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月出云开叹卿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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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甸甸

“第一个故事:有一位闺阁千金,端庄贤淑,才貌过人,她的父母以她为傲,早早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夫婿不但英俊不凡,而且身份极尽显赫。所有人都艳羡她的好命,她也以为自己一辈子就会那样风光无限的幸福下去了。于是,就在婚期将近时,偷偷的跑出去,想看一下自己那位不曾谋面的未婚夫,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然而,世事总是讽刺与残忍的,掩藏在光鲜表相下的却是一颗极尽丑陋卑鄙的心。在见识了未婚夫的残忍阴险后,她心灰意冷地回到家,看见的却是父母家人对这门婚事的殷殷期待与欢喜,于是她知道,父母是不会同意退亲的……”万俟兮说到这里,随意指向其中一名侍婢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该名侍婢一怔,下意识的答道:“大概会……就这样认命了吧……”

万俟兮又问另一名侍婢:“你呢?”

这位则要成熟许多,很慎重地考虑了一下才回答:“力争到底。哪怕是死,或是出家,我也不要这样的丈夫!”

万俟兮微微一笑,道:“那位小姐很聪明,而且她还有一位非常仗义又有权势的好朋友。于是她写信给那位好朋友,要求他帮忙。那位朋友在收到信后就动身赴约,到达的那天,是本月初二,他们一起想出条计策,安排好一切,第二天,当小姐要出嫁时,她服下了一种假死药,令所有人都以为她吞金自尽了……听到这里想必大家都猜出我说的是谁了,没错,她就是谢尚书的大女儿谢娉婷。”

谢思瞳绞着手指,既不安又不满,小声嘀咕道:“那边叮嘱我不可以说,这边自己却对着那么多人说出来,这下完了,我姐姐没好日子可以过了……”

万俟兮摇头道:“你错了。你真的以为佯死然后隐姓埋名的过一辈子就是幸福么?一年两年,也许耐得住寂寞,但是十年二十年呢?没有人可以抛却真正的自己,扮演别人过一辈子。所以,谢大小姐如果真想获得真正的解脱,还需解开最关键的那只铃……”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了进来:“这个勿需你说,我早已经那么做了!”

谢思瞳面色顿喜,直跳了起来:“姐姐!”

棉帘突然飘动了一下,一道蓝光直闪而入,再停下时,却原是两人。

左边是个身穿蓝袍的高瘦男子,面目冷竣,看上去不苟言笑,右脸颊上还有道淡淡的伤疤,虽然算不得俊美,但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

而右边之人则是位不折不扣的美人,明眸善睐,虽布裙荆钗,一举一动间却都优雅到了极点。

“姐姐!”谢思瞳上前亲热地握住她的手,声音甜甜,“你也来啦!”

原来她就是谢娉婷?!

尽管从万俟兮口中听到她假死的消息,但此刻看见真人活色生香的站在眼前,沈府所有的人都还是惊得呆住了。

谁都知道谢娉婷的未婚夫婿是权倾朝野的木小侯爷,她好大的胆子,竟敢对他玩这招!

而她现在在人前公然现身,难道就不怕消息泄露招来祸端么?

一时间,大厅里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

“有人都在这揭我的底了,我敢不来么?”谢娉婷丝毫未将众人的反应放在眼里,反而笑着走向万俟兮,将她细细打量了一遍,然后明眸一转,意味深长地笑道,“璇玑公子说的不错——没有人可以抛却真正的自己,扮演别人过一辈子。其实这段时间我并没有闲着,而是搜罗木小侯爷媚上欺下、作奸犯科的证据。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抓住把柄,告到了御前。现在姓木的小子自保不及,连能不能留得命在都不知道,哪还有空追究我的事情?”

