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龙战于野(1)(1 / 2)
初夏的后半夜,促织、蝈蝈、蟪蛄不停在暗夜中叫唤。天空阴云笼罩,迷迷蒙蒙透着几分月色。
他摸黑走到村边,又担心被人发觉,于是拐了个大弯,从村后贴着沙丘往田里走,听听四下僻静无人,便弯下腰去抓住了那些刚灌浆的麦子。
就在他慌里慌张捋了几把麦穗之时,忽听到一阵清风过耳的声音,随即,急促而轻微的铃声在暗夜低低响起。
他心惊胆战又疑惑万分,正侧耳倾听之际,突然有无数银亮丝纶从后头射出,就像蜘蛛丝一样缠缚住了他的手脚,倏忽之间天旋地转,他便被拖出了麦地,重重撞在石头上。
脸上火辣辣的痛,他抬手一抹,摸了一把血,吓得放声大哭,拼命挣扎。
旁边忽然有人扑哧一声笑出来,说:“原来是个小弟弟啊,你深更半夜的跑我阵中干嘛?”
他听出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又清又脆,和越过自己耳边的铃声一样轻灵。随即,她抬手一招,缠住他腿脚臂膊的银丝便全部缩回了她手中一朵莲花菡萏中。
她打量他掉在地上的青麦穗,问:“大半夜的,你一个人摸到这边偷麦子,不怕被人抓住了,把你吊起来抽鞭子?”
月光下他看见那女子,和他见过的十里八乡的姑娘家都不一样,皮肤白白的,在月光下泛着光,眼睛清清亮亮,在黑暗中像井水一样荡啊荡。
只是他当时年幼,哪懂得这般月下美人的风华,只瞅着她手里那银亮亮的丝线,想着不会是蜘蛛精晚上出来吃人吧,因此吓得不敢抬头,只哭道:“俺娘……俺娘饿得起不来了,恁把俺吊起来打吧,可、可别把这麦穗拿走……”
“哟,还是个孝顺娃儿。”那姑娘捏捏他脏兮兮的脸颊,大概是瘦巴巴的手感不好,便转而揉了揉他的头发,问,“让你一个小娃儿出来偷东西,你家大人呢?”
“都死了……俺爹放羊遇上官兵,他们要把羊拉走当军粮,俺爹不肯给就被打死了……”小孩梗着脖子,啪嗒啪嗒掉眼泪,“后来朝廷说要打仗,把俺爷押去做工了,再也没回来。秋后村长还上俺家要钱,说是浇……浇水……”
那姑娘说:“交赋税。”
他也不懂,就点头道:“反正,俺家准备过冬的粮食都给抢走了。奶□□天跟俺说,家里这点存粮,不够咱们祖孙三个人活下去嘞,第二天,她就吊死在村口那棵树上了……”
那姑娘听着,叹了口气,拍拍他的头道:“你还是赶紧走吧,得亏我在旁边,不然你今晚就没命了!记着,不许跟任何人说你在这儿见过我,不然我就跟人说你偷青麦的事!”
小孩应了一声,慌里慌张拢好地上的麦穗,转身就跑。
没跑出多远,他听到那个姑娘又追上来了。她看起来是个身材纤细的姑娘,可身形赶上来,比他撒丫子跑得还快。
她手中甚至还有一只正在挣扎的半大黄羊,丢给他说:“带回去吧,我出来没带银钱,你跟你娘一起吃点肉。”
他大喜过望,死死拖着这只有他半人高的黄羊,跌跌撞撞跑回家去。
看到儿子半夜带着一只黄羊回来,饿得奄奄一息的母亲也不知从哪儿来了力气,也不问哪来的,撑着起来便烧水割肉。
羊肉在锅中咕咚咕咚炖着,香气勾得母子二人一边烧火一边急不可耐地掀锅,频频查看肉是不是熟了。
等一碗羊肉带汤水下了肚,他们才缓过一口气来。母亲盘算着明日把剩下的羊肉拿到集市去卖了,换点粗粮慢慢挨到新麦出的时候,怀着幸福的笑意睡去。
而他等母亲睡着后,揣着一块煮好的羊肉,又偷偷摸摸回去了。
在起伏的黄沙荒原中,他看见那个姑娘正站在月光下,转动一个罗盘,似乎在寻找什么。
他跑过去的声响惊动了她,回头看见是他,她皱着眉收起了罗盘,问他:“你又回来干什么?”
