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烧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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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喜拿银子来做寿衣,有些犯忌讳。

柜上的婆子拿着竹尺提醒:“我们这里哪能做寿衣?让贵女们知道了,谁还来光顾我们的生意?”

童征大手一摆:“做。给常公公做最好的。”

八喜起身,深深的给童征鞠了一躬:“常公公躺在那儿等不得,还请三日之内做好,还请做的宽松些,让公公穿的舒服些。”

“放心,放心,小店一定按最好的标准做。”

如此,八喜才放心,走出流云坊,特意回头看看流云坊的油木招牌。

常公公这辈子,深深遗憾自己因家穷做了太监,他死了以后,自然不能再给他穿太监的服制,这流云坊闻名青城,这里做了衣裳给常公公穿,也算为他尽点孝心吧。

童征已经发现柜上那两锭官银。

童四月人小心善,又与常公公有过一面之缘,那天他请相遂宁吃凉糕,妥妥的慈祥老伯的模样。

对相遂宁好的人,应该是个好人。

童四月对童征说:“爹,这两锭银子,我们不能收。”

“是啊,给去了的公公做衣裳,也是荣耀,是八喜公公看的上咱们。银子还给他。”

童四月把银子交给相遂宁。

相遂宁亲自追了出去,在一个卖牛肉的屠户那里将八喜公公拦了下来。

八喜打量着相遂宁,松松的发髻,戴一朵浅粉色珠花,长裙及地,裙角绣小小的金盏花。除此之外,周身没有别的装饰,很是清新。

“你是相家姑娘?”

“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只是听公公提起过。”八喜咬着嘴唇,拿粘了麸皮的衣袖擦擦眼睛。

他跟常公公一起在宫里伺候,他进宫时年幼,总被别人欺负,比如把蜈蚣放到他衣裳里,害他伺候主子的时候乱挠被主子责罚,又或者给他靴筒里倒点树胶,站一晌午鞋子就脱不下来了。

常公公见他瘦小又顽皮,便开玩笑让他叫爹,八喜很反感,心想自己是无根之人也就算了,怎么还要多出来一个无根的爹,这不是欺负人嘛。

心中不满,也偷偷的捉弄过常公公几回,比如在他的油伞上撕几个窟窿害他淋雨,比如在他的手纸上抹点山药汁让他屁股痒痒。

折腾过几回,常公公明明知道是八喜干的,当着众太监的面只说要惩罚他,天黑了,就把他关进房里拿一根粗棍子打他,说是打,到底不舍得,只是做做样子,给八喜衣裳里塞个枕头,高高抬起棍子轻轻放下去,还叮嘱八喜一定要叫得大声一些,于是每次打了八喜,常公公累的一身汗,八喜还跟没事似的。

这样打着打着就有了感情,八喜再也不捉弄常公公了,有别的太监嫉妒常公公受宠,偷偷的在常公公床下放针扎的小人,八喜冒着被灭口的危险也要揪出那人来,就为了保住常公公,常公公很感动,跟他说“针扎小人,我又不会真死了,你何苦说出来得罪人。”

八喜也嘴硬的说“怕你死了没人打我。”

两个相伴走了这些年,不是爷孙,胜似爷孙。

常公公死了,八喜十分难过,还好皇上怜悯,不仅让礼部着手常公公的后事,也提拔了八喜到他身边伺候当个茶水太监,这可比喂乌鸦的活强太多了。

“我无父无母,自幼净身出宫。”八喜垂目:“我要银子也没用。”

“有了银子才能更好的活着,常公公在天之灵,一定也希望你好好活着。”相遂宁还是把银子塞给他。

“你跟常公公很熟吗?”八喜问。

相遂宁在袖里摸了摸,掏出一块玉佩。

八喜接过玉佩,放在手心里摩梭,而后将玉佩贴在脸上:“这是公公的玉佩,以前公公贴身带的。”

“是。”

“公公把玉佩送给你,一定是把你当自己人了。”八喜将玉佩还给相遂宁:“三日后礼部为常公公设灵,在常公公的府邸搭建灵堂,到时候你可以去见公公最后一面,等设了灵,公公就会被抬去烧了。”

“烧?”相遂宁大吃一惊。

青城的人死了,多半会抬去埋了,也就是土葬,青城人讲究入土为安。抬去烧,一般人家是不答应的。

八喜解释道:“抬去烧是皇上的意思,自宣国开国以来,宫里伺候的太监死了,都要埋去太监坟,听皇上说,不想让公公死后也跟一群太监在一起,又不好把他埋去别处,所以烧了后装坛还放入原先的府邸,还让他在府里住着。”

相遂宁若有所思。

一切都太快了。

就好像昨日常公公还在眼前,笑眯眯的看着她吃凉糕。转眼的功夫,常公公已经躺在那里不能动了。

“公公是怎么没的?”相遂宁想从八喜那里打听点消息,常公公的事,他多半是知道的。

“公公他......”八喜揉揉眼睛:“听太医说,公公他是痰迷了心,那口痰堵在嗓子里出不来,生生给憋死的,公公在宫里一辈子,风风光光的,竟被一口痰要了命,据说公公死时,脸憋紫了。”

几乎不能再听不去。

八喜将银子塞给相遂宁:“麻烦你交回流云坊,流云坊的情谊,多谢了,不过公公活着,也不高兴占人家这便宜的。”

八喜抹着眼泪回宫去了。

天阴了。

黑云压顶。

远处皇宫的琉璃瓦也失了颜色,那伸出来的檐角像是黑色的钩子,凌厉的悬着。

近处高低错落的房檐也是阴暗的。

风从脚下吹过,把裙角吹的像桔梗花一样层层绽开。吹得铺子门口的各式布帘迎风摇曳,呼啦啦的响。

快要下雨了,街头的人抱着头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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