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3(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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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一轮明月,站在鳞次栉比的城中跟寂寥荒废的郊外是不一样的,前者有局限的囚笼之美,后者有浩瀚无垠的自由与洒脱。颠沛流离的这些日子,何语城每日都在为果腹而胆战心惊着,他从未如此刻这般静静的观赏过月色,虽然所处的地方既不雅致也不考究,还是个焦骨腐肉遍地,石碑棺木杂陈的阴煞之地。

若换做平常人家的十岁孩童,早就鬼哭狼嚎的叫爹喊娘了,可他何语城早已双亲亡故,什么魑魅魍魉没有见过,就算此刻满地的野鬼簇拥在他的眼前横眉冷对,他也不会露出一丁点惧怕的神色。

何语城整整在地上躺了三天三夜,他行动不便没法觅食,跟他躺在一起的老兄又只剩下一把风干的枯骨,森白的胫骨上满是兽类的齿痕,想想就觉得胃口抽疼。

第四日的夜里,何语城已经开始陷入了昏迷,他的耳边依稀能听到嘈杂的脚步声,还有绳索坠拉的摩擦声响,他已经连转动脑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闭着眼开合着失血干裂的嘴唇,模模糊糊的呢喃着什么。

北面的斜坡上,缓缓行来了一列送葬的队伍,没有魂幡没有冥宝,只有一口乌黑锃亮的薄棺沉甸甸的上下摇晃着。一行人登上了乱葬坡,举目四望了良久也没有找到一块空旷的地方,随后将目光定格在了何语城仰躺的土堆旁,便急匆匆的将这口棺材往他的身边一放,慌乱的跑走了。

当时的何语城正好陷入了昏迷,他们将他误认为无钱安葬的尸首,却不想这一疏漏,竟引来了血洗满门的惨案。

何语城是在一阵猛烈的敲击声中苏醒的,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连日来的饥饿使他不但幻听还时常出现幻觉,他本不想理会,希望着再次睡去,就可以去地府与阿娘团聚,不用在遭受这些苦难与辛酸。可耳边的声响越急越大,吵的他实在睡不着。

他循声缓缓望去,只见一口锃亮的棺材横列在自己身侧,那催命的拍打声,正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何语城忍不住蹙眉嘟囔道“这人怎么死了也不消停,睡多了还想出来溜达溜达不成。”

许是周围太过安静,连虫子飞鸟都不愿光顾此地,那棺材中的拍打之声才渐渐消弭了下去,沉默了稍许便传来低低的啜泣之音,声声呜咽绝望至极,飘进何语城的耳中,绞的他心酸不已。

何语城不知从哪里提上来的一口气,竟支撑着他缓缓挪动,擎着上半身艰难的爬了过去。天知道他承受了多么大的痛苦才摸上了那口冰凉的棺材,有气无力的嘶哑叫道“里面的,活着还是死着”

那呜咽之声顿时消弭,随后里面开始剧烈的撞击,棺材壁被大力撞击的咚咚作响。何语城知道里面这是个活的,而且生龙活虎,力气不小。

何语城终是没有完全泯灭了良善,当日他街头淋雨高烧,无人关心过问,今日他亦做不到冷眼旁观不问死活。他摸索到一块坚硬的石头,颤抖着双手昏花着眼睛,一下一下的砸着那口寒酸的棺材。天可怜见,上苍悲悯,何语城终于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将这口木板拼接的薄棺砸开了一道裂缝。

借着凄冷的月光,何语城透过一掌宽的缝隙里,瞧见了一双比虎狼还要阴狠的眼睛。

江予辰凤眸炽冷,斜睨道“你救了他”

何语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调皮又有些挑衅的看着江予辰,说道“是啊我若是没有救他,也就没有我今日坐在这里跟师兄闲聊了”

江予辰没有答话,他望着何语城狐狸一样狡诈的脸,忍不住欣赏起他杀不死的顽劣来。

何语城当年救起了被封在棺木里,绑缚了手脚的少年,那少年修为了得,但为人阴鸷怪戾,明明听到他绝望啜泣,出了棺材却偏偏不承认,若何语城说的次数多了,便用凶狠的目光直视着他的救命恩人,仿佛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一样。

他二人在乱葬坡待了三个月,平日里都是这少年出去找吃的,偶尔还会弄来一些伤药,何语城就心安理得窝在坟茔洞里,等吃等喝。

那段时光,何语城又从新找回了活着的意义,他不在满足于能讨得更多的饭食果腹,他要报复,他要获得力量,他要看着玄阳是如何跌落尘埃,被世人嘲笑辱骂,他要让他比狗还不如,过的比他现在的处境还要下贱。

他小小的身躯终于在沉寂了许久之后,燃起了一捧叫做仇恨的火焰,他将心底铭刻的人心向善方得始终,用刀子生生剜去,他要用这颗满是创口血淋淋的心脏,去拥抱这个肮脏而腐朽的尘世。

午夜梦回,当母亲的魂灵质问他“堕落吗”

他笑着答道“堕落”

堕落吗是啊那便堕落吧我会拉着这个尘世与我一起堕落反正能给我救赎的人已经不在了,何不就此淌过污河,去往人人避之不及的彼岸,寻回自己的影子

而何语城就真的这么去做了。

中秋月圆夜,家家团圆时。在这个团圆的节日里,总是有许多平日里见不到的新奇玩意,花枝招展的向着自己招手。何语城穿着一件偷来的麻袍,袖口跟裤角皆夸张的挽着,他的头发不再是乱糟糟的像顶了只鸡窝,而是顺滑整齐的竖在脑后,飘逸的马尾随着他欢快的步子,来回荡漾着,干净的面容洋溢着雀跃的活泼,正值青春年少好韶华。

他的身后是他救回来的那个阴鸷少年,他二人一静一动,穿行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

他们簇拥在一处杂耍的摊子前,含着香甜的麦芽糖,阵阵精彩使他们兴奋的将手掌都拍痛了。他们又去了一处华灯璀璨的戏台,观了一场哀哀戚戚的痴缠情怨,忍不住潸然泪下,无语凝噎。

何语城在前面玩玩闹闹,少年在身后含笑不语,这两个身份不同,但命运相似的苦恶少年,在一片片火树银花的璀璨下,隔着一条澄河彼此遥望。

何语城向着对岸的少年腼腆挥手,少年亦微笑着点头回意。他们互相为彼此的纯善良知而作别,然后毫无留恋的转过身去,一个阴冷嗜血,一个目如寒潭,却一致的淬着绵延不尽的仇恨积怨

“我去了破庙。”何语城细眼微眯,豺狼般的怨毒淬满了眼眶,他几乎是用嘬着后槽牙的冷厉,声情并茂,酣畅淋漓的描述了那段血腥而残忍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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