他忙从怀中掏出那块羊肉,递到她面前,说:“俺娘把肉炖好了,很香的,俺……俺知道饿肚子不好受,恁是不是也没吃东西?”
那姑娘笑了,却没接他手中的羊肉,说:“真是个好娃娃,你自己吃吧,我可不饿。”
他有些讪讪,见她在月光下端着罗盘走了一圈,又走一圈,便问:“你在找什么吗?”
“我在找花开的地方。”她指着广袤无边的沙漠,道,“找一个天女散花、地涌金莲之处,设下一个禁锢,让这里从此再也没有征战争夺的必要,一切归于静寂。”
他手捧已经冷掉的羊肉,呆呆听着,问:“这沙漠里,会开什么花呢?”
她笑了一笑,仰头望着天空那轮西斜的月亮,说:“青莲。”
六十多年前的旧事,即使深深烙印在年少的孩童心中,如今想来也已经有些模糊,似真似幻。
大爷一口当地土话,又因为记忆而将那夜的事讲得磕磕巴巴的,但是最后那姑娘说“青莲”二字,却让阿南的眉心微微跳了一下。
“后来俺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姑娘了。要不是俺娘第二天拿羊肉去集市换了粮食,让俺们母子二人终于活了下来,俺真觉得那是在做梦咧……”秦老汉呵呵笑着,指着面前大片黄沙道,“估摸着那仙女也没寻到莲花,反正老头在这儿活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沙漠里开出莲花来,更没见过附近啥时候出了什么怪事,那女娃讲的话儿啊,一句都没实现嘞。”
阿南问:“老人家你别是记忆出错了?她说的真是青莲?”
“保准是咧!俺后来跟俺娘去赶集,还问镇上说书先生啥是青莲,他脸色大变,连声让俺不许多问。俺后来才知道,敢情那时候韩宋军队已经打过来,听说龙凤皇帝麾下的青莲宗有排山倒海之能,打得北元节节败退,最后被赶回了大漠。所以要是别的花花俺肯定也忘记了,但青莲俺是绝对忘不了,没记错!”
阿南深皱眉头,问:“大爷,你再仔细想想,那个姑娘,是不是额头有一朵花钿?”
秦老汉手中的旱烟杆顿了顿,一拍大腿道:“女娃儿,恁咋晓得嘞?年岁太久了,老头都有点记不住了,不错不错,俺记得她眉心正中有朵火焰,蓝汪汪的色儿!”
秦老汉把自己当年的记忆抖搂了个干净,满意地牵着两头羊离开了。
阿南回头看向傅准,却见他慢悠悠地揣起手,感慨万千地望着老头离去的方向:“真想不到啊,在这种地方,居然能听到我祖母当年的仙姿传说。”
阿南鄙夷地看着他,期望他能提供点突破,他却只无辜地看着她,脸上挂着薄薄的笑意。
阿南不得不开口问:“傅阁主,这事情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
“是吗?哪儿不对?是我祖母不应该救济那对可怜的孤儿寡母吗?”
“我们都知道,设下这山河社稷图的人是关先生,他当年为了对抗北元朝廷,才在大江南北设下这些惊世阵法。而且在出发的时候我们也看到了,玉门关这个阵法,正处于青莲盛绽处——”阿南若有所思地瞧着他,道,“可按照这位秦大爷的记忆,当年在这里设阵的人,似乎是你的祖母?”
“可不是么,我也是大惑不解,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傅准脸上的疑惑比她还要深浓,习惯性捂着胸口咳嗽,“难道说我祖母和关先生当年同为九玄门中流砥柱,所以互相帮助,抽空帮他干点活?”
这阴阳怪气的态度,让阿南满怀恶气堵在喉口,简直想狠狠呸他一口。
“行了,我看这边也只能问出这些了。”她揪住骆驼飞身而上,拢好头巾挡住寒冷风沙,一催骆驼,向着玉门关返回。
面前风沙弥漫,阿南心绪紊乱,难以轻易理顺。
一开始以为无法找寻的青莲盛绽,结果现在短短时间一下子出现了三处线索,反而令她陷入了更大的谜团。
尤其是,这三处青莲似乎都符合那本手札的记录,如何甄选实在是个难题。
但她着急也没用,骆驼依旧是那个步伐节奏,穿过沙漠翻过沙丘,只是比其他骆驼稍微快了一点。
玉门关就在眼前,她抬头看见在空中翱翔的吉祥天,转头回去,看见傅准在她不远处,而其他人却落在了后面,尚未翻过沙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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