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深287米,山河无颜色(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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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九一行人从苏赫王府到紫妍公主暂居的府宅,大概走了一盏茶的工夫。

两个府宅之间的距离并不太远,但路上积雪太厚,影响了行路,也就多耽搁了一会。

刚到府宅外面,车夫冷不丁吆喝一声,车马便停了下来。

墨九还没有下车,就等到外面响起苏逸清越的声音。

“南荣苏离痕恭迎赛汗公主光临舍下!”

就在一个时辰前,苏逸就接到了墨九要住进来与宋妍一起出嫁的消息。

与蒙合的口谕一起到来的,是万安宫里的一大群嬷嬷仆役。他们紧张地打扫院子,在屋子里置备家什,为墨九的院子披红挂彩,一应事务完全不假于人手,似乎根本就没有想到,墨九也就暂居一个晚上,完全用不着这样奢侈浪费。

不过——

看那阵仗,人人都知道,赛罕公主在北勐大汗心里的地位了。

所以,苏逸这一声似笑非笑的“恭迎”里,不无揶揄的色彩。

墨九听懂了,将风雨帽戴得严实了一些,才由玫儿扶着手踏着木杌下了车,抬头看一眼领着几个南荣随从正在“恭迎”她的苏逸,唇角一扯,便是冷笑。

“相爷辛苦了,但外头风大,小心闪了舌头。”

“不会不会,苏离痕舌头生得紧得很。”苏逸微微欠身,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又是欠身一拱手,做尽了姿态,“赛罕公主,里面请。”

墨九嗯一声,挺胸抬头,踩过扫完积雪一样湿漉漉的地面,径直入了院子。

不得不说,北勐对南荣的招呼还是很够意思的,可谓尽足了地主之谊。院子面积足够大,也足够幽静,虽紧邻哈拉和林的热闹区域,却又互相隔离,有足够私人的空间,最关键,这所宅子背靠河流,上风上水,墨九随便一观,也知是一座风水府宅。

只不知,在他们到来之前,是谁的宅子?

苏逸领着她,有礼有节的迎了进去。

墨九也没有失礼,与他两个互相客套着,你一句我一句,那模样儿在外人看来,关系并不亲近,似乎还带了一点私怨。可他们二人却心知肚明,这个宅子里的下人,在苏逸一行人没有住进来之前,就安排好了。

从洒扫的,到做饭的,谁知道都有什么鬼?

里面有没有蒙合派来监视他们的人?

这种可能性,大得都不用脑子也能猜出来。

所以,在外面,两个人说话都很慬慎。

入了大院里,墨九让曹元领弟子们先去自家的院子安置,自己则领着墨妄和玫儿,随了苏逸一起,先去拜访紫妍公主,也算是全一个礼数。

苏相爷一路含笑,翩翩有礼,惹得府中的小丫头们春心乱蹦,小脸通红。

墨九冷眼看着他,嘿嘿冷笑,却没有多说,这状态一直持续到入得紫妍的屋子,门一关,她终于受不得了,瞥一眼苏逸,冷冷笑道:“相爷真舍得下血本啊?以国相之尊,四处勾搭小姑娘,也太兢兢业业了。不知这些日子,有多少无辜少女遭了你的狼手?”

苏逸眉眼飞扬,笑得坦然。

“钜子心思太重,让人不忍卒读。我苏离痕翩翩少年,淑女逑之,有何不可?再且,我奉献自己供人愉悦身心,这乃积善德,结善缘。哪有你说的这样龌龊?”

积善德,结善缘?

白他一眼,墨九就两字。

“呵呵。”

说罢她抚着小腹大步越过他的肩膀,打了帘子往里走。

“妍儿,小妍!出来接客了!”

