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相抵(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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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世的廉棠出身于一介罪臣之家。

他的生父廉昭云本是王朝军征战燕北的主帅,却因一次阵前指挥失误而全军覆没,不但廉家百年功绩被无情抹杀,独子与遗孀皆成了戴罪之身。

幼年的廉棠过的并不快乐,生父在世之时,母亲整日督促着学业与武功,寅时早读亥时习武,常常挑灯到子夜才可入睡。

生父死后,母亲又因受不了邻里的仇视与姘夫的薄情,便越发的丑态狰狞,喜怒无常,见天的怨天尤人,变着法的折磨暗害自己。

可就算世道不公,亲眷凉薄,廉棠都不曾动过阴暗的心思,直到他的生母丧心病狂的用一碗掺了砒霜的桂花汤圆,想要毒死他的时候,廉棠才彻底对这个人间绝望了。

犹记得他在那个烟霭浩渺的清晨,将长剑从母亲的胸口拔出的时候,庭院深处的柳枝飒飒而动,空气中浅薄的桂花香气混合在浓郁的血液里,粘稠的铺了一路。

这么多年,廉棠刻意不去回味母亲临死之时他的心境是怎样的,就好像将这段过往封存在角落里,空洞成一片白芒,那么这段他亲手铸下的恶就不复存在了一样。

自欺欺人的好处,在于常年累月的信以为真,除非在特定的条件之下,廉棠真的回忆不起来生母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是高是矮,或胖或瘦,美艳还是端庄。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定数早就铺陈好了他与靖无月的关系。这位曾经傲立于众生之上的主神,因自己的舍身维护而堕下尘埃,赤心染墨,神格分裂,正邪不立,互相厮杀。

他虽年长湛屿三岁,却是他光耀身影之下的师弟,除了嫉妒与瞻仰,廉棠从未停止过那颗超越他,取代他的恒心。

刚刚拜入听雨阁的时候,廉棠终日沉默寡言,为人处世谨小慎微,却因自小样貌出众,初来乍到就得了不少弟子的腹诽与嫉妒,暗地里吃亏这种事常有发生。

但他深知人的劣根性就是如此,看到美好就想着破坏,看到丑陋就变着法的想去踩一脚,廉棠以为他天生就不是这么浅薄的人,直到他在烟雨楼首座弟子席位上见到了威仪孔时的湛屿。

初遇的那一瞬,廉棠的膝弯倏忽间就是一软,差一点狼狈的跌跪下来,要不是当时楼阁内弟子众多,氛围又是随意松散的,这番出人意料的丑态一定万分惹眼。

屈居沈傲之下的湛屿,其实比身居高位的听雨阁阁主还要让人瞩目,但凡有他所在的地方,就是八大门派的宗主齐聚一处,都不及湛屿漫不经心的掀眉一眺。

也就是在这一天,窗明几净的烟雨楼内,在众弟子交头接耳的嬉笑里,盯着湛屿目不转睛的廉棠,偷偷的在心里仰望并嫉妒着,他发誓要追赶他,超越他,或者与他工力悉敌,威名齐平,总之,他不想在任何之处短于湛屿。

廉棠就是这样一个勇于超越的人,哪怕他不知眼前之人乃是他于无上归墟侍奉了近千万年的崇高主神,就算他知晓了,也势必会在毕恭毕敬的臣服之下,萌生一个不分轩轾的决心。

湛屿作为听雨阁的首席弟子,自然而然就独得了阁主的悉心栽培,这样的偏心放在别的门派早已司空见惯,没有人胆敢多言的,可是廉棠却不一样,他骨子里就认为所有的弟子都不差,差就差在阁主的偏心与纵容。

可仅管自己内心不服,对待恩师与同门廉棠还是敬爱有加的,可为了能出人头地,为了能够早日完成幼年那些魔音绕耳的督促与希冀,廉棠没有多少时日可以用来耗费,于是他铤而走险,摸上了北冥这条大船。

