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知道,你是重生者(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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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松翠柏,瀑布落湖,连带的这处小院也不显得炎热,只觉清爽。

然而当季平安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抛出,在场的二人表情都明显发生了变化。

夜红翎猛地瞪圆了眼睛,漂亮的脸蛋上写满了错愕。

以她的地位,虽称不上“喜怒不形于色”,但也极少露出这般情绪。

上一次,还是夜晚于石桥上与那名“神秘强者”见面。

此番前来拜访前辈高人,她的姿态放的很低。

查案是其一。

带着季平安给齐念掌眼试探虚实是其二。

尝试邀请老剑客出山,坐镇余杭为其三。

却万万没想到,携带上山的这名“卦师”,竟这般毫无敬畏心,大放厥词。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夜红翎一张脸蓦然涌起些许怒意,她对这名卦师的好印象骤然崩塌。

语气中,饱含警告。

旁边穿青袍的老剑修却没有动怒,只是好奇地看向这个少年,有些探寻之意——心境修为,可见一斑。

季平安仿佛并未感受到前者刀子般的眼神,摇头平静道:

“石头磨剑的法子太蠢。”

夜红翎轻轻吸气,眼神中匪夷所思,一个奇门道士,大概不过养气境的年轻人,竟大言不惭点评国师传授之法,如何能不令她吃惊?

“无妨,”齐念笑了笑,抬手止住发飙的女武夫,饶有兴趣说道:

“你何以觉得蠢?”

季平安反问:“你何以觉得不蠢?”

齐念洒然一笑,一副看待年轻无知后辈的心态,云淡风轻:

“你可知,老夫昔年身份?又经历了什么?”

我可太知道了……季平安一副看待年轻无知后辈的心态,不答。

夜红翎却竖起了耳朵,眼睛一亮:“晚辈曾听闻,前辈出身南唐剑场……”

对于西山这位传奇人物,余杭城内,凡有地位者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但却极少有人知道前因后果,流传下来的故事,也真假难辨。

夜红翎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能听到这位“传奇”与国师的八卦。

齐念“恩”了一声,忽地扭头望向南方,眼底浮现出追忆:

“南唐两大修行传承,一为佛门,二为剑场,只是后者相较名声不显,却也为唐国皇室倚重。余幼年时,便有幸被剑场行走在外的师长收下,添为‘剑徒’,亦曾有所谓的天才之名。

如此修行小成,按照剑场与唐国的协议,进入唐军中历练,整日或与妖族冲突,或与山匪强人拼杀。

那年月,恰逢唐国动荡,山匪妖邪横行,军中亦多肮脏龌龊,我那时年轻气盛,期待剑道通神一日,性格偏激,信奉以杀止杀,却不想,在杀戮中渐渐迷失,心魔滋生。

直到后来某次酒后,见军中同僚欺辱良人,一怒杀之,更泄愤般血屠连营,杀了许多无辜,为唐国所不容,只好遁入江湖,面对昔年的师兄弟的追讨……”

清风徐来。

瀑布声仿佛也轻微了起来。

夜红翎安静听着这位传奇人物,讲起曾经的故事,不禁沉浸其中。

齐念声音感慨,满是沧桑:

“而那时的我,早已病入膏肓,心底戾气滋生,凭借修为一路反杀追捕,直到最后,同门相残,那一日,我在南海旁杀死了我昔年在门内最要好的同门师兄,我赢了,但我也终于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已经入魔,不再是‘以杀止杀’,而是成为了一个杀人的魔头。

我曾想要自裁,但许是胆怯,许是想着赎罪,我最终没有动手,而是前往佛门,想要出家,拜入佛寺洗去杀念,却被拒绝,我无处可去,只好往北来了大周,浑浑噩噩如丧家犬般,却不想,恰好遇到了国师大人。”

说到这里,清瘦的老者眼底忽然绽放出光彩:

“国师说,我有些像他曾经的一位老友,所以愿意帮我拔除杀念,于是,我换上了剑童的袍子,跟在国师身边游历江湖,春雨,夏花,秋风,冬雪……四季轮转。

我跟在国师身边整整五年,当了五年的仆人,那也是我此生收获最大的五年。

甚至比在剑场的几十年成长都更大,如脱胎换骨,国师的随意一句点拨,都令我醍醐灌顶,顶我十年苦修……”

“国师说,以我的修为,本可踏入观天,可心魔伴生。想走出新的天地,唯有彻底磨去杀念,于是第六个年头的某一日风雪天,他带着我来到了西山,丢给我一块磨盘大的石头,留下了磨穿此石便是下山之日的教诲……

我在山中伐木,盖了这院子,渴饮溪水,饿了吃山果,打猎物,日复一日磨剑,后来底下盖起书院,闲暇时便读书,如今的我,已不再是当初的‘杀剑’,而是西山齐念。”

他一番话说完,轻轻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看向季平安,说道:

“如此,你还觉得国师传下的法子蠢么?”

