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先生心。(1 / 2)
问了碧落和清月,只说原随舟白着脸匆忙离开,并不知道去了哪里,晏映觉得定然是那个可怕又奇怪的谢九桢说了什么重话,伤害了狂放高傲的原师兄那颗脆弱不堪的心,以致他心情崩溃,才丢了她独自离去。
这会儿不一定躲在哪个角落里锤墙呢。
晏映虽然不放心,但也不至于太过担忧,原随舟这个人就是忘性大,什么情绪都来得快去得也快,受了先生批评这样的事应当能自己妥善调整好。她遣了原府马车让他们先回去,带着碧落和清月在这条街上又逛了逛,等到日落时分才回府。
偷偷回到闺阁换完衣裳,正好舒氏身边的篮彩过来了,说大公子已经回府,前面开始准备年夜饭了晏晚在夫家过年,除夕不在京中。
晏映没被发现,松了一口气,回头嘱咐两个人“就说我在房里睡了一天,可不要给我露出马脚啊”
碧落忙点头,显然已经见惯了这样的事。清月才在晏映身边呆一年有余,之前晏映因为守孝异常收敛,后来又匆匆嫁到了谢府,如此有失体统的事甚少做过,所以她不知小姐这样胡来。
她现在倒是有些理解小姐为何敢冒名顶替二公子来洛都求学了。
天生反骨,胆子和主意都不是一般的大
晏映收拾妥帖后才赶去前院,舒氏刚从病中恢复,就已经把阖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除夕团圆佳节,府上新挂了栩栩如生的花灯,一派喜气洋洋。
晏道成为了不让女儿烦恼,封了所有人的口,没人提那些晦气的事,他也藏起所有不安和忧虑,陪着一家人吃了顿和和美美的年夜饭,看到女儿又像没出事前那样开心喜悦,突然觉得多少苦咽下都值了。
晏映兴高采烈地拉着大哥二弟出去放烟花,一桌子饭菜变成了残羹冷炙,晏道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眼底尽是担忧。
舒氏知道他担心什么,捧着热茶喝下一口,才幽幽说道“不然咱们就搬离洛都吧,这样提心吊胆,命都握在别人手上,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晏道成有些后悔,当初如果不是他意气用事远离京城,手上但分有个把权力,何至于落到如今这副任人宰割的境地。
“那天听谢九桢的意思,似乎也同意合离,咱们这边反而有些骑虎难下,三哥因为玉仙楼那件事一直怨恨我,怕是就等这个机会呢。”晏道成叹了口气。
舒氏却有些气不过“明明是他们心怀鬼胎,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罢了,为何要处处跟咱们过不去”
理是这个理,其实从始至终他们都没做错什么,可是道理如果有用,这世上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不公平的事。若想过得恣意快活,手中还是要有权势和地位,有跟人叫板的资本,晏道成觉得自己仿佛走到一条死路的尽头,又无法回头,心底着实难熬。
晏府花灯缤纷,有人却愁云惨淡,谢府灯火氤氲,里面也照样没有一点喜气。
栖月阁上下光亮耀眼,投落的影子摇摇晃晃,除夕夜跟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比以前更加清冷些。
星沉觉得,自从夫人离开侯府之后,这里就再也没有了生气。
谢九桢在望月阁同秋娘用了年夜饭,屋里只有两个人,却用了两张桌子,中间像相隔了一条忘川。秋娘从来不跟人亲近,也不让任何一个男子靠近,其中包括身体里流了她一半血的谢九桢。
秋娘是他的母亲。
在阖家团圆的时候,他就坐在这里,可是对面的人却不认识他。
洛都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为了遮掩身份,谢九桢不能跟她相认,只能予她安稳,然后将她藏在望月阁。
他有时会庆幸秋娘不记得他。
寂静的房中偶尔发出几声碗筷轻碰的响声,因为他的压抑,对面的人好像在刻意放轻动作,却不知这样的小心翼翼都被他看在眼底。
那个丫头好像也是这样。
谢九桢突然搁下筷子,垂眸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在一瞬间变得索然无味。他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闷闷的,听着有几分自嘲的意味。
无缘无故想起晏映,无缘无故想起每日同他用饭时她的一举一动。
刚刚听到那个丫头亲口说把他忘掉时,他心中其实并没有什么波动,因为同样的事已经经历过一次。
可是这样的钝痛是缓慢而绵长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侵袭。
秋娘默默咽下口中的羹汤,抬眼看着他,犹豫着问道“你笑什么”
秋娘不常跟他说话,所以听见她的声音时,谢九桢有一瞬的愣怔,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眼中落下一片幽芒“没什么。”
