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书(1 / 2)
二月十二,宜嫁娶。
初春的风裹挟着窗外花枝上的红帷飘软,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子花朝节特有的甜香味,端的熏人入醉。
东沁酒楼一雅间内,沈音希端坐于案牍前,目光落于身前的合欢书上,整个人依旧是懵的。
“沈姑娘考虑好了吗?”
身前的男子骤然开口,似是提醒。
沈音希这才抬起头来,方才她未敢仔细去看,此番瞧去,只见陆扶风乌发高束,衣冠楚楚。日光穿过雕花木窗的罅隙落于他如玉般的清冷面容之上,唇激朱微抿,肤似玉润白。风起衣袂飘,竟恍似谪仙之人。
沈音希不觉有些呆了。
“沈姑娘?”陆扶风再次开口,眉头微皱,语气亦是淡淡的。好似春雪初融,温柔且冷。
“啊,我在!我在,我同意!”
沈音希忙收回目光,有些语无伦次地回答道。
她握着笔,只觉手心端地起了一层绵密的冷汗,就快要抓不住滑溜的笔杆,又忙在合欢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将笔放了下来。头也不敢抬,诺诺地将合欢书用双手恭敬地递了过去。
又像是想到什么似地开口道:“我记得合欢书得姻缘府盖章才做效,这般……”
话音未落,只见陆扶风从怀中摸出一极小印章来,径直盖了上去。眉头轻挑,嘴角微勾。似是才反应过来沈音希在说话,于是道:“抱歉,你说甚么?”
沈音希的话搁在口中半路夭折,忙摇头,连声道:“没什么,没什么……”
她早该想到的。姻缘府隶属于政事堂,统章由丞相管制,章自然是在陆扶风身上。又暗骂自己没话找话,这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也忒没水准。
看着这张合欢书,沈音希的思绪骤然飘往半个月多前。
那天,她的母亲俞诗安病重。正好撞上府内父亲沈飞淮新宠,五夫人赵燕青寿辰。
为了讨新夫人欢心,不在这大喜日子触她晦气,沈飞淮于是下令:封闭俞诗安的住所西竹院。既不许任何人出去,也不许人进来。
那日的西竹院好似成了一道分割悲喜的墙。墙那头欢声笑语,这头哭哀遍地。
“你给我滚!”这是俞诗安缠绵咽气时,对沈音希说的最后一句话。
沈音希知俞诗安恨惨了她。恨她夺走了自己的青春容貌,恨因为怀了她,不能侍奉沈飞淮,从而导致沈飞淮另觅新欢,对自己日渐冷落。
她知道,她理解,但并不想认同。
她原也以为,俞诗安死了,于她而言毫无感觉。毕竟这些年若不是她自己命大,早不知被俞诗安害死多少次,也不知被沈府宅斗波及多少次。
但当俞诗安咽气说让她滚时,她的心还是真真切切痛了一下。
只一下。
好似心里揉进一粒极小极细的沙。
她再也受不了西竹院白幡漫天,也受不了压抑。是以西竹园开,她想也不想便溜出了沈府。随意找了间生意红火的酒楼,想要大醉一场。
然而临了她也没想到,自己入的长春院竟是男妓馆。
几杯合欢迷情酒入肚,而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等她醒来时,肇事者早已不在,唯有满身伤痕,一地落衣,与塌上红梅一朵。
沈音希有些懵。
毕竟在这礼俗吃人的时代,一女子若是在成亲前丢了身子,全太域唾沫星子都能将她给淹死了。
但她又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毕竟见了母亲这般模样,她这辈子也没成婚打算。就算是要成婚,想必也是被父亲送给哪家当小妾,成为日后铺路的工具。
这样还能恶心别人,挺好。
唯一让她觉得有些难过的是,她的一只镶玉木钗不见了。而她也因为夜不归宿,挨了顿狠打,卧床好些天不能起。
时光一晃,转眼便是花朝节。府内丫鬟姑娘们,皆出门祭花神踏青,故没人守她。而她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
沈音希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性子。见府中人稀,耐不住寂寞。忙换了身轻便衣裳,也偷偷溜出了门。
花朝节乃花神生日,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夫人小姐们今日也被允许出门。是以街上行人若流水,吆喝红袖招,看上去热闹极了。
闲逛一通后,沈音希只觉饥肠辘辘,然掂量一番,手中银两根本不够一顿饱饭。于是预备上酒楼坐会儿,借由等人缘故,喝上两杯不用钱的茶水,暂且饱一饱肚。
但没想到,刚一进门,店小二便迎了上来。
沈音希原以为小二知晓了她的意图,怕她占座,正要溜,却不料竟然被拦了下来。
只听小二笑着道:“沈小姐是吧?二楼雅间有位公子等您许久了。且跟我来。”
沈音希知自己乃庶出,向来也不将自己当做大家闺秀。再者沈府院中多压抑,母亲见她便要打要骂,父亲自有了四夫人后再也没来过西竹园。是以沈音希自幼无人看管。
百般无赖下,她常偷溜出门闲逛。为此还结识了宋家二公子张家三小姐等一群狐朋狗友。
她原也以为,喊她包厢吃酒的,是曾结交的朋友罢了。
可当她入了雅间包厢,看着雕花玉砌木做墙,屏风深掩案牍窗下的人。才发现这人她根本从未见过。
也并非是她有过目不忘之本领,只是眼前人着实品貌非凡,若是见过,想忘也难。
是沉默。
沈音希看着帷幔之下,身着绣竹叶暗纹云锦长袖袍,头戴镶玉紫金冠,手执笔正书写些什么的男子,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唯有心跳如雷鼓,傻愣似地站在一旁。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双腿发麻,那人依旧头也不抬。
空气安静的可怕。
沈音希捻着袖口,又轻轻活动了一下腿脚。
心道:这人究竟是何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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