在里面“端着架子”的宋妍,早就听到她的声音了,不过她好像有一点害怕苏逸,在墨九没有招呼声之前,她一直都没有吭声,这会儿听到墨九一叫,像憋不住了,飞快冲了出来,满脸喜色地拉住她的手。

“墨九,你终于来了。听得你要来,我就开心得不得了,一直等着……”

“那你不在外面迎接我?”墨九揉了一下不太舒服的眼睛,打量着她的住处,哼哼了一声,又不高不兴地瞥她,“还有,听见我来了,也不出声,像一尊活菩萨似的,我怎么就没有感觉到你巴望着我来?”

宋妍张了张嘴巴,想要解释什么。

转瞬,瞥一眼苏逸,又合上嘴,声音低得比蚊子还小。

“相爷不让出去,说不合身份。”

墨九哼哼着,摆手,“别解释了,就知你心里没我。快来一口热茶,我快冻死了。”

“好好好,都给你备着呢。”宋妍看她不追究了,笑盈盈地唤了丫头小吟出来,上热茶,备暖炉,还有她从南荣带来的好东西,都一并搬了出来,招呼得好不热情。

墨九满意了。

大剌剌地盘腿坐上她的罗汉椅,守着面前烧得通红的炭炉,吃一口茶,整个人就舒服自在了,搓了搓手,毫无形象的大赞。

“爽!”

其实宋妍没有迎出来,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一南一北,两个人都是公主,谁的头低得多,都关乎国格。

她对宋妍好一点,迁就一点,那是待客之道,不会伤及脸面。可宋妍若是大老远地迎出来,那对于南荣来说,就失了国体,甚至有一点卑躬屈膝的意味了。

苏逸的考虑有道理的,但墨九和宋妍说话,不想他留在身边,索性借此不给他好脸。

“相爷,你可以走了。”

“又撵我?”

苏逸微微一笑,不仅不走,还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大冬天的吃茶取暖,这样好事,我为何要走?”

墨九眼一眯,“女人家说话,你在这儿,方便么?”

“我方便啊!”苏逸眉目都带着笑,样子好不得意,“你可以当我不存在。我只负责吃,不负责说。”

“噫!”墨九看看他,又看看宋妍,眼神突然一冷,“相爷,你胆子挺大的啊,欺负我也就罢了,连你们自家的公主都敢欺负了?公主为尊,你一个外臣男子,没事往公主的闺房里凑什么凑?也不怕人家说闲话,影响公主闺誉?”

宋妍撇了撇嘴,像被说到了心坎上。

对着墨九幽幽一叹,言词间,尽是苦笑。

“我还算什么公主?父母一亡,还有何人尊我?”

苏逸被她一噎,随即笑了,“公主说笑,何人敢不尊公主?”

宋妍哼声,猛地看向他,“你啊,你何曾尊过我?从南荣出发到现在,有哪一件事你依过我?我每日的言行举止,哪一样不得听你的安排?哪一件事,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哪一件不是你说了,我就得照办?我根本不是什么公主,你才是爷!”

苏逸眉心一蹙。

被墨九嗖嗖的冷风一刺,试图申辩。

可换了一声“公主”,余下的话又说不出来。

“不必欲言又止,相爷,我都懂得。”宋妍本也是一个洒脱的女子,忽遭此番变故,换了些性子,但骨子里也没什么变化。冷冷淡淡地看了苏逸一眼,她学着墨九的样子,脱掉鞋子,盘腿坐在罗汉椅上,把小毯子拿过来盖住膝盖,整个人暖和多了,又懒洋洋地笑。

“宋妍身不由己,相爷也身不由己。我们离家千里,本也不必客气说那些尊卑。便是说了,也闹不清谁尊谁卑了。宋妍如今还能落得一个栖身之地,还能有机会和墨九说说话,我知道相爷尽心了,你是好人。”

好人?

