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先生藏。(2 / 2)
晏道成那时看不上他。
收降东楚大军之后,昭武帝给了他清河郡王的爵位,更授予御史中尉的官职,尽管京中无一人瞧得起萧彦清,他却依然尽公职守,默默做着手中的事。
而这些人里,唯一敢直言唾弃的也只有晏道成。谁知道不打不相识,一来二去,接触得多了,他竟然发现萧彦清为人清正,是个耿直率真的男人,布防禁卫的御风山前,他第一次问出心中疑惑。
那时萧彦清只是笑着回答“皇兄希望我好好活下去,我也不止为我一个人而活,我平生没有远大志向,只想守护好妻子儿女,皇兄临死前为我铺好后路,我不能辜负他一番心意。”
六年时间,晏道成从一个半大孩子长成翩翩少年,萧彦清教他良多,为人,处事,武功,兵法,亦师亦友,他知道他绝非无能之人,他也从无不臣之心,忠心事君,一直以来恪尽职守。
“中州动荡多年,百姓民不聊生,如果有人能建立功业统一中州,未尝不是百姓福祉,只可惜,轮不到我们东楚了。”只有跟他私下交心时,他才会偶尔显露出那份遗憾来。
晏道成开始明白他为何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那些人跟他终究想的不是一样的事。
可惜萧彦清不能在马上护住天下,他到底是东楚后裔,昭武帝不可能分给他半分兵权。
直到景和六年,收拢北方势力的大胤与南禹对峙,昭武帝带兵南伐,在边境停留半年之久。洛都无君,一直是太子赫连玥代理朝政,他却不知起了什么心思,想要趁昭武帝南伐之际控制皇城,精心谋划了一场政变。
谁知政变前夕,竟然被萧彦清发现,那时晏道成无所事事,常跟在义兄身边,却没想到会一起撞破太子密谋大事。
萧彦清当机立断,命人将太子野心八百里加急传书于陛下,本以为无人发觉,却不料太子还有同党,丽阳门前百余禁卫死伤惨重,只逃出一个传信之人。晏道成一直护在萧彦清身侧,还以为自己定然会命丧在此,直到他看到包围圈外那张熟悉的脸他的父亲也在对面。
那一刻心中刚刚建立起的东西开始趋于崩塌,晏道成无法形容自己那时的感受,失望有,痛苦有,还有一种让人崩溃的撕裂感,父亲让他,拿着手中的剑,在背后捅向萧彦清。
不用父亲开口说,他能读懂父亲的眼神。
然而在他愣在那里时,逆贼并不管他是不是晏氏五公子,无差别攻击,萧彦清为了救他,身上挨了数刀,好不容易跟他对上视线时,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对他说的是
“快走”
快走,不用管他。
萧彦清大抵是个好人,东楚后裔的身份无法更改,他只是在尽自己所能,做好一个臣子,做好一个丈夫,做好一个父亲,然后在那个雪夜,他不负忠君护主的职责,不停在战斗。
最后死在白皑皑的雪地上。
晏道成被父亲带回家了,他浑浑噩噩被关在房中许多天,他想着外面可能已经大乱,太子说不定坐上皇位,此时正在皇宫里论功行赏。
他后来才知,萧彦清派出的报信之人逃出生天,把太子谋逆之事传到了昭武帝耳中,原本计划被打破,太子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被关在府中的那几日,郭皇后为了保住郭家满门,亲自送了太子一杯毒酒,一场动荡尘埃落定。
他一边庆幸真相可以大白于天下,一边害怕晏氏会因此受牵连,可当他知道,昭武帝回京之后,下的第一个命令是诛萧氏全族时,满心都是不敢相信。
当日手上沾了萧彦清的血的人,魏王赫连嵘,淇阳侯郭简,还有他的父亲,一口咬定是萧氏怂恿太子谋反,就连派出去传信之人都改了口,说萧彦清才是罪魁。
唯有当日在场的晏道成知道真相。
可他不能说。
当他闯出暗无天日的书房,一只脚快要踏出晏氏门庭时,他父亲连拦都不拦,只是满眼讥诮地看着他的背影“予你性命的不是萧氏,予你衣食的不是萧氏,今日你为了外人,走出晏府大门,是会把他的族人救下”
“可明日刀下亡魂,就会变成晏氏全族。”
“你也要去吗”
晏道成的脚怎么也迈不动了,因为他知道父亲说的话都是对的,他不该为了一个外人而致全族不顾,可是他一闭上眼,就能看到萧彦清护他时,肩上背上的刀伤,都是血淋淋的。
他那时对他说的是“快走”,父亲却在今日威胁他别走。
本该效忠大胤的士族意图谋反,本该袖手旁观的东楚人拼尽全力守护皇城,最后尘埃落定,反判了萧氏死罪,晏道成听着,感觉多少有点讽刺。
他终究没踏出那道门,心里安慰自己就算他踏出去了,父亲也会将他抓回来的,但他其实清楚,是自己妥协了。
义兄的妻子当时正怀着身孕,义兄的孩子当时只有九岁,他并非是掩盖了一个事实真相,他也把那些无辜的人送进了刀口。