夜红翎听完整个故事,呼吸微微起伏,眸中难以掩饰憧憬与向往。

在她看来,这一段经历无疑令“磨剑百年”的故事愈发生动而传奇。

甚而,生出一种强烈的遗憾:

若是能早生一百年,与国师同处一个时代,该有多么美好。

然而,面对这名昔日剑童的询问,季平安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齐前辈’或许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指的并非国师蠢,而是你用了百年,却还没有理解他的真正用意。”

顿了顿,他见其仍旧迷惑,有些遗憾地反问:

“你真以为,一个人将一块普通的石头磨掉,就能消磨去心魔,杀念?若这法子真有奇效,朝廷各大州府里的牢房里丢一堆石头,给那些犯人磨,岂不是人人改过自新,天下太平?”

齐念哑口无言,想要反驳,却一时寻不到有力武器。

季平安继续叹气,抬手捡起地上那一柄磨得薄如蝉翼,边缘破损的长剑,说道:

“或者,‘前辈’以为,将一块石头彻底磨光,与你而言,真的有何种蜕变?”

他语气忽地一变:

“磨光此石,再可下山,只是国师当年随口给你的一个念想和目标,因那时候的你茫然浑噩,不知去往何处,故而,才许下这么一条‘戒律’。

可笑你却当真将其奉为圭臬,铁律,却反而没参悟国师真正的用意,你以为他教你磨的是剑?若真如此,你该早入观天才是,天地封锁并非真正桎梏,何以困在井中这许多年?”

他呼吸微微一顿,沉声,一字一顿道:

“不见自己,何以见天地?破手中剑易,破心中剑难啊。”

心剑!

这一刻,随着季平安话落,原本如老农般坐在对面的齐念如遭雷击,脑海中宛若雷霆炸开,迷雾渐散。

这一刻,整座西山上,那终年笼罩的云雾突兀涨缩、翻滚,封锁山道的剑气也应激嗡鸣。

嗤嗤……

夜红翎瞳孔骤缩,只见面前石桌上有无形剑气卷过,刮下一层石头碎屑,她应激撑开罡气,将自己与季平安护在其中。

火星四溅,“啪”的一声,小院四周的篱笆顶端,仿佛被无形镰刀笔直斩过,齐齐断裂。

茅草屋上,也浮现出一条清晰的剑痕。

“不见自己,何以见天地……”

“破手中剑易,破心中剑难……”

“心剑……心剑……”

齐念宛若着魔一般,轻声重复着这两句话,用竹枝扎成的发髻仿佛要松散开,花白的头发随风抖动。

夜红翎愕然发现,眼前的老人身上气息在攀升,无限接近某个临界点,却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压了下来。

齐念飞起的头发重新落下,四周弥散的剑意收敛,西山上翻滚的云雾也平静下来,令遥远处书院内望向这边的秋山长等人诧异莫名。

“前辈……您这是……”夜红翎张了张嘴,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下一秒,却见齐念双眼恢复清澈,分明与方才容貌一般无二,可气质上,却好像已是另外一个人了,他摇了摇头,说道:

“心有所悟,只是觉得还差了一点,便未强行冲破。”

夜红翎先是一愣,旋即,才意识:

方才齐念竟差一点就踏入观天境界!

继而,便看到齐念扭头,眼神复杂地望向季平安,拱手抱拳:

“先生微言大义,齐念受教。”

继而苦笑道:

“不想老夫磨剑百年,自以为毅力惊人,距离那片天地只差一步,却不想竟困于执念,未能读懂国师真意,实在惭愧至极。”

说着,他抬手一招,将那柄即将磨穿的长剑召在手中,随意一折,团成废铁,丢向一旁。

夜红翎眼底悚然,所以,这个卦师并非大言不惭,说的竟是真的?

方才只是简单的两句话,就险些点拨出一位观天境强者?

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夜红翎有些迷茫,她发现,自己对面前卦师的了解,可能不及真实万一。

季平安含笑点头:

“‘前辈’毅力可嘉,如今醒悟也不晚,待心剑磨成,观天指日可待。”

齐念拱手:“借先生吉言。”

说完,这名老者仿佛迫不及待,想要循着心中升起的灵感,进行修行。但同时,又对这名微言大义的卦师生出极大的好奇。

以他的见识,自然不会认为此为巧合。

眼前这少年人,绝不简单,或出身不凡,或掌握某些信息。

否则绝不会有这般高屋建瓴的眼光。

甚至于,其今日到来,当真只是巧合么?

齐念想要询问,却敏锐捕捉到夜红翎神情恍惚,便压下心思,而季平安也起身说道:

“那便不再打扰前辈修行。”

夜红翎还未从此前的震撼中回神,见状只好一并起身,与季平安告辞离去。

只留下一只食盒在地上。

待送二人下山,齐念负手立在山路上许久,方疑惑地收回视线。

方才他仔细回想,总觉得那少年人举止气度,与昔年的大周国师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相似,但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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