万俟兮淡淡道:“那真是恭喜谢大小姐了。”

“好说。我的事已圆满解决,就不知璇玑公子的事,什么时候圆满了。”谢娉婷盯着她,又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没有人可以抛却真正的自己,扮演别人过一辈子哪……”

万俟兮垂下眼睛看着地面,半响后,才又抬起头转开话题道:“很好。现在大家知道了,谢大小姐并没有死,因此外面所传她为四少而自杀根本就是谣言。那么,就请谢大小姐告诉大家,帮助你假死逃婚的那位朋友,是谁?”

谢娉婷慧黠地眨着眼睛,故意将万俟兮先前的形容词强调了一遍:“当然是非常仗义又有权势的——沈四少呀!”

孔老夫人听到此处,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担虑,低声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胆子,要被你爹知晓,又该责罚你了!”

沈狐嘻嘻一笑道:“不怕,我帮一位纯洁美丽的少女逃过了坏人的魔爪,使她免遭不幸,这么大的好事,即使没七级浮屠也有五六级,一向信佛的奶奶肯定不会忍心见这么正直仗义的乖孙儿受到责罚的,对不对?”

“你呀!”孔老夫人宠溺的点了下他的额头,忽想起一事,扭头瞪着万俟兮道,“你刚才说,白雀楼的李掌柜说这个月初三,四儿用三千两银子把麟趾镯卖给了他?”

“是。”

孔老夫人又扭头向谢娉婷道:“但我孙儿在初二那天跟你在一起?”

谢娉婷微笑:“是的,老夫人。”

“那就奇了,京城与这儿相距千里,四儿居然可以在初二时还在京城,第二天晚上又到了洛镇……万俟公子,你如何解释这一点?”

“很简单,李魏在说谎。”

“他为什么要说谎?”

万俟兮幽幽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故事,在说故事前,我要问一个人一个问题……为什么不信任我?”

她的视线对准了一个人。

那人的手一松,哐啷一声,麟趾镯落地不碎,骨碌碌地滚到沈狐的脚边。

沈狐俯身捡起镯子,送到那人面前,柔声道:“小妈,可拿好了,若再掉一次,碎了可怎么办哪?”

那人正是宓妃色。

只见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起来,颤抖地接过镯子,脸上的表情又是痛苦又是愧疚又是绝望,最后竟双腿一软,整个人滑坐到了地上,哽咽道:“我、我……对不起……四儿,对不起……”

孔老夫人震惊道:“什么?难道是你——陷害四儿?”

万俟兮摇了摇头:“不,不是她。”

“那是谁?”孔老夫人还待深问,宓妃色已一路跪着挪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急声道:“不,是我,就是我!娘,对不起!是我居心不良,是我故意冤枉四儿的,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四儿,更对不起整个沈家,要惩罚就惩罚我吧!娘……”

孔老夫人震惊地张着嘴巴,愣愣地望着她,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妃色你……你……”

“镯子是我拿的,也是我让李魏撒谎的!我、我、我嫉恨题柔有了将军的骨肉,也、也一直对四儿有心结,想借此机会一石二鸟,将他们全都铲除!所以我做了这么多事,我对不起大家,我是罪人……”也许是想起跟孔老夫人说没用,宓妃色又转身挪到万俟兮面前,“万俟公子,是这样的,对不对?就是这样的!你处罚我吧!把我送官吧!求你了……”

万俟兮脸上再次涌起了浓浓的悲哀,望着她,表情黯然而伤感,低声道:“我说过我可以救你,但是……你为什么不信任我呢?”

“我、我、我……”宓妃色捂住脸失声哭了起来。

万俟兮眼中起了一系列变化,先是不忍,然后犹豫,最后变成坚决。

她郑重地摇了摇头,低声道:“不……不行。到了这一步,我已经不能帮你包庇真凶纵容他继续犯错了。因为,这不仅仅只关系到你一个人、只关系到沈府……而已。”

宓妃色绝望地仰起脸,喃喃道:“不行吗?真的……不行吗?我……不想看见那样的结局,所以,我……”

沈狐突然抢步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只听“哐”的一声,一枚发簪掉到了地上。

——原来她竟打算自杀?!

