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鹿门书院·符令之争(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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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蹊父母双亡,有个自小抚养他成人的兄长,曾经是山主董其梁的弟子,现已痴傻,于是董其梁将他收作弟子。

可惜的是,他脑袋不大灵光,总是被他的师弟宋嘉树压一头。

万幸的是,他有一副好心肠,向他求助他来者不拒。

先生有一把扶乩琴,不传他,传的是宋嘉树,李成蹊觉得自己愚笨,不配做这把琴的主人,所以哪怕先生偏心,他也毫无怨言。

不该是他的,他永远不该奢望。

李成蹊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直到不久之前,他出门购置古籍,发现自己没带钱,正窘迫不安,有个同样来买书的白衣少年热心地给他垫了账。

“你家先生是不是有一把琴,叫做扶乩?”离别之际,那个白衣少年突然问。

“是啊,怎么了?”

“那你知不知道,这把琴的主人,应该是你哥哥?”白衣少年笑意谦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这是在认贼作父啊。”

李成蹊愣住:“你说什么?”

“你不会真以为,你哥哥的痴傻是因为碰了那把琴,弹错了一个音吧?”白衣少年在书铺前轻描淡写地将真相托盘而出:“你哥哥疯了,才能永远闭嘴。至于为什么不杀他,这很好猜啊,因为他是琴的原主,你那慈爱的先生得慢慢把法诀从他口中磨出来。最后嘛,为什么又好心收你为徒,这就更简单了。”

他指指对面早已呆若木鸡的李成蹊:“你不过是个人质,迟早要死。”

语破天惊。

李成蹊十几年来的信念,溃于一瞬。

他直接摔坐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表情别摆得这么绝望,也不用急着寻死觅活,”白衣少年叹口气:“早晚都是一死,你难道想死得这么窝囊?”

他和哥哥迟早要死,但是赴死之前,他必须做点什么,以卵击石也好,蚍蜉撼树也罢,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让哥哥蒙受不白之冤!

第二次会面,是在一座茶楼的雅间,他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只要还我哥哥一个公道,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白衣少年坐在椅子里托着腮:“杀人会吗?”

李成蹊脸色僵硬:“我

、我哥哥不会愿意看到我杀人的。”

“你内心深处没有杀机,今日怎么敢赴邀?”少年嗤笑道:“你自己没察觉,又不敢面对,连想都不敢想。不过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想想你哥哥这十几年的遭遇,你就会发现,杀人不过头点地。”

李成蹊神魂皆失,就这么呆立原地,愣了好半晌,才撑着桌案颤颤巍巍地坐下来,而少年自始至终都很有耐心地在一旁喝茶,等他放出心牢中的那头凶兽。

半晌后,李成蹊失魂落魄道:“先生向来低调,他这把琴从不轻易示人,所以要造声势,等到琅环秘境开启的前几日,死的人越多越好,身份越显赫越受人瞩目,闹得满城风雨,让董其梁不得不祭出扶乩来救人。”

少年却在摇头。

他灰败着脸,试探着问:“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身份越显赫,董其梁就会迫于压力施以援手?若论巧舌如簧,强词夺理,世人千千万,都比不上你们鹿门书院弟子,到时候他搬出一个‘儒门非医门’的借口,再粉饰一番,那些世家宗门有什么理由逼迫他?”少年放下茶杯,“而且,世家宗门盘根错节,这样做,牵扯的势力太多了,只会让你适得其反,让事情变得更糟。”

李成蹊听得面色发白:“所以,我应该……”

“杀散修啊。”少年靠进椅背:“无名无姓,无亲无友,死一个没人管,两个挑不起风雨,三个四个却会让人惶惶不安,无名之辈不会有人替他伸冤,却能让人知道,你们德高望重的山主先生,有一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扶乩,轻易不救人。这时你再虚张声势,夺走他们金丹,让人误以为杀这么多人只是为了在短时间内促涨修为,好赢得符令之争。至于董其梁,他会心存疑虑,想得更远一点,他估计会以为,这背后是故意有人挑事,败坏他的声望,乃至于对整座书院不利。”

李成蹊脊背发凉,颓然道:“先生不大喜欢我,恐怕他会怀疑到我身上来。”

“嗯,这你不用担心。”少年指指自己:“我替你背锅。”

李成蹊有些措手不及。

这位金鳞薛氏的少主,难不成和先生有仇?

“别问太多,你只需知道,

那个色厉内荏的老家伙,想杀我想的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成蹊忍不住道:“为什么?”