当他在执念里浮沉,进退维谷的时候,躲在他身后的颂翊何尝不是锥心刺骨,悔不当初。尤其是在看到他的神君行走过北冥乌黑的泥沼,踏过皑皑的冰渊,风餐露宿在尸骨堆叠的山丘上孤枕难眠的时候,颂翊就会过分的想念起他立在云端,肃冷孤傲的模样。

可有的时候,看着他的神君于魔众之中傲立群雄,杀伐决断的时候,颂翊又会过分的渴望他一直这般堕落下去,毕竟他都骂过自己是蛮荒之地的杂种了。

那脱口而出的贱种二字,足以拉开他与廉棠的距离,撕裂他独占芳泽的妄想。可当望着廉棠亲手作下的孽,看着那些被争鸣剑血洗的疆土,颂翊就会在痛心之余萌生一股强烈的报复。他觉得最是圣洁孤清的廉棠神君,如今也做了跟自己无二的勾当,会不会就没有了回头之日,就再也不会厌恶摈弃自己

有时候这样想的次数多了,颂翊就越发残暴的去刺激这个天下的动荡,而越是在烂泥里挣扎,越是能让他感到舒服,越是能让他产生一种与廉棠无几的错觉。

那些年,廉棠忙着在北冥开疆破土,颂翊便带着他那个便宜儿子在丞相府玩过家家,没了莫婉那个贱人的野心与呱噪,他躲在深府的日子别提多么的安宁与舒心了,可越是流于表面的平静,就越是险象环生,颂翊深知他那个便宜儿子迟早会背叛自己,于是在那个请君入瓮的圈套里,他甘愿做了那只被困在罐里的王八。

这么多年的追逐与疯狂,早已耗完了颂翊的耐心与斗志,其实早在争鸣剑消失的那个晚暮,野心勃勃,任性恣睢的颂翊就已经彻底死了。

从前是希冀吊着他的命,如今执念已了,再固守这茫茫深渊,就没那么煎熬了。

廉棠的魂魄因被颂翊珍藏了数千万年,深入骨髓的撕扯总会干扰着他轮回的记忆,他时常会在睡梦之中去往清寡的云麓山,安静的清扫殿前的落叶与积雪,有时天空中会划过五彩的霞鸾,金色的凤鸟翱翔于洁白的云层中央,将晨曦的雾霭染上耀眼的赤金色。

他终日跪坐在大殿中央,面前是高若丈许的三尊玉像,案前一盏袅袅的灵灯发出清冷的辉光。幽寂的光影流淌而下,他执起笔来,从四方墨里饱沾玄色,皓腕轻动在散发着荧光的竹简上,写下一笔笔行云流水的神谕。

彻夜孤坐在神像之下,他时常停笔思考,遇到洞明不了的地方就抬头望一望虔诚的信仰。可梦里的他虽然不完全是自己,但是两世的记忆还是让他在抬起头来的一刻,如遭雷殁。

那本是居于中位的玉像,不知何时覆面的薄纱已然除去,露出一张与靖无月无二的神颜。

廉棠望着头顶那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狐疑又惊惧,狂跳的心脏仿佛白日撞见了厉鬼,他就这么死死的瞪着靖无月高傲又厌世的脸,汗湿重衫的黏腻还不等过去,背后便恍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呼唤。

神君

廉棠赫然转头,在心悸的憋闷与恍惚中,他看到是一双面容相似,但神情却不相同的双生之子。

一黑一白,粉雕玉琢,像极了光与暗的对立。

白衣的孩子甜笑着向自己奔来,轻杳的皎纱在灵光的抚触下发出清冷的银光,廉棠不知为何,蓦地在震惊的脸上扯出一抹生硬的笑,可就在他抬起手,想要拥抱这个孩子的时候,那个黑衣的孩子却已经悬浮在他的背后,对着他僵硬的头颅目光阴森的举起了手中寒芒熠熠的铡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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