众人全都煞白了脸,犹如木偶般无法动弹无法出声,然而,于那样的死寂中,一人却慢慢地走了出来,僵硬地跪到泪流满面的宓妃色身旁,哑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姐姐!”

宓妃色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快回去,这会儿你站出来做什么?只要我一死,只要我一死,线索就全断了,你为什么要出来,你是安全的啊!你是安全的啊……”

全场哗然!

怎么,难道真正的幕后主使是宓允风不成?宓妃色是为了保护他,才故意认下所有的罪的?!

谢思瞳也不禁喃喃道:“我当初就说了那些派杀手来杀万俟兮你的人,就是宓允风嘛……”

“是!”宓允风突然接了她的话,“你说的没错!是我派杀手在杏子林中拦阻万俟兮;是我命令水氏姐妹埋伏在孔雀楼行刺他;事情败露后我派紫衣杀了她们两个灭口……并且,安排假遗嘱骗你上当,让你把有毒的信送到沈狐和万俟兮面前的人也是我,无论他们两个谁接了这封信而被毒死了,我的目的就都达到了!没想到即使这样我也没有成功,反而让万俟兮怀疑到了姐姐身上,所以,当姐姐来找我劝我收手时,我不但没有就此悔改,而是派人杀了真正的李魏,假扮成他来见万俟兮,把镯子的事栽赃到沈狐头上……没错,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与姐姐没有丝毫关系,要杀就杀我吧!”

孔老夫人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怒道:“原来是你干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陷害四儿?”

宓允风转过头,看了题柔一眼,椅子上的题柔浑身发着抖,脸色灰白,一副受到天大惊吓的模样。他就那样看了一眼,然后垂下眼睛道:“因为我听说沈府有个丫鬟有了姐夫的骨肉,怕姐姐的地位会受动摇,所以想出了这一系列毒计:先是盗走麟趾镯让大家以为是她做的,也让姐姐有了一个可以将她赶走的借口;但是听说姐姐要请璇玑公子来彻查此案,我又慌了,怕被查出真相,只好派杀手拦阻他,没想到事情越弄越大,越来越糟糕,最后没有办法,心想如果除去沈狐的话,对姐姐更为有利,于是干脆就把所有罪名全都推到他身上,又收买了纤儿,让她一口咬定是四少命令她在题柔的药里下毒……就是这样。”

孔老夫人气的冲过去打他,骂道:“你、你还算是人吗?我们沈府待你不薄!你竟黑了心的要这样害我们!幸好没有成功,否则我沈家的两个孙儿不都要死在你手里,断子绝孙?你这个畜生!畜生!畜生……”

宓允风一声不吭,也不反抗,任由她对自己又打又踢。

最后还是沈狐看不过去,拦住孔老夫人道:“奶奶,算了。”

“算了?怎么能就这样算了?他居然这样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可是他并没有真的做出些什么啊。”

孔老夫人一愣。

沈狐笑笑道:“你看,题柔的孩子并没有流掉,你孙儿我也好好的站在这里,他想杀璇玑公子,但也没杀成。不是么?”

“这……这也不能抵消他犯罪的事实!我要把这畜生送到大牢里,判他个凌迟处死,这才能消了我的怒气!来人啊!”

一直站在一旁已经许久没说话的万俟兮突然打断了她:“等一下。”

“怎么?难道你也要为这畜生求情?”

万俟兮摇头,淡淡道:“不,只是我有些疑问还没有弄清楚。请老夫人再给我点时间。”

孔老夫人抿了抿唇,做出了让步。

万俟兮走到宓允风面前,极为凝重地盯着他,那深如大海般不可捉摸的目光,无论谁都承受不了。果然,宓允风起先还能强做镇定,但大概半盏茶后,逐渐露出不安之色,额头冒出了一颗颗冷汗,最后忍捺不住,出声道:“璇玑公子,你还想问些什么?”

