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许苑云,我找到你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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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帖?”

一静斋内,季平安坐在铺着黄绸的桌案后,看着面前的大丫鬟呈送上来的帖子。

名为“荷儿”的丫鬟恭敬立着,微微垂头,不复当日初次与裴秋苇上门时的傲气。

不知道是见识了那一日,季平安这名“卦师”压制“周半仙”等人,还是因为来之前被反复叮嘱过,不得冲撞。

这时候“恩”了一声,说道:

“夫人与小姐邀请您方便的时候去府上,好当面答谢。”

当日寻卦师去裴府,对方的确曾说过:

倘若季平安给出的指点有价值,会再行报答。

不过,当时季平安给出的线索,是可以从魔师遗体被截一案,作为突破口,进行调查……

可事实上,裴氏家主被找回,却是以另外一种,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方式。

所以,丫鬟口中的“答谢”,更多是个借口和托词。真实目的,应该还是季平安救治了裴武举,对方找由头与自己建立更深层次的联系……

诸多念头转过,季平安也没有揭穿这层,反正他的确也想去裴氏,获取有关于“咒杀散人”更多的情报。

便轻轻颔首,抬手拿起那张烫金的帖子,说道:

“今日下午,我会前往府上。”

丫鬟荷儿明显松了口气,福了一礼:

“静候先生。”

说完,她转身拿起放在门边的油纸伞,便要乘车离开

——以裴氏大族的地位,她这个丫鬟能享受到的待遇,比许多小门小户的小姐都强,比如外出可以乘坐裴氏的马车。

等人走了,季平安捏着帖子思考了下,起身关上卦馆的门,换了身衣服,朝着老柳街外走去。

路过泥瓶巷时,他恰好与捧着木盆的“房东”撞见。

方铃似是浆洗衣裳完毕,木盆里堆满了湿哒哒的衣物,妇人仍旧穿着老气的布裙,头发用铁钗固定,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二人撞了个对面,她才猛地从走神中惊醒,抬起头来先是习惯性挑起眉毛,一副不好惹的模样,等看清了“李安平”这才神色稍缓:

“小李……先生啊,这是要出门去?”

季平安笑着颔首:“出去办点事。”

这几天忙于调查城中案子,倒是将女房东的事搁置了下来。

不过在确认其并非“重生者”,只与听雪楼有些关联后,季平安本也没怎么上心就是了。

在过往的千年人生里,他游历四方,见惯了太多江湖事,已经没有太多无聊的好奇心。

毕竟,人世间的故事与人一样,见得多了,就会觉得千篇一律。

方铃“哦”了一声,也没有什么攀谈的心思,更不会认出,眼前之人就是那一日救了她一命的神秘强者。

二人擦肩而过时,妇人忽然脚步一顿,叫了他一声,迟疑道:

“听街坊说,你卜卦挺灵的?裴氏的大人物都来问卜过?”

“风言风语,不足为信。”季平安随口道,然后眨眨眼:

“方家娘子有事想占卜?”

“……没,还没。”方铃摇了摇头,有些顾虑的样子,然后扭头走了。

季平安笑了笑,只要不涉及重生者,他并没有太多心思去窥探一个江湖女子的秘密。

……

另外一边。

方铃抱着木盆回到自家院门前,推开双扇木门,迎着晌午的阳光开始在麻绳上晾晒衣裳。

只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远处,房门被推开一条窄窄的缝隙,一颗眼珠贴在门缝上,凝视着晾晒衣物的方铃,然后缓缓眯起,接着,门缝一点点扩大……

正在晾晒衣物的方铃正走神间,突然耳廓一动,凭借武者敏锐的听觉,捕捉到异动,猛地扭头看去。

只见,一个矮胖的小男孩,正鬼鬼祟祟,从房间里溜出来,沿着墙根往后门方向走。

他的打扮颇为奇异:

短粗的腰上围着一条宽条布裙,其上用灶台黑灰涂抹出一道道,仿照着虎皮裙的式样,上身穿着偏黄泛白的褂子,脖颈处拴着一条红绸布。

脸上用麻绳绑着一张街巷售卖的猴子面具,却在头顶用柳树枝编成了一个古怪的圆环,套在头上。

手中更擒拿着一根木棍,棍子上用不知道从哪掏弄的颜料,涂成三段。

若是季平安在这里,虽然可能会先懵逼一下,但必然会认出,这赫然是孙悟空的经典打扮。

同样的,也是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神话人物形象。

“方!世!杰!”

方铃怒目圆睁,河东狮吼。

顿时,本来鬼鬼祟祟,垫着脚往外挪的方世杰浑身一颤,僵硬在原地。

继而咽了口吐沫,眼神发狠,撅起屁股就往外猛冲,一边跑还一边嘿哈喊着:

“孩儿们,操练起来……”

方铃气的头顶生烟,撸起袖子一个健步冲上前,将“齐天大圣”按倒,扒下裤子,拎起浆洗衣服的木槌朝着圆溜溜的屁股一阵平A……

“你又耍什么怪?!就气我是不是?让你操练,练不练了?啊?”

