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魂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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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良久,久到湛屿以为这桀笑的主人已然飘去,他的神情略有放松,紧绷的肩膀慢慢伸平。然而那刀客的躯体却忽然在此刻抖动了起来,他的喉间仿佛塞进了一颗胎衣,疑似婴孩的蠕动,在撑开的薄如蝉翼的皮肤下若隐若现,一阵阵婴儿的啼哭仿若夜隼的啸叫,说不出的怪戾瘆人。

阵阵婴啼嗥的湛屿眉骨隐痛,他有些站立不稳,握剑的手也是虚浮无力,踉跄的退后几步,却不慎踩到一只碎为两半的白瓷酒壶,重心不稳,身子歪斜,摇摇晃晃的跌坐在地。

刀客的喉间狰然破开一道裂颈的大口子,塞于其中的浑浊胎囊,“啪叽”一声滚落在地,腥臭污浊的黄色浆液喷溅满地,腐蚀蒸腾起墨绿色的剧毒瘴气来。透明的囊衣暴露在空气当中,迅速的风干萎缩,糜烂消解,不消片刻,里面黄绿色的瘦小婴孩裸露出来,脆弱的皮肤上泛着瘆人的绿色光泽。

腐烂腥臭的味道,着实让湛屿胃液翻涌,鼻腔酸涩,这些气味仿佛带着腐蚀力量的麻药,搅的湛屿一丝气力也无,瘫坐在地上眉宇凝川,焦急万分。

自婴孩的身体上方,毒瘴弥漫,绿色的烟气中逐渐氤氲出一具飘忽的灵体,尽数将这些发散的瘴气吸入不甚明朗的口鼻之中,随着瘴气的吸纳,灵体慢慢清晰,就连衣摆上银色的暗纹,也流动着浸润的华泽。

将最后一口瘴气,咽进口中,湛屿见到一位墨袍翻飞,衣袖轻盈的秀美男子立于半空,他眉如翠羽,眼若澄潭,肌白若雪,腰如素练,周身萦绕着一种生人勿进的砭骨冷淡,面向湛屿的眉眼又是笑若桃夭,举手投足间如若女子般媚骨天成,半是柔情半是英姿飒爽,虚虚浮浮的立在身前,有种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朦胧之姿。

男子杏眼弯弯,施施然蹲下身子,伸出一根手指狎昵的点起湛屿光洁的下巴,痴痴笑道“虽然长的一样,可骨子里的灵魂却截然不同”搁在膝上的另一只衣袖中,则钻出一条细小的黑色鳞蛇,探头探脑的对着湛屿吐着芯子,“我就是很奇怪,当年的他为何失去了半数神魂,满身执念就是不肯被我好好炼化,如今见了你,我更是迷惑了”男子微蹙英眉,不解道“原来另一半在这”鼻翼细细抽动,眯眼陶醉,他继续道“魂灵里还有些清冽的冷香,真是好闻到身心舒畅”

湛屿根本不懂男子在说些什么,只得奋力的调动丹元的灵流,冲刷着身体麻僵的筋脉。

“虽然你没曾尝过百日练蛊的盛景,但魂灵之间天生的共情是无法割舍的,既然你的另一半对我的瘴气有反应,那你也不例外。”男子冷笑嗜血,指尖燃起幽幽的绿色冷焰,将湛屿白无血色的脸,映的幽森可怖,“别白费力气了,我这是专门为你而炼的毒瘴,无论你浪费多少灵力也是冲刷不掉的”

湛屿感到肢体逐渐麻痹僵冷,双眼似烈火焚烧,视线所及之处皆是血腥的赤红,眼底的灼痛氤氲出汩汩血泪,模糊了男子阴鸷邪佞的笑容。

“还真是冤家路窄这几百年的光阴流转,我与你终是有缘,绕了一大圈子,你还是落到我的手里了”男子修长的食指轻轻的点着鳞蛇的脑袋,那小蛇仿佛犬类附体一般,昂仰着小小的三角脑袋,惬意的享受着主人的抚摸,它立在湛屿眼前,一下一下的吐着芯子,墨色的眼珠流动着碧色的光华。

那小蛇对湛屿眼角流下的血泪很感兴趣,长长的芯子几次三番想要舔舐那些咸腥的液体,都因湛屿的极力躲避而作罢。

眼睛实在太疼了,湛屿忍不住抚眼低吼,这种灼烫刀绞的滋味,仿佛要烧干他的一切,“你是何方邪祟你说的这些我全然听不懂”