万俟兮表情古怪,慢吞吞道:“我想知道,你——这样做——真的心里舒服了么?”

宓允风整个人一悸,失态不过一瞬间,很快恢复冷静道:“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看看你姐姐。”万俟兮的声音如风一般轻柔,夹杂着说不出的煽动力,让人很容易就沉沦在她所布置出的情绪中,永醉不醒,“看看她,为了保护你,她做了多少事情,甚至不惜替你扛下所有的罪名,明知道这样会身败名裂,会被沈府永远驱逐,甚至还有可能被送上断头台,但是为了保护你,自己的亲弟弟,她丝毫没有犹豫。看着这样的她,你真的觉得你刚才那样说,就能弥补对她的愧疚了么?你真的觉得只要你死了,她就能解脱么?”

宓允风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青。

“她为了保护你,宁可去死;而你从头到尾,心心念念要保护的却是另外一个人,你,不觉得对不起你姐姐吗?!”万俟兮突然拔高了声音,最后一句话更是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一时间,整个大厅里仿佛都回响着那句话:“你不觉得对不起你姐姐吗?对不起你姐姐吗?你姐姐吗……”

本是万念俱灰的宓妃色听出她的话外音,惊道:“什么?你还要保护另一个人?他是谁?为什么?”

宓允风痛苦地闭上眼睛,眼中的泪水终于承受不了重量,流了出来。

宓妃色摇着他的肩膀,嘶声道:“你还对我隐瞒了些什么?你说啊!你快说啊!”

宓允风只是闭着眼睛,死死咬着牙关不回答。

万俟兮冷冷地看着,冷冷地开口道:“你不说,我来替你说好了。各位,下面,我要为大家开始讲第二个故事。在说第二个故事之前,请把门窗都关上,从现在起,谁也不许离开原地一步!”

也许是她声音中的那份沉重感惊摄了众人,沈府的家仆们默默的锁死门窗,默默的回到原位,然后默默的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厅外分明还有浅薄但还算明亮的阳光,而大厅里面,则是暮霭重重,山雨欲来,风满楼。

苦何堪言

“各位还记不记得三年前的那场乾凤大战?”

谢思瞳很配合地接话道:“知道,那次交锋中,沈将军大败具有敌国第一猛将之称的舍定威,据说舍定威中枪后回到军营痛得满地打滚,当夜便去世了。他一死,凤国更是兵败如山倒,沈大将军趁胜追击,擒得俘虏三万名。我国大胜,凤国割城池七座,才得以平息。”停了一下,笑道,“这事你刚才已经提过了。”

“是,我刚才提过,因为第一个来拦阻我的杀手,与瑭州有关,与那次战役,也有关。”

“咦?这是什么说法?”

万俟兮负手而立,抬头望向厅中高挂着的一幅牌匾,匾上书有“定国之将”四字,正是那一次大战沈沐凯旋归来后,皇帝亲赐的。

世事何其无奈:人们永远只能看见牌匾上的荣耀,却不知,匾后几多风雨,几多愁。

“舍定威是凤国第一猛将,骁勇善战,在凤国极具威望。他生性孤僻,自发妻死后便一直鳏居,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舍定威死后,他的女儿也不知去向。”

谢思瞳不解道:“那又如何?”

万俟兮沉默片刻,抬起眼睛盯着某个方向,缓缓道:“我要说的第二个故事,就与这个女儿,有关系。”