“我也我也有苦衷”
这句话,他跟任何人说,也许别人都能理解他,只是眼前的谢九桢,或许不想听。
他喊他世叔,可是血案过后,他连他的尸体都不敢去收。
谢九桢看着他,神情没一丝变动,他只是沉沉地开了口“你的苦衷与我没有关系。”
晏道成抖着嘴唇,望见他漆黑的眼眸,只感觉一片死寂,他觉得他本可以一直瞒下去的,可他现在说了,简直就像要让他死个明白一样。
“那你今日过来说这个,是为什么你想要我的命映儿难不成你为了报复我,要对她”
“你想多了,”谢九桢皱了皱眉,闭眼打断他的话,神情有几分不耐,“我只杀该杀之人。”
他睁开眼睛“何况你现在已经脱离晏氏了。”
晏道成沉思片刻,忽然瞳孔一震,抬眼看他“难道说,玉仙楼的事”
“你只需要知道,若没有她,我不一定会放过你。”谢九桢不紧不慢道。
“为了映儿”晏道成眉头紧蹙,“你对她可是真心你心里就没有一点儿疙瘩你将一切都说了出来,让我怎么放心把女儿交给你”
“我回来,是让那些人付出他该付的代价的,你可以把晏映视作一块免死金牌,没有她,我一定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来。”谢九桢最后睇了他一眼,转过身去,打算离开。
可他这样的话根本不能让晏道成放心。
“明日我会派人来接她,如果她不再,你知道后果。”
谢九桢说完这句话后就离开了,脚步不染尘,像从没进来过,晏道成却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不管他心中有没有恨,他对他的折磨已经达到了。
晏道成已经无法心安理得地继续住下去,他急忙回了后院,想要和舒氏商量尽快搬离这里,大年初一,晏府折腾了大半夜,行李都装箱了,结果连府门都没出去。
每个门口都多了不少人,都不是属于他们的,晏道成已经知道,这多半是谢九桢的手笔。
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地盘,他可以为所欲为。
初二一早,星沉果然来接晏映过去。
因为被拖起来收拾行李,晏映一晚上没睡好,她也不知父亲为何要如此兴师动众,其实连舒氏和两兄弟也不明白个中缘由,星沉过来时,只有晏道成一人面色难看至极,纠结之色溢于言表。
晏映倒是很颓丧“初二就要过去啊”
她以为怎么也要等过完年。
星沉恭敬回道“夫二小姐快些吧,大人等着了。”
晏映见星沉过来接,以为先生跟父亲讲好了,自然不推脱,她穿上那身狐裘,拜别父母,晏道成欲言又止,想要喊住她,可晏映转头就走了。
终究就在对门,晏映肯定不会依依不舍,她跟着星沉过去,直接被带到了揽月轩。去的时候,谢九桢正在用饭。晏映起得迟,没来得及吃,一进去就闻到了香味,话还没说,肚子先叫起来了。
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
谢九桢看了一眼星沉,星沉急忙吩咐下人准备一副碗筷。
“坐下吧。”谢九桢神色无常,瞧不出喜怒,晏映却觉得他心情似乎不错,便笑吟吟地脱下狐裘,坐到对面。
“先生是怎么跟父亲说的呀”她拄着桌子,好奇地看着他,一双鹿眼泛桃花,盈盈脉脉,全然不知自己这样看着别人有多危险。
谢九桢生平第一次吃呛着了,不住咳嗽,晏映赶紧去给他倒了一杯水“先生快喝了顺顺”
以前两人用饭时,晏映从不多说话,也许是怕他生气,也许是不想惹他厌烦,总之是紧跟着他的喜好走。
失忆过后,她却更像自己了。
谢九桢接过水喝下,平复之后,他才回道“误会解释清楚了,自然无碍。”
下人正好拿了碗筷过来,晏映便止住话头,赶紧去填饥肠辘辘的肚子,偶尔跟谢九桢夸几句味道好,谢九桢也全都附和。
用过早饭,谢九桢带她去了揽月轩的书阁。
“你喜欢什么,就拿来看。”他指着一屋子的书说道。
晏映瞪圆了眼睛,揽月轩的书阁一眼望不到头,她甚至怀疑这里的藏书比皇宫还有丰富,像找到了宝藏一样,她兴高采烈地冲进去。书阁里不全都是书,还有一些奇珍异宝,琳琅满目,直让她看花了眼。
到了一个角落里,她忽然被一个小物件吸引。晏映把怀里的书放下,拿起那对儿随意摆放的手把件,眼里满是喜爱。
兔子形状,可爱,圆润,还名贵,做工精美,简直让人爱不释手。
最主要的是,这个手把件的风格跟其他藏宝大相径庭,她简直无法想象先生会收藏这样的物件。
谢九桢本站在门前,见里面没有了动静,便迈脚走进去,一眼看到她手里的东西,脚步顿时加快几分。
到了跟前,他将两个手把件一把夺过去。
晏映急忙抬头“唉那个”
“书找好了”谢九桢背过手去,皱眉看她。,,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