少年转过头,目光刺骨:“因为他杀不了我父亲。”

李成蹊不敢多问。

“别拿这种同情的眼神看我。反正我身上祸水多得快溢出来了,也不差这一两勺。”少年挥挥手,懒洋洋道:“这样一来,他会觉得一切都是我在搞鬼,至于你这个憨傻老实的徒弟,绝无可能会有这种兴风作雨的手段,你还入不了他的眼。”

李成蹊被戳中痛处,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

少年轻轻转着茶盏:“当然了,若有机会,你可以找一两只替罪羊,替罪羊的用处不是安抚你家先生,而是安抚其他人的心神,顺便洗清一下你在其他人眼里的嫌疑。”

李成蹊艰难地挤出声音:“接下来,我只需在争夺符令的当日,当着这几千人的面,将真相抖露出来就可以了?”

少年笑了笑:“还缺一个人。”

李成蹊抬头:“还缺谁?”

“你那个聪明伶俐的小师弟,山主最器重的关门弟子。”他拨弄着茶盏:“你们读书人,高风亮节,洁身自好,觉得那些散修是法外之徒,法外之徒便有害人之念,杀人之心,不值得你们出手相救。世人不仅不会谴责,还会觉得这是你们的风骨。可如果死的是他的学生呢?”

“那先生肯定会毫不犹豫……”

“错了。”少年面无表情地覆住茶盖:“你的先生,不仅不会救下他,说不定还会想方设法拖延时间,等他死得不能再死,才故作匆忙地祭出琴来,届时他再挤几滴眼泪,最后避重就轻抓住真凶,为他学生报仇,此事便尘埃落定,对他来讲不痛不痒。”

李成蹊在这一瞬间寒毛直竖,冷汗淋漓。

他面不改色地讲出这些话,仿佛他自己本人就会这样想这样做。

李成蹊霍然站起:“我、我不能杀宋嘉树……”

少年揶揄地看着他,打断他的话:“说那人名字的时候,杀气收一收,别人才不会起疑。”

李成蹊颓然坐下。

“我该说的说完了。”少年喝完茶,从椅子上站起来,又恢复初见时温雅的笑:“至于届时是以卵击石,还是玉石俱焚,亦或是

以蚍蜉之力撼树倾楼,就看你自己了。”

李成蹊汗流浃背,少年离开他身旁时,李成蹊却又如蒙大赦,抬头喊住对方:“你会一直待在蒹葭渡吗?”

“现在的蒹葭渡没意思,还不如先去笼州玩。”他头也不回地挥手:“你放心,过几天后,我会再回来的。”

传闻中的扶乩琴暴露在众人视野之中,像一截槁木,琴声嘶哑难闻,犹如沧桑老人的呻.吟。

“先生是不愿意救宋师弟,还是说你根本不敢救他?!”

李成蹊激厉的声音,几乎和琴声难分彼此。

赶上了。

赶在宋嘉树死之前,把琴带了过来,他还有什么理由见死不救!

慈祥正直的先生,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木立在原地,张口结舌。

“这不可能!李成蹊!你谋害宋师兄不算,还想污蔑先生!”

“先生,不要听他胡言,先救宋师兄要紧!”

“先生!先生……”

琴被递送到襦衫老人面前,那一层淡青色的光犹如一面牢不可破的屏障,抗拒着他的触摸。

砰。

满场鸦雀无声。

捧琴弟子梗着僵硬的脖子低头。

一根琴弦自行断裂。

董其梁面色铁青。

瞒了数年的秘密,终究还是因他一时疏忽,泄露于众。

“看到了吗?”李成蹊平静地说:“你根本就不是它的主人。”

痴傻男人躲在人群后面,这些人争论的事,仿佛都与他无关。云层中的光都落在他身上,夹杂在乌丝中的白发,雪一样融化。

人群向两侧分开,李成蹊蹲下来,露出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神情,微微张开双臂,想搂住自己的兄长。

不曾料一记耳光抽上他左脸,将他整个人打歪在地。

李成蹊摸着火辣辣的脸,措手不及。

“你杀了人。”

男人疯疯癫癫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明无比,写满悲恸。

如银针般闪烁的白发,让他想起那天晚上,哥哥在自己面前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的样子。

原来从那天晚上起,他就已经知道了。

李成蹊记得很清楚,哥哥在他十三岁那年疯了。

他怎么突然……他什么时候又清醒过来了?李成蹊不敢细想,在他目光逼视下羞愧得抬不起

头来。

一旁传来老人沙哑的声音:“果然是装疯卖傻。”

董其梁秃冠散发地瘫坐在地,冷笑一声:“不错,有魄力,不仅从头到尾骗了我,还骗了你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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