男子余光斜挑,面容疏离冷淡,捋着鳞蛇的食指忽然蓄力,自指腹间突刺出一道绿色的魔刃,瞬间洞穿了鳞蛇的脑袋,那瘫软的死蛇陡然间化作一团瘴气飘散在湛屿面前,似一块轻柔的飘纱,浮在空中凝聚不散。

“懂不懂无所谓,我与他的旧账,找你清算也是一样的”男子扬眉浅笑,宛若秋水,“当年他吞噬了我,占了我的躯体,如今我便要吞噬你,占用你的躯体”

这盈盈笑目,如狼似虎,绵里藏针,盯的湛屿冷汗如瀑,脊背寒凉,模糊的视线里,男子凝聚的灵体倏尔化作一团墨绿色的魔息,向着湛屿的眉心俯冲而来,然而近前三寸,湛屿自周身突然暴起一道炫目白光,强大的灵场瞬间将满地的木屑碎瓷轰成齑粉。

男子的灵体撞击在结界上,仿佛扑进了熊熊燃烧的火场一般,自结界之上盛开的莲花中窜出道道炽白灵火,仿若蜿蜒的触手一般裹住魔息,尽情的燃烧着。魔息吃了亏转而急速后退,如一束焰火降落在两丈开外处,男子幻化的虚体大半被白色的火焰所覆盖,只余一张邪魅的怒容,自燃烧的烟气里狰狞扭曲。

任由那些火舌舔上脸颊,在白皙的面孔上燃出焦黑的炭洞,男子整个人仿佛燃烧的纸人,灰色的余烬自空中扬扬洒洒,带着点点银白的流萤,尽数消散。他的目光阴冷刺骨,凝视着灵璧上争相舒展的莲瓣,“是我小瞧了你,不过来日方长,我们还会再见的”

湛屿自结界中抬起赤红的双目,眼见这怪戾的男子被白焰灼烧殆尽,眼中剧烈的灼痛感也瞬间减轻,抬手抹了抹腮边殷红的泪水,拄着瀚雪剑侃侃站起,那满是莲纹的结界因感知不到危险,便化作一朵纯净冰莲悄无声息的钻进了手背之中。

湛屿有些木讷的盯着隐在手背中的莲纹,若有所思,这结界的气息既熟悉又陌生,它很像予辰惯用的莲生结界,但却比莲生的护多了一道杀,那自莲蕊里生出的火焰仿佛能燃尽世间一切污浊。

但他从未修过这样的结界,他本身的结界是万剑,灵力化万把光剑排列成光柱笼罩其身,任何人接近灵璧必会被飞旋的光剑绞杀,是以万剑乃是个主杀戮的结界。

有些失神的抚摸着手背,湛屿忍不住思念起江予辰黛眉一蹙,撩拨众生的姿容来,想着他白衣胜雪,墨发纷飞,珏白的指尖撩拨凤梧柔韧的琴弦。他有些迷惑又有些兴奋,这道结界的出现使他紊乱的情愫竟生出蜜一样的甜,久燥不愈的脾性仿佛甘霖浸润,终是原野开出花一片,馥郁芬芳,十里余香

湛屿留下银钱,步出了酒馆,沿着主道缓缓向城郊走去。外面已经是暮色四合,房门紧闭,以往热闹吵杂的点将大道,此刻静若幽巷,寥寥的几个行人,亦是足下飞快,仿佛身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追赶催促。

而酒馆内,昏迷不醒的书生自角落里悠悠爬起,全身的骨骼肌肉僵硬似曝野走尸,书生睁着木然的眼睛,注视着刀客冰冷的尸体发呆,倏尔眼中划过一抹碧华,书生快速的扑在刀客的身上,抱着他满是污血的脑袋,嘬饮着脖颈处残存的血水。

这诡异的一幕,被前来查看的店伙计撞见,登时眼若铜铃,双腿一蹬,吓到心悸昏死过去。而那书生亦是被骇了一跳,抱着刀客的尸首手脚并用的撞开门板,翻身上了房顶,向着远处疾驰而去。