谢思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视线彼端,是掬影和题柔。

只见掬影的唇动了一下,就要挺身而出,却被题柔紧紧抓住。两人的这个动作极为细微,若非专注去看,谁也不会发觉。谢思瞳的心格了一下,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舍定威的女儿叫舍兰,其实她并没有真的失踪,而是踏上了复仇的道路。正逢当时黄河决堤,韩城的许多人纷纷涌向陌城,她混在人群中,谁也没有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但是,仅仅这样是不够的,要复仇,她就需要一个真正安全不会引人怀疑的身份,于是她看中了背井离乡来投亲的母女三人,先是制造事端使其中一个意外身亡,然后接近她们。人在危难中对于别人的好意总是很难拒绝的,一路颠沛流离下来,那对母女也真将她看成了自己人,于是时机成熟,她认那位母亲为娘,取死去的那个女儿而代之,就这样来到了陌城。”

她的话说到一半时,沈府的家仆们已纷纷将狐疑猜测的目光对向了掬影和题柔——因为黄河决堤而逃到韩城来,且他们又都认识的姐妹只有一对,就是她们!

题柔紧抓着椅子的扶手,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而掬影则是唇带冷笑,显得又是不屑又是高傲。

万俟兮到了这会儿,反而谁也不看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继续说解道:“再后来她们的舅舅也去世了,一次机缘,当然,是真的巧合还是舍兰所刻意营造出来的机会就暂时不得而知,总之,宓夫人救了她们,将她们带回沈府做了丫鬟。”

孔老夫人颤声道:“什么?你,你,你说她们——”她将手指指向掬影和题柔,“中的一个就是舍兰?!”

宓妃色也惊呆了,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来这么一个大转折!难道,她一直是被人利用了而不知吗?

“谢二小姐,烦你将刚才所记下的问题和疑惑,现在念出来。”

“是。”谢思瞳拿起刚才记录的纸张,读道,“为什么第一个来阻拦的杀手会知道三叶糜虫?他是否是瑭州人。”

“我现在给你答案,他是瑭州人,而且正是舍兰的手下。”

“原来如此。那第二个问题,这一路上杀手杀你的目的是什么?”

“嫁祸。”

谢思瞳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杀手的目的不是要你的性命?而只是想嫁祸?嫁祸给谁?”

“杀不杀的了我,不在舍兰的关心范围之内。杀不了我,她正好可以将这一切全都推给宓允风,若真杀了我,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坏处。”

“那她为什么要推给宓允风?”

万俟兮的视线在宓氏姐弟脸上转了一圈,宓妃色是目瞪口呆,而宓允风则是明显一颤,满脸的不敢置信。

“因为她知道如果宓允风有事,宓妃色一定会想尽办法保护他,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如此一来,她的目的就得了。”

谢思瞳恍然大悟道:“也就是说,她真正针对的是宓夫人?哦不!其实她针对的是整个沈家!她恨沈将军杀死了她爹,所以要报仇!她做这么多事情出来,就是想弄得沈府四分五裂、鸡飞狗跳,最后崩溃!”

万俟兮点头道:“不错。你总算说对了一回。”

“那么,是谁?”谢思瞳指着题柔和掬影道,“她们之中,谁是舍兰?”

孔老夫人也急声道:“是啊是啊,谁是舍兰?”

万俟兮眼中起了些许迷离之色,喃喃道:“是啊,我也一直在猜,是谁呢?姐姐和妹妹,究竟谁才是舍兰……”

掬影冷笑道:“你不必猜了,我直接告诉你好了,其实……”

题柔猛地拉了一下她的手。她低下头,看见的是姐姐凄楚无限的眼睛,脸上的冷傲之色顿时消解,闭上了嘴巴。

万俟兮望着她,像透过她看着一个熟悉的影子,目光温柔而悲伤,轻声道:“当我第一次看见掬影的时候,我就受到了很大的震动——为什么?为什么她会那么像我的一位故人?我说过我生性多疑,巧合在我看来都是刻意布好的局,于是我就想:这样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的用意是什么?是想让我乱了心神,不能再如常思考?然后我又得知了她与宓公子曾有纠集,却被宓夫人遏止。”

谢思瞳呀了一声,道:“我也想起来了!那次你让我端着药炉陪你去给沈狐送药的路上,亲眼看见掬影和宓允风拉拉扯扯,宓允风当时还扯破了她的一只袖子……原来他们是这种关系,难怪他一心想要保护她,掬影就是舍兰,对不对?”

