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真相(2 / 2)
回忆并不是件让人愉悦的事,宋星遥心情变差,可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轻易关不上。
“你是没骗我,可你瞒了我太多太多,我无法分辨真伪对错,无法判断自己面对怎样的局面,我永远都要靠猜测活在林家,就像就像宫变那一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被掳进宫中,不知道自己会面对怎样的危险,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就意味着她无法作出预判和应对,永远被动地承受。
宋星遥忽然发现,她对死亡的恐惧,也许不在死亡本身,而在死前所面对的种种未知,就像她这辈子对林宴的猜测她不能断定他是否与她同样是归来之人,于是不断推测猜疑,苦寻答案,直到今日他言明,她心底猜度才终于尘埃落定。
她太厌恶那种充斥谜团与不安的日子,仿佛周身笼着雾,雾里随时会伸出一只魔爪将她拖入深渊。在林家的日子,她就时时刻刻处于这样的不安中。她想当年他们嫌隙初生的原因,归根结底正是谜雾重重的林家宛如浑浊的泥潭,她永远不知道自己迈出的下一步,脚底踩到的会是平坦地面,还是尖锐石棱亦或未知蛇虫,林家每一个人身上,都藏着秘密,花团锦簇的假相之下,埋着无数看不见的刀刃。她毫无防备地进入,深陷迷雾,而所有的疑惑都都找不到答案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明明是林家替林宴明媒正娶的妻子,却不被允许生下他的孩子;不明白他们利用莺香下避子药的原因;不明白为何林家上下对林晚那般纵容疼爱,予取予求;不明白林晚对她的敌意怨恨为何如此之深;不明白林晚为何那般依赖林宴;不明白婆婆对林晚的偏爱为何到了可以无视所有的程度;不明白林宴对林晚的好;不明白林晚进宫的真正原因
她开始听信捕风捉影的消息,慢慢变得敏感多疑,开始费尽苦心在林家寻求真相,开始不相信他的一言一行。
“对不起,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告诉你。”林宴转身,苍白面容上曾有的自负表相龟裂,唇畔浮起自嘲苦笑,眼底愧悔弥散,带着长达十二年所累积的痛开口,“我与林晚并非亲兄妹。”
宋星遥的千万言语都消失在林宴这句话里,这听起来似乎比他重生还要荒谬。
她从未想过这二人不是亲兄妹。
那一世,林宴顶替其父接管十数万神威军,成为林家第三代家主,若他不是林家子,如何能得大权但若说林晚不是林家女,她又独得县主宠爱十多年,也不可能呀
“是林晚”她只能猜测道。
“不是,林家嫡女是林晚,我却不是林宴。”林宴道。这话似乎没他想像中那般难以出口,当年的他为何就不愿向她明言也许那诸般顾虑、无法明言的秘密,对死过一次人来说都不再重要,又或者是多出的十二载历练让他想明白那七年间的错误。
“”宋星遥忘了关于旧事的悲伤,失语了片刻才回神,“那又如何你和林晚不是亲兄妹,岂非”
林宴知她要说什么,比她更快,也更加斩钉截铁地开口“没有我和林晚什么都没有林晚先我数年已提前从县主口中知道此事,她的确未将我视如兄长,可我待她从无逾越亲情以外的感情,我是在你我成婚的第二年才知道这件事的,而不论是在此之前,还是在此之后,我一直视其如妹。”
这些事,牵涉太多难以启齿的隐秘,即便是自己的妻子,那时的他也做不到对她坦陈相告林晚的心思,更何况,其中还有县主坐镇在上,窥探着他所有私事。
“那她为你进宫”宋星遥脑中忽然有了个模糊的轮廓。
韩家灭门、林晚进宫、皇后与东宫相继倒台这接二连三发生的大事,其中必然存在因果联系。
