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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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辰屹立在讥风恶语中,望着眼前的一张张嘴脸,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谩骂,竟忍不住眉眼舒笑,他的笑没有半分无奈与辛酸,只有如释重负的畅快,仿佛终于下定决心去做某件一直纠结的事,多年积压在心底的踌躇与不忍通通烟消云散。

阁外的嘈杂,挤散了屋内新殒的悲怆,牟轻风泪流满面,哀戚失神,笔直的脊梁因承受不住这噩耗而背曲腰躬。云琅因被堵在门内动弹不得,又不忍在这个节骨眼上,看着同门剑拔弩张,自我离间,遂大声怒喝道“都吵什么呢观主尸骨未寒,你们便窝里内斗,成何体统”

人声顿时消弭,江予辰松开了握着长鲸的手,示意黎清道“把剑收起来。”

黎清不为所动,她仍是赍恨的盯着那人,眸光里肃杀一片,凌厉生寒。

堵在门口的弟子,自动向两侧避让,空出一道一人的空隙来,云琅自人群之中缓缓走出,怒发冲冠,豹目圆睁,一柄拂尘闪着幽蓝的灵晕,垂立在掌间,随时准备教训逞口舌之快的弟子。

“黎清,将佩剑收起来,轻风为你淬炼长鲸,不是让你剑指同门的”

黎清怒目横视,全然没有将这个辈分尊高的长辈放在眼里,此刻,她仿佛化身一头目眦欲裂,满身戒刺的凶兽,谁若上前一步,她便暴起龇牙,喉咙发出低沉暗哑的危险嘶吼

云琅无须言话,振臂一甩,柔韧的尘丝便从黎清的手中扯过了长鲸,将那柄秀丽的宝剑直直的掼插在自己的跟前,长剑自空中嗡嗡的颤出泠音,水系的波纹因没了灵力的加持而骤然晦暗。

“黎清,这是你对长辈该有的眼神吗还不给我滚到影台跪着去”

众人一听,都惊愕不已。这黎清可是牟轻风的心尖之人,平日里这大师兄对待她,那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细心呵护关怀备至,不知惹来多少女弟子私下的艳羡嫉妒。除了观主偶有微词,其余人哪敢对这个冰霜一般的女子多言多语,更何况还是当面训斥体罚

有人已经忍不住翘起脚脖子,往两仪阁里面频频而看,这云琅师叔当着众人的面处罚首徒弟子,这分明就是不把下一任观主继承人放在眼里,也许他想就此越俎代庖,在趁机夺了位子,将这个荣宠半生的天之骄子一把踩在脚下。

云琅眼锋一扫,厉声道“看什么看,你们这些起哄的全部给我跪到影台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来”

连坐的命令一下,谁也笑不出来了,这云琅执掌法宗多年,杀伐决断,为人阴冷,却不是个轻易乱用法度之人,可见这次是真的气的不轻。谁也不敢再多言一句,生怕惹来更加严厉的处罚,这不过是日下罚跪,总比戒尺加身,鲜血淋漓的好。

大部分人垂头丧气的向影台涌去,一小部分人立在阁前等候吩咐,原本被拥的水泄不通的院落,顿时清净不少。

云琅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江予辰,对这个宠辱不惊的少年是越发看不透了,他总是能让同门揪住一点把柄,从而大肆的栽赃辱骂一番,而他本人既不争辩也不恼怒,只冷冷的将这些指责自己的人看上一遍。

以往云峥在的时候,姑且会为了他象征性的呵斥几句,但更多时候却是无人为他辨言一句,任由他被架上风口浪尖,冷眼旁观

江予辰凤眸低垂,作揖行礼,将长鲸从地上拔起,轻柔的递给隐怒的黎清,轻声道“谢谢你,不过,却也连累了你”

黎清抬手接过佩剑,玉指不甚触碰到了江予辰温凉的掌心,这一触仿佛被尖针刺到,一股汹涌的霸道浊气透过指尖窜进了她的经脉,耳边倏忽地动山摇,哀嚎遍野,她猛然抬起眼眸,眼底是惊诧和疑惑,而江予辰则展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便转身而走。

黎清一连跪了三日,中途只啃了半个馒头喝了一壶水。烈日炎炎的缚影台,无遮无拦,晒的人皮肤发烫,嘴唇干裂,就连双眼亦是涩辣的要命,仿佛有炭火在眼前炙烤,又烫又痛。

观中的弟子都换上了桑麻白服,大半因在两仪阁前生事,依旧罚跪在此。

而玄阳的死讯仅一日就传遍了整个修真界,大大小小的仙门宗派无不震惊恐慌,接连有宗师级别的人物,不是枉死便是失踪,皇城内杀人取剑的恶魔还无眉目,便又出了这等骇人的杀人事件,怎能不让这些势单力微的小门户,诚惶诚恐,战战兢兢。

每日前来上清峰祭奠的人络绎不绝,见了这等百人跪灵的场面皆有动容,无不赞叹玄阳德高望重,治门有方,德行兼备,宅心仁厚,才在死后换得这万人空巷的盛景,实乃宗师之表率也

当然这些人为何跪在这里的原因,是不会对外人细道的,总之能为玄阳换得一句好名声,也算这些混账东西做了一件好事,是以主持丧礼的云琅,便眸如寒潭的下了命令,跪到七日后观主下葬敛清峰才可起来。

那些有精神的还能小声的嘀咕抱怨几句,有些身子羸弱的接了命令当场便昏死过去,而部分有样学样的也跟着噗通栽倒,一时间影台之上横卧一片,非但没有惹来云琅师叔的一瞬关怀,还被他吩咐过去的弟子们提着水桶挨个泼醒,顿时哀嚎惨叫着爬了起来继续跪好。

这日夜里便起了风,夜空中一朵硕大无朋的铅云缓缓划过,逐渐遮住了月头,原本银纱拂面的影台顿时漆黑如墨,就连身旁的同门亦裹上了一层黑色的幕布,朦胧模糊的让人瞧不真切。

夜风的势头越来越大,将灵堂前悬挂的冥钱宝钏刮的猎猎作响,狂风卷起地上散落的纸宝与冥灰,凶狠的将它们带到天上去,在扬扬洒洒的飘落下来,于白惨惨的纸灯映照下,仿佛一片片森白的鹅毛大雪。

吹了一盏茶的劲风,几滴雨丝便随风而落,飘进了衣领间,坠在了脸颊旁,砸碎在了石台上,雨滴慢慢的密集如织,浸湿了发丝与衣裳。

黎清自雨幕间抬起冷艳的脸庞,苍白的眉心间竟蒸腾起一簇小小的浊气焰,眼中弥散的浊息逐渐浸黑了眼白,好在她跪立的地方比较偏远,周围的同门又恹恹疲累,无暇顾及她的异样,否则任谁瞧见一双没有眼白的瞳仁都会骇到僵麻。

同为修炼邪影真言的江予辰,也自眉间燃起了浊气焰,这是浊气感应到同息时的必然反映,他抬起手来自额前虚抹了一把,将那浊气焰隐散在了掌心间。

抬眸望向跪在前处的瘦弱背影,一袭白裙如雨中菡萏的花瓣,被生生打落一片孤零零的浮在水面上,濡湿的墨发牢牢服帖着后背,兀自坠着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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