“是!没错,我是舍兰!”掬影突然出声。题柔连忙拉她,她却一把耍开她的手,站出几步高声道,“我就是舍兰!一切事情都是我在幕后操控的。璇玑公子,你猜的没错。”

万俟兮静静地望着她,淡淡地哦了一声。

掬影露出一丝说不出是嘲讽还是痛苦的冷笑,沉声道:“因为沈沐杀死了我爹,所以我立志要为他报仇!于是我来了陌城,潜入沈府当了丫鬟。我看得出来,宓妃色最紧张的是她弟弟,而她弟弟则是个色鬼。于是我使了点手段诱惑了他,让他乖乖成为我裙下的不二之臣。然后我教唆他去偷镯子,又故意暗示宓妃色可以请你来侦查此案,为的就是要让你以为宓妃色为了除去我姐姐,故意布局陷害她。我一路上派杀手阻挠你,只是想让案情变得更加复杂,最好能把沈狐也一并除掉。沈沐虽然表面看来对这个不成材的儿子非常气恼,但其实不知道有多宝贝他,如果他一死,沈沐也就崩溃了……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报仇!我没有错!我不后悔!哦,对了还有,你怀疑的对,我之所以会暗示宓妃色去请你侦查此事,就是因为我知道自己长得像你那个短命死了的未婚妻,只要你见到我,你就肯定会想起宓桑,只要你心神一乱,我就更有把握赢……只是没有想到,最后还是功亏一溃!”

万俟兮没有动怒,依旧那么悲伤而温柔地望着她。于是掬影更加浮躁,厉声道:“现在大家都明白了?整个事件的过程就是这么简单:因为我要报复沈沐,所以我换了个身份潜入沈府。我之所以看中题柔,就是因为她长得像屈锦,我一方面想尽方法让沈沐注意到她,和她有了肌肤之亲;一方面又勾搭上宓允风开始为复仇计划做准备……就是这么简单!”

“这么简单?那你为何在题柔的药里下毒?”

掬影愕了一下,但很快答道:“还用的着问吗?你以为我会让沈沐的骨肉活着?虽然是我刻意安排她有了沈沐的孩子,但是她只不过是我的一颗棋子而已,她知道的秘密太多,我也不会让她活太久的……”

“既然这样,那么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

“呃?”

万俟兮目光如水,清到极点,也凉到了极点:“我给你机会,你现在就可以动手杀了她。”

掬影露出了慌乱之色,“什、什么?为什么?”

“只是棋子不是吗?随时可以遗弃不是吗?那么下手吧。没什么舍不得的吧?”

掬影强笑道:“哈、哈哈!要杀也是在阴谋没有败露前杀,现在杀她,有什么用!”

万俟兮的声音依旧淡得不可思议:“虽然没有好处,但也没有坏处。而且,我们可以做个交易,只要你杀了她,我就不再追究此事。”

“你说什么?!”厅中有三个人同时发出了这声震惊:掬影,孔老夫人,还有宓妃色。

而沈狐则是轻吁口气,与谢娉婷等人继续袖手旁观。

“我以为自己说的很清楚了:只要你现在杀了她,我就饶了你,保证你可以平安无事的回凤国,并且不再有人追究与此相关的任何事。这个条件很不错吧?”

“等等!你不能这么乱来!”孔老夫人急了,连忙否决道,“她是凶手!她还是敌国的间谍!怎么可以就这样让她走?你不要胡来,我说什么也不答应!”

“是啊是啊,璇玑公子,虽然你……那个,你是很有本事,但是,这事情实在太大了,你遮不住的……”宓妃色也殷殷劝阻。

万俟兮将手一抬,止住她们两人的呱噪,一眨不眨地盯着掬影道:“你只需回答,肯,还是不肯?”