“那是她一厢情愿强的选择,强加于我的的牺牲,我没欠她分毫”林宴断然道。他被恩义裹挟了半辈子,也曾觉得自己欠了林晚,直到宫变那日。
“终我一生,就只亏欠过一个人。”
而那个人,恰恰是他曾经倾尽全力真正想要保护的人。
是他即便杀了挚友,囚禁至亲,也仍旧觉得无法弥补的人。
宋星遥飞快转开头,不与他灼如炽焰的目光对视,也不想知道他说的是谁,只道“你现在与我说这些有何意义这辈子你我不是夫妻,你没必要向我解释。诚如你所言,我不会傻到杀你报仇,你无需担心我会复仇。”
“我向你解释,不是强求你原谅,你若要报仇,我随时洗颈恭候。我要的,只是你一点点信任。”
一点点,就够了。
宋星遥不解地望向他。
“因为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杀你。”他用自己最隐讳的秘密,求她半分信任,“你给我和离书的那日圣人病危,事态紧急,我无法明言,入宫之后便不能再离,于是安排人手接你出京,不想有人从中作梗,截下我安排的人马。”
宋星遥在脑中搜了圈有能耐阻挠林宴安排的人“裴远”
如果确非林宴所为,那只有林宴最信任的人,才可能知道他的布置,才能设下毒局,留她消除三皇子的怀疑,最后再借三皇子之手除了她,不仅仅是阻止林宴因她生变,也因为
“裴远和林晚。”林宴吐出的,却是两个名字。
宋星遥不由自主攥紧拳头,眉头紧锁。秋日的风缓缓吹来,吹起她一身凉意。
“林宴。”沉默许久,她才唤他名字,松开拳抚平眉,声音像秋日凉风,“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只有曾经惶恐的迷雾被消除,她才可能从那段惊心魂魄的回忆里走出来,不再做惊弓之鸟,也不再怨恨少年时期爱过的人,毕竟那于她而言也是段珍贵的过去,她也能知道,最起码枕畔的男人并非她臆测得那般阴暗可恨,这让她对人心与感情能多一丝信任。
但也仅仅只是如此。
“到此为止吧,过去的事我不想再听,你的身份,你和林家的关系,都已与我无关。”宋星遥亦起身,踱到他身侧,“往前看,莫回头。”
这辈子,她不会再踏林家泥潭,不会再嫁林宴,她能做到的,只有不再怨恨林宴。
余生漫漫,对他二人来说,不过“放手”二字。
林宴垂头看她,将她平静面容尽收眼底她的眼里已无初逢时的戒备锋利,但也没有喜悦热情,再也不是当年在他身边精神十足的宋星遥。
当然,他也不是那年的林宴了。
“不会回头了。”他今日是来与从前告别。
与林家的恩怨,与裴远的恩怨,在上一世就以最惨烈的方式彻底了结裴远被他设计斩于朝堂,林晚永囚深宫而后自戕于殿,林家彻底落败,而他,一杯鸩酒回到现在。
“你与我说了这么多过去,却没与我说现在,叙旧结束,你还想跟我玩一问一答的游戏吗还是干脆点挑明你来此的目的”宋星遥不认为今天林宴来此,只是为了叙旧。
“的确,要聊聊现在。林家的事与你无关,我自会处理,你阿兄的麻烦,倒与我有些关系,他发现我在查的事,偷偷跟去,不想行踪败露打草惊蛇”
林宴话说到一半就见宋星遥变脸,转身便抓住她指来的手,在她骂人前先声夺人“你放心,你阿兄的事我来解决,保证他和宋家安然无恙,不过你让他别再插手这件事,这事牵涉过大。”
说起这事,林宴也颇为郁闷有上辈子的记忆,他本查得好好的,不想宋梦驰这一根筋的人发现他在查的事,拍着胸脯说要帮兄弟,不顾劝告偷偷跟来,结果帮了倒忙。
“你最好说话算话,否则”宋星遥不管前因后果,抽回手就想骂。
“出了事你拿我的头去祭天。”林宴道。
事已至此,他话又说到这份上,宋星遥再急再逼也没用,怒瞪他一眼,转身回到石桌椅前,冷道“话说完了吧,你可以走了吗。”
“没。”林宴坐回石凳上,起筷又夹了块已然冰冷的肉送入口中。
“还有何事”宋星遥看了眼绣楼,二人谈话已经有段时间,躺尸的燕檀也快起来了。
“你问到了你想要的东西,我却没说我的目的。”林宴道。