苏逸抿一下薄薄的唇,浅浅眯眸。

“公主,苏离痕身为人臣,做不得主的。”

“嗯。”宋妍轻轻抚平膝盖上的毯子皱褶,并不抬头,“你们的世界太复杂,我不懂,也没有想要懂得的心思。相爷回临安复命时,记得告诉他们,宋妍余生苟且而已,不必再挂念。”

不必挂念,潜台词——不必再想着害她了。

其实,千里迢迢从南荣来,宋妍始终觉得,能活着到达北勐,也算幸运。

依了谢氏歹毒的心肠,其实她一度怀疑自己活不着见墨九。

那一段路,她在紧张与仓皇中,整天处于忧心之中,几近崩溃。而苏逸虽然管她,约束她,但很多事情,也都在从大局考虑。在生活细节上面,他也不曾亏待她,一切按照公主的待遇给她。

至于她生气时说的“不尊重”,她何尝不懂?

一个人得有价值,有地位,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人,尊重,也是空话了。

“唉!”

不知谁叹了一声,一时无话。

三个人各有所思,茶香袅袅,居然静谧许久。

好一会儿,墨九轻咳一声,打破了寂静,冷不丁看向苏逸。

“相爷从临安带了多少人来?”

端着茶杯抬头一望,苏逸居然没有意外她的问题。

在宋妍困惑的眸子注视中,他回头望一眼帘子,“赛罕公主……”

不待他说完,墨九摆摆手,给他吃了一个定心丸。

“我师兄和弟子都守在外面,隔墙无耳,相爷旦说无妨。”

苏逸迟疑一下,浅泯清茶,似在思考。

等放下茶盏时,他冲她比划了五根指头。

“五千人?”墨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可她的眉宇之间,似乎皱得更厉害了——

苏逸疑惑地问:“看来钜子也看出来了,明日大婚不会太平静?”

呵一声浅笑,墨九拿帕子拭了拭盯着炉火久了又开始流泪的眼睛,冷冷一笑,“我以为不是明日大婚,而在今天晚上。”

“今晚?”苏逸微微一惊,然后沉默。

冷风在吹,帘子摇动,屋中突然拂过一股子幽凉。

宋妍看看苏逸,又看看墨九,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你们是说,今晚上,我们会有危险?”

墨九与苏逸交换了一个眼神,眉心突然拧得更紧了。

昨天晚上还有今儿来之前,她和萧乾有过对此事的交流看法。但目前,从苏逸的表情来看,她以为苏逸对此事的心理准备,似乎远远没有到达萧乾以为的程度——

苏逸太高估蒙合了!

实际上,也是如此。

在苏逸看来,在南荣与北勐还没有彻底翻脸之前,蒙合不至于对南荣来使和南荣公主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来。甚至于,若非今日蒙合突然把墨九安置过来,他对这场大婚都不会朋太多的担忧。

就各国目前的情况看,北勐骑兵虽然威猛无敌,但四处作战,战线拉得太长,一时半会未必会对南荣动手。不过,蒙合对于墨九的心思,苏逸已收到风声,见蒙合在大婚前一日,把墨九安置到了宅子里,这才猜测会有点动静,这才做了一些准备。

但即便如此,他以为蒙合要做的事,也不过仅仅为了墨九而已。

可如今一看墨九严肃的样子,他开始沉思。

“难道,钜子以为蒙合还有别的心思……?”

墨九目光幽幽,突然冷笑。

“蒙合爱女人,可依我对他的了解,他更爱江山。”

苏逸似乎悟到了什么,眉目一冷,脊背猛地僵硬了。

墨九慢慢转头,被炉火印得赤红的目光中,全是冷冽。

“相爷没有想过吗?也许蒙合缺少的,只是一个借口。”

王师南下,必有一个万全的出兵借口,以堵世人的悠悠众口。此事,古来皆如此。任何一个国家要入侵另一个国家,都得打着正义的旗帜,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几乎已经成了国际惯例。

北勐也不会例外。

蒙合要动南荣,也须得有这样一个借口。

之前两国结为盟国,联合灭了珒。

如今后珒暂时臣服于北勐,四方各国都得看北勐的脸色,甚至南荣也主动让紫妍公主远嫁北勐联姻,姿态已经放得极低了。国与国之间,和人与人之间一样,伸手就打笑脸人,吃相也太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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