怒骂的同时,伴随着“啪啪啪”的脆响,以及方世杰“嗷嗷”的哭声。

小男孩眼泪都给打出来了,眼神中一片灰暗:

按照他的计划,原本打算装扮成这副只有国师等极少几个人才知道的模样,在余杭城中闹上一场,以此打出名气……

不想神皇陛下出师未捷,屈辱地留下眼泪。

墙根外。

一群同样带着猴子面具,手中拎着竹竿、木棍的小孩子听着院子里的哭声,面面相觑。

末了,有人吸了下鼻涕:

“大王是不是出不来了?”

……

……

季平安离开老柳街,先是去两条街外的小摊吃了午饭,这才慢悠悠,沿着主干路朝秦淮河畔走,再过桥去南岸,沿着河底前往裴府。

一路上,都能听到对裴氏的议论。

显而易见,这件事在城内造成了极大的轰动。

等季平安抵达裴氏主宅附近时,更不出预料地发现,有不少车马往来。

大宅正门更是挂起了纯白色的丝绦,红色的灯笼也换成了白色。

主打一个丧气风格。

而就在他走到门口时,恰好看到两道身影从裴氏大门走出来,竟是宋学正父女。

宋清廉没有穿官袍,只是一副文人打扮,眉目凛然,年近五十却仍腰背挺直,身上的文士长袍纤尘不染,半点褶皱都没。

“宋学正慢走。”府内管家站在门口台阶上送道。

宋清廉摆摆手,没说什么,显得颇为哀伤,登上马车时扭头看了眼从远处走来的季平安,微微好奇,但也仅限于此,起身钻进车厢。

等马车辘辘行驶,同座于车厢内的宋小姐好奇地朝车帘探出头,说道:

“爹,那个年轻道士进门了,还是管家迎进去的,怎么没听说余杭里有这样的人物?”

宋学正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地说:

“城里的人多了去了,你能认识几个?”

他没心思与女儿讨论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此刻心中盘算的,满是如何调查情报,等候“执剑人”问询的大事。

宋清廉还挺勤快的嘛……是单纯的来探望,还是为我打探情报?或者兼而有之?

……可惜,这次老宋获取的情报我大概又用不上了……

季平安心中嘀咕,出示请帖后,在管家恭敬的目光中,走入大门,时隔数日,再次进入裴氏大宅。

有了上次的经验,他对路径熟悉了许多。

沿途走过,处处染白,一副大丧的氛围,府内下人人人头上缠着白绫,愁眉苦脸,没有半点笑容,气氛也紧张沉重。

当他给管家引着,抵达前几日那座厅堂时,发现裴氏母女已经在里头等着。

显然,是在他进府后,就有下人快步先行,前往报信。

只是几日不见,裴氏母女衣着大改,李湘君一身黑裙,头上的首饰也减少了许多,那只最显眼的金步摇也换成了色泽暗沉的墨簪。

裴秋苇与之相反,一身白,衬托的女子反而愈显俏丽,前提是忽略掉略显肿胀的眼泡。

大周的习俗:亲人死去,长者穿黑,幼者穿白。

这里的长幼更多指的是辈分与地位,而非年纪,就像领路的管家年岁更大,但地位远不如主家,便是头戴白绫。

“李先生,您来了。”见他从外头走近,端坐主位李湘君起身,勉强挤出笑容。

初闻长子噩耗,这位主母当众晕厥过去,事后被唤醒却是悲痛欲绝。

不过身为执掌一个家族后宅的主母,这名美妇人看似柔弱,实则自有刚强的一面。

况且,说难听些,在长子失踪开始,心中对这个结果就有了些预感,所以很快还是冷静了下来。

之后,在与抢救回来的家主裴巍,以及夜红翎交谈,得知了部分情况后,这种悲痛便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

等到了今日,只剩下后怕与庆幸……

季平安颔首:“夫人不必客气,听闻府上出了事,还望节哀。”

说话间,他在客座上坐下,有下人奉茶完毕,裴秋苇挥了挥手,打发下人走远,这才看向他,举止斯文,甜美暗藏的第一才女神色黯然:

“先生也听说了。”

季平安“恩”了一声,说道:“听闻,是有凶徒杀了大公子……”

他将坊间传闻叙述了一番,母女二人对视一眼,表情各异,李湘君欲言又止。

显然,对于季平安这个神秘“卦师”,她们既尊敬,又警惕。

并不准备贸然将真相透露出来,李湘君只是委婉地说道:

“坊间传闻,多有夸大,这起案子多少有些复杂,斩妖司的夜司首还在调查,也不好说定论。”

啧……有戒心啊,这样就比较麻烦了,就算要求见裴巍,恐怕后者也不会跟我说实话……怎么办,难道要找裴武举出面?

季平安心中想着,略作沉吟,并未深究,而是问道:

“斩妖司?我听外头说,前夜衙门官差去了城外山庄,带回了裴家主。莫非是先前的镖师被杀的案子有了突破?”

李湘君螓首轻摇,唏嘘道:

“倒并非因这桩案子,而是阴阳学宫里,一位司历的指点。”

这件事知晓的人很多,不算秘密,所以她没有尝试隐瞒。

阴阳学宫?