“你说”宋星遥不与他多费唇舌。
“遥遥,让我猜一下,你回长安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林宴慢悠悠开口,“不是报仇,是把曾素娘赶走,对吗”
这个名字让宋星遥整个人一醒。
林宴没有猜错,她进京后头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曾素娘。
曾素娘是她母亲孙氏的闺中密友,也是宋星遥叫了多年“曾姨”的人,此人祖藉温陵,和孙氏本就是手帕交,只是一个嫁到洛阳,一个嫁进长安,各自成亲后就再没见过。得知孙氏随丈夫入京后,曾素娘头一个上门拜访。孙氏在长安没有朋友,能得遇故人自然高兴,没多久就将其视若姐妹,时常邀来家中闲谈小聚。曾素娘的丈夫身体并不好,夫妻二人成亲多年,膝下也无子息,曾素娘心里愁苦,常与孙氏倾诉排解,孙氏对其深深同情,甚至在她丈夫过世后怜其孤苦,常邀她来家中小住。
却不想,就在宋星遥初嫁林宴那年,家里便传出父亲酒后乱性侵犯曾素娘之事。她得知此事时,为了平息此事,宋岳文已将曾素娘纳为良妾。而无论父亲如何自辩解释,始终无人信他清白,孙氏也自那时起与父亲恩断义绝,夫妻离心。可不到两年光景,便传来宋岳文弄丢了新设计出的军械图纸之事,曾素娘也在那时消失,那时家中方知,曾素娘接近并设计宋岳文,为的是盗取军械图纸。
后来,曾素娘虽被找到,却已是死人,失窃的图纸亦未能寻回。此罪落到宋岳文头上,判了流放岭南,母亲自责引狼入室,自愿随父亲去了岭南。
所以这个曾素娘,断不能再入宋家门。
“曾素娘之事,我自会处置,不劳你插手。”宋星遥拒绝了他。
“你处置用后宅那套吗”林宴笑笑,似乎看穿了她,“兵部军械图纸涉及军政大务,一个小小的曾素娘盗去何用其幕后必有主谋,而这个主谋所图之事,必然超越后宅范畴。你是可以赶跑曾素娘,但你能打消对方的图谋曾素娘不过是细作之一,你能防一个曾素娘,又能再防几个,能防多久对方一计不成再换一计,便已超出你的记忆,你可有预判之力,解决之法”
他一字一句,全部击中宋星遥心房。
在此之前,宋星遥满腹谋算,本以为计划妥当,被他这么一说,惊觉自己狭隘。
“遥遥,你要知道,你所拥有的记忆只能让你掌握先机而已,但很多时候你变,外界也跟着改变,事态发展并非一尘不变,别让手上的先机僵化你的思维。”
在这一点上,林宴感触至深,他归来本以为能重修旧好,可宋星遥亦归来,而很多事都随着他们的归来都起了变数。
他说这话时,宋星遥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老了,口吻也与从前不同了。
“你分析得如此透彻,可是知道主谋者”宋星遥问他。
林宴摇头,起身走到她身边,垂头附耳“我不知道主谋者,但是我比你多活了十二载,那十二载,我扶幼帝,斩裴远,除林晚,知道的事要比你更多点。我可以帮你对付你想对付的任何人,不管是曾素娘,还是其他人。”
这几句话说得让人惊心动魄,已超出宋星遥对林宴的了解,她接不上话,只能问他“你与我说了这么多,却始终没说你自己的目的。”
“我与你一样,往前走,不回头。”林宴道。
她有新的路要走,他又何偿没有这辈子,大抵他二人都不愿再活回从前。那就换种方式与命运斗争,也许有朝一日,他还能活着用自己的名字堂堂正正求娶她。
如果不能,那大概是他死了。
死了,也就无谓执着。
宋星遥还想问他,可绣楼内却响起燕檀声音,他们没有时间再谈。
林宴与她道别“想来你我有段时日见不上面了,遥遥,记着我的名字。
“我叫韩恕,不叫林宴。”
衣袂晃动,声未落,人已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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