“你不开心”秋娘异常好奇,皱着眉追问他,虽然确确实实听到了他在笑,可她却能感觉出他并不开心。
谢九桢慢慢擦了擦嘴,从凳子上站起来,他自始至终沉着脸,忽略了她那句问话,拿上置衣架上的外袍穿上后,对她弯了弯身,然后转身要走。
“等等”秋娘忽然面露急色,也跟着站了起来,声音放大许多。
谢九桢转头看她,就见秋娘有些迟疑,眼神忽忽闪闪,又不敢跟他对视了,她小声道“映儿什么时候可以再来看我”
她垂着头,声音听着有几分可怜,好像在祈求什么。
谢九桢神色复杂,转过身面向她“你喜欢她”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秋娘从来没有这样眷恋一个人过,望月阁所有服侍她的下人,秋娘都不曾亲近。
她像个孩子一样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为什么”谢九桢试探一问。
“因为,映儿很好,而且”秋娘顿了顿,伸出手指指了指他,眼中忽然露出一丝温柔来,“你,也喜欢。”
谢九桢浑身一震,眼睫轻颤,心里好像忽然被什么敲击了一下,有种疼痛的感觉,他紧着眉心,不知道这是不是冥冥中的牵引。
她虽然不记得他,却无意识偏向他的喜好,是这样吗
人在历经磨折之后忽然性情大变,将所有过往都忘却,一定是因为那段回忆太过痛苦了,遗忘即是保护。
谢九桢宁愿她永远都不认识自己,也不想她重新回想那些痛楚绝望,宁愿她无忧无虑地像个孩子一样,想哭便哭,想笑便笑,在望月阁永远做个爱美放肆的娘子。
他想得这么清楚,这么冷静,为什么一涉及到晏映,就全都推翻了呢
谢九桢转身出去了,推门的动作有几分慌张,星沉一听见响动之后急忙过来掌灯,在旁边为他照亮。
大人的脸色看着十分可怖,星沉收紧了呼吸,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到了揽月轩,谢九桢看到满案的公文,眼中有几分倦色,再看到旁边空着的桌案,焦躁更甚,他揉了揉眉心,转身坐到里间的软榻上,径直躺下去,左脚随意踩上去,行止有些放纵随意。
“赫连嵘今日又进宫了”他似是随口问了一句。
星沉静静在旁候着,见大人小憩,本要告退,却没想他闭着眼问话,顿时一怔,急忙回道“是,申时末才出宫。”
作为大人的亲信,洛都中布满的眼线递上来的所有消息都有他过目,所以他知道的也很多。
至于魏王跟太后那不可告人的关系他当然也清楚。但看魏王这般行事如此不管不顾,京中传出什么流言蜚语也只是时间问题。
关键是在他印象中,太后一直是对他家大人有非分之想,突然委身于魏王,要么是深宫寂寞,要么是魏王手上握有她的把柄。星沉觉得多半是后者,所以这些时日加大力度从中探查,却一无所获,没有着落的事,他自然不会跟大人提。
谢九桢却忽然睁开眼,坐直了身子,他幽幽地看着前面烛台上的灯火,眼中烦忧剪不断。
“那天在鹤颐楼,我是不是做得过分了”
星沉微微一怔,好久才反应过来大人在跟他说什么,以往的日子,大人就像在身前竖起一座高墙,无人可探知他的心事,他也不会跟任何人谈及自己的私事,他常常觉得大人过得不像个活生生的人。
今日竟然破天荒地开口了。
如果鸣玉在这,恐怕直接就否定了,可是星沉性情内敛,他话少,却总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大人如果不生气,属下便说了。”
“说。”
星沉动了动身子,准备好说辞,才躬身道“夫人虽然年纪小,却并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那日在鹤颐楼,夫人情绪如此激动,也许只是长时间的积压,一并发泄出来而已。恕属下无礼,大人不屑于解释的那些,恰恰是夫人最关心最在意的,大人将夫人娶进门后,夫人进了厨房,绣了香囊,嘘寒问暖,什么都做了,然而大人却一如既往。”
“放在谁身上,都不会释怀的吧。”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意识自己长篇大论说了许多,都是在贬低大人,遂绷紧身子,等待大人降怒。
然而谢九桢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看着前方,好像在思索自己的所作所为。
那些她不愿思及的过去,如今细细数来,似乎都变成了他铁石心肠的罪证。
“后院的绵绵,杀了吧。”他忽然开口。
星沉抬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杀了,再送回宫里。”
“大人”
谢九桢伸手制止,一副不再多说的模样“你先下去吧。”
星沉欲言又止,可也知道大人一旦下定决心的事是不可能改变主意的,他只好领命退下,出去时将房门关好。
谢九桢坐在软榻上,轻轻闭上眼睛,眼前忽然晃过了许多虚虚浮浮的画面。
嘉安三年,朝中组织进学,所有世家子都要前往翠松堂听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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