自此,坊间多了一段阴森的怪闻,云间酒馆的伙计自苏醒之后,便整日神情恍惚,诸事做不稳妥,时常浑噩的望着一处,原本健壮的小哥日渐消瘦,忽于一天深夜里暴毙而亡,死状亦是邪乎,双目暴睁,脖颈大开,仵作刨开腹腔,除了流出一些黄色的浆液外,连一片内脏的碎肉都找不到。

一时间传言四起,有说邪祟吃人的,厉鬼索命的,魔界扬威的,邪道炼蛊的,惹的皇城内外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有近半个月家家门户紧闭,张贴驱邪符箓,请道士拜庙宇,所有能想到保命的方法尽数作了个全,然而折腾了一番,这命案并没有再起,是以百姓们纷纷将吊起来的胆子安心的放回了肚子里去,继续过起了纸醉金迷,丰富多彩的夜生活。

转眼之间,盛夏已过,深秋渐凉,湛屿行遍巴蜀的山山水水,诛邪历练,他一个人独来独往,为人仗义,有求必应,而且分文不取,侠义的名号是越闯越响。而江予辰仿若失去了踪迹一般,自跟着云峥去了燕北,便再也没有回过无极观,甚至连一丁点的消息也没有传回来过。

湛屿本想等这边的委托了结,亲自去燕北寻寻,自燕丘归来的眴漆却带回一个不甚太好的消息,前段时日,燕北封魔结界崩裂,大量北冥妖魔涌入人间,残杀百姓牲畜,云峥道长自封印结界时受了浊气污染,整个人半魔化了,好在随行的队伍里有扶心堂的医修,通过救治已然无碍,但是江予辰却平白无故的消失了两日,在他消失的那两天里恰好封魔结界崩裂,是以除了云峥以外,所有人都怀疑他跟北冥有勾结,又因没有确切的证据,只得作罢,但对他的信任不复以往,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有意避开他,孤立他

此次封魔结界崩裂,范围之大,波及之广,是除了百年前那次灾难之后最大的一次,各门各派的修士纷纷集结队伍,御剑而行,前往燕北斩杀妖魔,修补结界。湛屿因身上的委托太多,而没有跟去,但他的心早已随着阁中弟子一起飞去了燕北,临行前他嘱咐眴漆,隔三差五来封书信,告知他师父安好。

秋去冬来,寥寥几封书信,只言片语,字意寡淡。湛屿听命于师父,驻守听雨阁,眼下年关将至,吃穿用度一并大买,众弟子每天翘首期盼,眼巴巴的等着大部队凯旋而归。

这日湛屿带着几名师弟,于山下集市采买蔬果布匹,邻近年关,采买的百姓亦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湛屿裹着狐皮斗篷,戴着兜帽与菜贩讨价还价,口中的热气呵出阵阵白烟,跟在后头的小师弟门一个个在雪地里蹦蹦跳跳,活动筋骨抵御严寒。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与老板谈好价格,小师弟们将白菜萝卜一样一样的往板车上搬,期间左顾右盼,说说笑笑,再时不时的打打闹闹,惹来湛屿数次的呵斥

“快看”一名师弟指着空中划过的飞剑,惊喜道“是听雨阁的远山服,阁主跟师傅们回来了”

“哪呢哪呢”

“还真是啊哎呀大家快点装,快点装阁主回来了,我们得快点赶回去”

师弟们归心似箭,手脚麻利的搬着蔬菜,湛屿则抬头望着那渐渐模糊的人影,展眉舒笑

听雨阁中,沈傲立在围廊之下,披着白色狐裘的斗篷,借着晕黄的灯火,遥望着漫天扬洒的白雪出神。此番燕北除魔,夙兴夜寐,风餐露宿,他儒雅清俊的面容上染着浅显的风霜,颀长的身子也越发的单薄了。

诉不尽的哀戚悲痛,尽数化为眼角的一汪潋滟,望着漫漫雪野,沈傲心底倏尔悲凉,一派阁主此刻仿佛郁郁不得志的酸腐书生,借着满园风雪伤春悲秋起来

湛屿提着风灯立在师傅身侧,斗篷上尽是来时路上落下的白雪,今年的雪格外的大,几乎每天都要下上一场,天空时常灰蒙蒙的,偶有日光洒落,也转瞬就被积云覆盖,映射着人心也跟着晴朗不起来。

师徒二人立在廊下,望着雪野怔愣,谁也不忍心开口打断这纯白的宁静,簌簌的积雪仿佛下在了心弦之上,每一片雪花落下的声音都是格外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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