掬影的身子摇晃了几下,几乎站立不住。

就在这样的惊乍、震撼、紊乱、轰动中,却有个掌声非常清脆、清亮、清楚的响了起来。

所有人都静下来,纷纷朝掌声来源处望去,只见鼓掌的人竟是题柔。

坐在椅子上一直像个小媳妇般委屈、惊吓和温顺的题柔,此刻,鼓着掌,唇角轻扬,带着三分微笑三分赞赏三分优雅,最后凝聚为一分镇定自如。

“真精彩。璇玑公子。”她笑意盈盈地说道,“果然不愧是布衣神判世家的第一人。”

“姐姐……”掬影着急地唤了她一声,还待说些什么,题柔将手一摆,淡淡道:“别傻了。你以为他真的不知道我们之间谁才是真正的舍兰吗?”

掬影呆住了,孔老夫人呆住了,宓妃色呆住了,沈府所有的下人们也全都呆住了。

不是他们不明白,实在是局势转变得太快。

只有宓允风,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依旧跪在地上,但此时此刻,已无人顾得上看他。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题柔身上,而她端坐椅上,尊贵一如女王。

“我想在座有些人还没太明白,整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么我就从头到尾来复述一遍吧。因为我也很想知道,我究竟是哪一个步骤没有安排好,竟让璇玑公子识破了谜底。”题柔云淡风轻地笑着,寻常罪犯被揭穿后惯有的恼羞成怒、胆战心惊通通没有出现在她身上,让人不禁觉得:果然是虎父无犬女,舍定威枭雄一世,他女儿也毫不逊色。

“两国交战,输赢本是常事,只是,我父亲实在死得太痛苦,沈沐的那一枪,穿透了他的心肺,他在痛苦中挣扎哀嚎了整整一夜,后来,实在是太痛苦了,又完全没有好转的可能,我只好杀了他,给他一个了断。”题柔的声音尽管还是那么清婉悠扬,不掺杂丝毫个人情绪,但这番话,仍是听得人人动容,可以想象的出当时的情形会有多么的悲壮。

“在匕首插进父亲心脏的那一刹那,我对自己发誓说,我要让沈沐也尝尝这种痛苦。甚至,要比父亲更痛苦。于是我潜入乾国。如璇玑公子所说,我在路上救了掬影她们,又故意靠近,混在其中进了陌城。”

掬影突然喊道:“我姐姐不是你杀的!我母亲的死也和你完全无关!那分明是意外,不是你刻意安排的,我知道,不是你!”

题柔笑了笑,道:“是不是我安排的都不重要,反正我最后真的是顶了张艳的名字和身份进来了。我开始接近沈沐,发现这个男人非常非常的无聊。”

家仆们不禁吸了口冷气,这么多年来,敢用“无聊”来形容主子的,她还真是第一个。

“他为了表现对自己的前妻是何等的念念不忘,就娶了个和她很像的妾室,但又对其不问不睬,甚至不与其圆房。”

宓妃色的脸刷地变白了。孔老夫人也吃惊地转向她道:“真的么?妃色?沐儿真的这样对你?”

题柔,不,舍兰继续道:“但表面上却还做足功夫,把沈府的一切都交给妾室打理,与其说是娶妾,倒不如说是娶了个管家。”

宓妃色露出痛苦之色,孔老夫人也不便再继续追问,只是表情木然,像遭受什么天大的打击一般。

“当我发现企图以女色来诱惑他非常困难时,我就放弃了。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一个秘密。”舍兰说到这里,唇角上扬,笑容里便多了几分诡异的味道。

万俟兮立刻道:“你真的要说出来?”

舍兰明眸流转,吃吃笑道:“为什么不?今天不就是个揭破所有秘密的好时候么?你可以揭穿我的,我为什么就不能揭穿别人的呢?”

