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恭王妃 (一)(1 / 2)
明皇帝的丧仪上,恭王妃姚文秋可能是除了新平公主李长忆以外哭得最惨的人了。
她哭得嗓子都哑掉了还在掉眼泪,跪在地上宫人搀都搀不起来,和长忆姑嫂两个拉着手头碰头一起“呜呜呜”,好不容易停下来喝口水,一听“大行皇上”几个字两人又抱头哭得天崩地裂。
温贵妃叹为观止,对着姚文秋她亲婆婆德妃咬耳朵:“小四媳妇这么实诚的,好神奇啊,她认识皇帝老……认识大行皇上才几天啊,居然是真哭啊。”姚文秋气鼓鼓地扭过头去,江皇后赶紧摸摸她的头说:“小四媳妇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姚大人教女有方。”
姚文秋之所以哭得这么惨,实在是因为她受的是忠君爱国正统教育,自小就是听着明皇帝的光辉事迹长大的。
姚文秋的祖父回家养老前官至大理寺卿,明皇帝交给他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重核愍帝一朝许氏当权那三十一年遗留的大小两百余宗冤案。明皇帝公正严明,数十位被无辜流放的官员重返朝堂,本人已死子孙犹在的赐金安抚,便是那年代久远全家都死绝了的,明皇帝还要下旨昭告天下为他们平反昭雪。
姚老大人经手昭雪的冤案不知几何,但姚家满门其实差一点点也成了冤死鬼。昔年明皇帝还是太子时,姚文秋的祖父任凤翔郡长史,凤翔郡太守姓许,是许太后的侄子,亲妹子还是赵王妃。他本人不太识字,二十出头就做了一郡父母官。
“了不得吧?官没法做!”天气热的时候,祖父摇着葵扇在院子里纳凉,就爱跟他们讲当年的事,“他连第十二房小妾的外甥的好友要抢人家祖上传下来的院子都能让祖父去帮忙料理一下,祖父怎么办嘛!”
这位许太守强掳了一位年轻举子的妻子到府里做妾,那女子一头碰死了,举子去讨说法,竟被许太守一声令下活活打死。好好一对佳偶,双双做了枉死鬼,两家人也算当地富户,哪肯罢休,联名写了状子到京兆府告状,可巧得很,京兆尹恰好也姓许。两家人白花了许多银子,到头来还落一个“诬告朝廷命官”的罪名,举子的父亲被一顿毒打,回来的路上就死了,岳父被关进大牢里,生死不知。
许太守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乐呵呵又纳了两房小妾。却未料到文人也有真义气,这举子一帮同窗旧友洋洋洒洒一篇长赋递到沈丞相门下去,立刻就有人下来查。
姚文秋她祖父一向憎恶许太守的做派,朝廷的人一来他乐得像深闺怨妇见了离家许久的郎君,恨不得扑上去抱着人家的胳膊咬一口骂一声“死鬼你怎的才来”,主动配合积极合作,提供了大量许太守鱼肉百姓的铁证,然后……然后这强抢民妇,草菅人命的罪名,连带着凤翔郡五十万两银子的亏空,最终居然落到他老人家自己头上。
“祖父枷都带上了,秋秋知道枷么?二十斤重的大木板子,套着祖父的脑袋和两个拳头,祖父就跟后厨准备切了做菜的大冬瓜一样,被塞进囚车里送大理寺问罪。”
姚文秋每次听到这里都觉得很恐惧,祖母还要把细节告诉她:“祖母和你阿爹、大伯父一起被锁在囚车里,祖母走得慢一点,天杀的衙役就抡起水火棍掼在祖母后腰上……秋秋没见过,十月天下着雨,只穿着一件单衣啊,你姑姑姑父抱着你表哥,跟在后面哭啊哭,我说妞妞你回家去,她喊着阿娘,喏喏喏,祖母心都碎了啊。”
祖母讲故事绘声绘色,表情扭曲,肢体动作极其夸张,姚文秋每次听到这就哇的一下哭出来。
进了京,审案的大人还没问就先把祖父一阵毒打,一家子收在监狱里,以为不是砍头就是流放,结果过完年太子亲自问此案,仗义执言据理力争,把他们救出来了。
“十九岁,过完年才十九岁,长得又好,想得又周到,去牢里问话还给我们带了伤药和夹袄。有的人啊生下来就是要做大事的。”祖母夸起明皇帝总不忘损自己儿子一嘴,“你伯父跟他同岁,吓得发高烧做噩梦,全靠我和你爹照看他,哎呀真是一点用都没有,跟你祖父一样的。”
明皇帝帮姚家人翻了案,罢了草包许太守的官,又力陈祖父在凤翔郡七年谨小慎微为官清廉,请旨给祖父补了青州别驾。这一年姚文秋她爹才十岁,明皇帝送了他一方端砚,跟祖父说:“此子聪明伶俐目光端正,来日必成大器。”
十年后,新科探花郎正是姚家的小郎君,琼林宴上,明皇帝对新任大理寺卿半年的姚大人玩笑道:“姚卿,昔年朕说此子可成大器,今日果然,朕可能算得上铁口直断?”
那方端砚如今还在姚文秋她爹的书案上,姚文秋每次去书房都绕着它走,生怕自己笨手笨脚一个不小心把它磕着碰着了,一家子都能捶地痛哭。
除了听祖父讲姚家旧事,频频上她家串门的温丞相也能在三杯两盏淡酒下肚两眼发直之际开始哭天抹地忆苦思甜。姚文秋长得乖巧,很得长辈喜欢,温丞相一来,祖父就让她偷偷背着祖母给他们拿酒,借着送酒的机会,姚文秋跟听说书似的,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听了一遍又一遍。
温丞相中进士时不过二十五岁,沈老丞相看他人品端方,有心抬举他做自家的东床快婿,奈何这位新科进士不识抬举舍不下糟糠之妻,从此不说飞黄腾达,根本就是哪里穷哪里远哪里乱让他去哪里。每每他花了大力气将辖地治理得有些起色,就有后来人来“乘凉”,他这个前人自然又被挪个地方继续“种树”。
“贵妃娘娘刚生下来,狄人已打下了天水安昌”,温丞相喝到半醉时,说起自家女儿都忘不了尊称,“我夫人生个孩子的功夫,西平郡守郡丞长史拖家带口的已经都不见了。我与我夫人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是只有殉城一条路了,她赶紧带着孩子们回陈留投奔我兄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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