司历?

余杭城内的星官有这个本事?

季平安敏锐察觉出不对劲,他虽只有破九境,但因“太阴”途径的特殊,以及占星术水平,自认在占星这个领域,不输坐井星官。

他都无法获得启示,就算李国风,徐修容他们来了,除非几名监侯联手,否则也没可能超过自己。

“学宫里的学监么?”他试探问。

李湘君摇头,将自己如何得知,新来了一名老司历,又如何前往恳请其出手,再如何得到启示的过程描述了一番。

听得季平安眼神古怪:

“夫人是说,那名老司历白须白发,面容和善?”

“是。”李湘君点头,感慨道:

“若非这位老神仙出手,我裴氏也无法这么快寻过去……”

说了一半,她猛地察觉出这话不妥,情商为负,忙找补道:

“当然,先生的指点也功劳甚大,今日便是特邀请先生来府上,当面感谢。”

可季平安对她的客套话并不不在意,满脑子都是两个字:

卧槽!

拥有超越坐井境界的“占星”能力,又是这般的模样,还是不久前抵达的余杭……季平安心中一个名字已经呼之欲出。

不会,是自己那个不知道漂到哪个犄角旮旯的大弟子过来了吧。

是了,按照李国风当日的说法,监正为了寻找突破“神藏”的契机,离开神都模仿当初的国师,在九州化凡行走人间。

连神都大赏都懒得回来看一眼,但本命牌没裂,说明还活着。

如今天地松绑,灵素复苏,老监正不可能毫无察觉。而辛瑶光又说,灵素在朝着澜州聚集……论对星辰的感应,自己之外,钦天监正当为此界第一。

那么,循着指引,前来余杭扮猪吃虎也就不意外了。

等等……如果他就在阴阳学宫,却已经关注到了裴氏的事,那么很可能会察觉到我的存在……恩,准确来说,是察觉到“季平安”这个天才星官的存在……

心念起伏间,季平安有些走神。

直到裴秋苇轻声呼唤,才回过神来,歉意地笑了笑,说道:

“没想到竟有神都的星官来此,有些惊讶。”

李湘君也由衷觉得幸运。

而就在季平安琢磨,要如何提起话头,能与裴巍见一面的时候,突然间,厅堂外传来喧哗声,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与争吵。

堂内三人同时抬头看去,裴秋苇蹙眉,正要命下人去问,就看到院子里已经闯入乌央一群人。

都是锦衣华服的男人,有老有少,周围还有一圈裴氏的下人尝试阻拦,却不敢真的冲撞对方。

季平安扬起眉毛,注意到裴氏母女的脸色有了明显的变化。

“二叔,三叔……你们过来怎么没提前说?”

李湘君长身而起,这一刻,这名前一秒还在哀伤忧郁的美妇人,重新恢复了端庄从容的姿态。

这里的叔,并非辈分,而是指的是家主裴巍的兄弟。

类似于潘金莲称呼武松,叫的也是“二叔”。

所以,这波人是裴氏的“二房”、“三房”等其余分支……啧,记得上次登门时,就曾说之所以暗中押送魔师残躯,没有动用裴氏高手,为的就是提防其余几房……这是得知长房实力受损,前来试探虚实?

季平安对这种大家族的勾心斗角见怪不怪,静观其变。

“嫂嫂,都是自家人,要什么通报便生分了。”

人群为首的一个,身材孔武,与裴巍有几分相似的中年人笑了笑,目光狐疑地扫了眼季平安,说道:

“哦,原来是在接待客人,怎么称呼?”

李湘君脸色一沉,打断他道:

“几位叔叔既知我母女在待客,还请先去偏厅等待,以免给外人瞧见,还以为我裴氏宗族不懂礼数。”

闻言,一群人神色都不好看,孔武中年人“嘿”了一声,也没再关心季平安,说道:

“嫂嫂这话我这个做叔叔的可不能当没听见,只许你们母女与男子同处一室,怎么还不许我们瞧了?”

反唇相讥!

“你!”

李湘君风韵犹存的脸庞上,涌起怒意,胸脯起伏,旁边的裴秋苇也开口道:

“诸位长辈是觉得我们母女好欺负?”

另外一人淡淡道:“这里有你个小辈说话的资格吗?”

裴秋苇语塞,俏脸含怒。

可从小学礼数的裴才女的确做不出无礼的举动,空有一肚子才学,却无法开口反击。

李湘君深吸口气,神色也冷淡下来:

“既然如此,有话便直说吧,你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若是吊唁,可前往灵堂。”

孔武中年人神色倨傲:

“大侄子身死,我等当然会去探望,不过相比之下,确定大哥伤势于家族而言,更重要。嫂嫂,你也莫要觉得我等无礼,按理说……大哥和侄子出了事,就该与我们相商,起码也要派人通知吧。

结果却一直压着消息,等人死了盖不住了才发丧。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裴氏四百年基业,岂能如此儿戏……我们今日来,便是要见见大哥。”

李湘君平静道:

“夫君受了些伤,加上丧子之痛,如今在府上闭关不见人。等其出关再与诸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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