于是万俟兮无话。

舍兰悠悠道:“我发现了宓夫人和……”

“住口!”这回打断她的,是宓允风。只见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如死灰,但一双眼睛却出奇的亮,整个人显得极其可怖,“你答应过我,绝不说的……你答应过我!”

舍兰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再度笑了,“傻子。我说的话也能当真么?”

宓允风发出一声厉吼,暴怒地扑了过去。他身形不慢,坦白说,武功还是颇有几分可瞧,然而,舍兰只是轻轻弹了弹指,他就整个人啪的倒了下去。

正好倒在她的脚边。

舍兰啧啧的叹道:“真是没用啊……像你这么没用的男人,果然只会给爱你的女人带来不幸呢。”

“难道,你、你、你从来没爱过我?”宓允风挣扎着伸出手,绝望地抓住她的裙角。

舍兰将脚一踢,他的手就也跌到了地上,再也抬不起来。

“别开玩笑了。我舍兰是什么身份,什么样的女子,会爱你这种男人?”

宓允风仍不死心,犹自问道:“那、那……你还跟我、跟我……还有孩子……”

舍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目光,就像看着一只虫子。“你不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好色、懦弱,又容易摆布,更重要的是,宓妃色爱你爱到了骨子里,为了你她什么都可以做,你就是她最大的弱点,看穿了这点后,你说我怎么还会不找上你呢?而且,我需要一个孩子,灌醉沈沐毕竟只是下策,对于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男人大多都没兴趣,但是如果那女人有了孩子就不同了,他要负起责任,即使他不爱我,他还是得正视我有了他的骨肉的这件事……现在,你明白了吗?”

宓允风喉咙里发出一阵哀嚎,痛苦得全身抽搐,一旁宓妃色再也忍不住,冲上前一把抱住他哭道:“允风,别这样!为了这种女人,值得吗?”

舍兰无视二人的痛苦,径自看向万俟兮道:“当我从宓允风口中得知你与他的堂妹宓桑曾有婚约,而掬影恰恰与宓桑长得很像时,我便想到,也许可以利用你来促成我的复仇计划。由于我有了身孕,宓妃色便有充分的动机对付我,但没想到她迟迟不对我动手,我只好帮她一把,偷走麟趾镯,并暗示她可以以此为籍口将我赶出去。果然,她中计了,还很如我所愿的眼巴巴地请了你来侦察此案。我又不能让你破解的太顺利,所以唆使宓允风拦你。我对他说:‘如果万俟兮来了,只怕我们的事,还有你和你姐姐的事,都瞒不住了。’这个笨蛋果然就派了好几拨杀手去对付你,当然,我也从旁出谋划策,搞得整个事件越来越复杂……”

宓允风双目圆瞪,更加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宓妃色却只是抱着他哭,众人看见这一幕,心里也就明了了:这两人怕不仅仅只是姐弟关系,没准还有些儿女私情,否则舍兰怎么会说得这么邪恶与暧昧?

“但你还是很顺利地走进了沈府。我曾经想过让掬影去引开你的注意力,可惜你虽然对她与众不同,但也没有完全达到失魂落魄的地步。不过,也有让我高兴的,那就是——沈四少爷不知为何对你非常感兴趣。”舍兰说到这里,斜瞥了沈狐一眼。

沈狐打了个哈哈,摸了摸鼻子。

“我一想也挺好,你们两经常在一块,也省了我分开对付的麻烦。早在谢娉婷婚前自尽事件发生时,我便想那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于是派人去京城尚书府,用假遗书引谢二小姐前来报仇。当她一进府,我就知道是她,动点手脚安排她去服侍你,然后在遗书上下了毒,不管她把那封信给你,还是给沈狐,都算达到了我的目的。果然,你不疑有她,接信后中了毒,可我没想到的是——”舍兰又瞥了沈狐一眼,“沈狐为了救你,竟会去偷老夫人的九玄玉露丹。”

孔老夫人后知后觉地惊声道:“什么?那天潜入我房里偷东西的人是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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