿在认宦叔为阿爷的同时,向来不曾忘却秦基业翻雨,孩儿的师傅师娘,不曾忘却杨去尘解愁,孩儿的师兄师妹?”
王不换道:“陌生了,那些个曾经烂熟于耳的名字。没错,他们师徒无意中掩护了王不换郑国渠一路走到灵武宫,所以,你的师傅师娘师兄师妹我不屑仇恨了,甚至颇有些同情:给广平王当成刺客了,成了我等众人的替罪羊。”
“可孩儿始终惦念师傅他们的再造恩情。”流水动情说。
“好了,孩儿,现在请你完成阿爷多年来的愿望:杀个大唐皇帝玩玩!”
流水却不动弹。
李亨看到了希望,躲在流水身后,而张良娣李辅国也赶紧藏在李亨身后。
王不换动怒了:“流水不屑射杀大唐的皇帝老儿,郑国渠又不仅他一个!”
其余人也不动掸,不知不觉站在流水身边。
“孩儿,听从你继父的!”柳七娘哀求流水道,“他待你阿母好得很,对你犹如己出,等于是你的生父哪!”
流水摇头叹息,说:“一路走来,军民死伤无算,惨不忍睹。幸好还有大唐,还有大唐的新圣人,幸好新圣人换取了旧圣人,启用了大唐神童李泌,重用了郭李等等能征善战的大元帅,国家才从废毁边缘逐渐复苏过来。”
李亨抓住机会,兴奋叫道:“没错,这正是朕即位以来矻矻以求的!幸好天不弃唐,民不厌唐,一切都在好转之中!若是各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或放下兵器,投我大唐,我保证各位都是大唐的中兴功臣!”
“这么说,到头来,我郑国渠出了奸贼!”王不换厉声说,“便是你,流水,我的孩儿,我夫人的独子?!”
“阿爷,如今我娘亲不仅我一个孩儿了,肚中另有一个,那是你的。”流水说,“不仅是阿爷的,更是一百五十年前侥幸逃生的阿爷先祖的,尤其珍贵呢!若是阿爷和他都死了,郑王王世充便真正死了一百五十年了!”
“是啊,渠帅!”小骈枝说。
老张头、叶流和虬须客纷纷点头附和,说大唐的圣人罪不至死,有他黎民有希望,大唐有转机,没他,换了杀父的安庆绪杀父的广平王当帝王,这天下永无宁日了。
王不换明白过来了:“不用说,小骈枝,老张头,还有你,叶里正,你,突厥虬须汉:若是我下令射杀李亨或流水,你们定然射杀我!”
给他提及的众人不径直回答他,一个劲儿看流水,仿佛他郑国渠新渠帅似的。
流水忽然跪伏在王不换跟前,李亨及其女人内侍猝不及防,赶紧一块儿蹲下,免得太过显眼。
王不换大怒:“流水,你忘恩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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