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2 / 2)
“有哥这句话,我就啥都不怕了。”小峰子笑了起来,“哥,你才回来,打算去哪?要不我给你带路?”
“去你的,几年不见我就成路痴了不成?”木葛生笑骂了一句:“想带路也成,给你哥拎箱子,去关山月。”
“得嘞!”小峰子心领神会,“不愧是木哥,有情有义,一回来就急着见相|好去!”
“见什么相好。”木葛生闲闲道:“哥带你上堂|子听曲儿去。”
四年不见,故景依旧,关山月又扩建了两层,贴金大堂里暗香浮动。白日堂子不接|客,只做茶楼招待,两人进门时刚巧开了一场评弹,书台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位女先生,上手持三弦,下手抱琵琶,中间一位如玉公子,手拿白扇,正在唱一出《文昭关》。
“哪顾得千里风霜万重山——”
琵琶声如珠玉,公子娓娓道来,嗓音醇雅而有书卷气。木葛生要了一间雅座,看着楼下笑道:“满座皆女客,尽为听书来——不愧是名角儿,迷得姑娘家也上堂子听书,真真儿了不得。”
一旁有清倌笑盈盈上了茶,“吴先生的嗓音是一等一的好,平日里一票难求,今日是早场,这才难得有空下的雅间,少爷赶巧,可见是有缘。”
木葛生听得笑出声:“岂止有缘,数年冤家孽债。”
清倌闻言一愣,掩口道:“少爷与吴先生是旧识?”
“我见过你,你是不是赵姨带出来的姐姐?”木葛生朝人眨眨眼,“不认得我了吗?”
“嗨,认出来才是奇怪。”小峰子插嘴:“瞧您这假洋鬼子打扮。”
清倌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一番,忽地想起了什么,惊道:“您、您是木少爷?!”
“难为姐姐还记得我。”木葛生笑吟吟道:“一别经年,故人故景,赵姨的生意做的是越发好了,居然连老三都能请上台。”
台上的说书公子不是别人,正是乌子虚。
大概是两年多前,木葛生在欧洲接到故乡来信,松问童不爱闲叙家常,写信素来三言两语,只说重点,然而这封信却难得多了几张纸,洋洋洒洒只写了一件事——乌子虚在关山月做了评弹先生。
事情前因后果并不复杂,无外乎就是乌子虚被松问童拉到关山月打牌,又毫无悬念地输了个底儿掉,只是这次赵姨没松口让人打白条,强把人留下,硬推到台上唱了几支曲儿。
乌子虚嗓子本就得天独厚,一开口便是满堂彩,赵姨得理不饶人,让人留在关山月唱曲儿还债。不但亲自出马教乌子虚吊嗓子,又在白天开了书场,没几场下来,名声就远远传了出去,满城都知道关山月来了位吴先生,音色甚美,一票难求。
钱没多久就还够了,听众却不愿走,逼得赵姨亲自上乌府去请人,乌子虚推脱不过,一来二去便一直唱了下去。阴阳家素来不大在意阳间事,乌氏族中也没人管小家主天天跑堂子,几年下来声名愈盛,票友称之“玉面郎君”。
“台上谁家郎君足风流?”木葛生边笑边摇头,“虽然早就听老二说了,亲眼一见还是吓了一跳,谁能想到几年前老三遇见姑娘家就脸红?”
“前几日便听童哥哥说过,木少爷近日就要回来。”清倌眉开眼笑,早就坐不住了,“都是自家人,就别在楼上坐着了,我带您去后台?”
“那就有劳姐姐了。”木葛生起身道:“数年不见,是该去给赵姨请安。”
乌子虚在台上唱完了一套书,停弦歇场,掀起帘子走进后台,却看见众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赵姨的嗓音吊得老高,“诶呦我的儿,你可真孝顺,姨没白疼你!”
“这是法国最近时兴的化妆品,我不太懂,就买了同学推荐的几种。”人群里传来一声笑,“赵姨先用着,要是喜欢,我再拜托朋友寄来。”
青年嗓音虽比当初沉稳了些,这声笑乌子虚却熟的不能再熟,当即喜上眉梢,大声道:“老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老三!你唱完下场了?”木葛生站起身,推开人群走了出来,两人当即抱在一处,“可以啊你小子。”木葛生大笑着拍了拍对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几年不见,居然成了名角儿!”
“凑个热闹,观众愿意捧,比正经科班出身的差远了。”乌子虚高兴得不得了,连声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听老二说你买船票买的晚,不是还有几天吗?”
“坑他的,他要知道我今天回来,早就去码头堵人了。”木葛生挤挤眼,“我这不赶着来听吴先生唱曲儿么?”
“你少一回来就埋汰我。”乌子虚推了人一把,又捞回来,“午饭预备接风宴是来不及了,等晚上给你摆几桌,兄弟们好好聚一聚。你等我把下一场唱完,找老二蹭饭去。”
“妙极。”木葛生抚掌,“国外日日吃冷盘,我就盼着回来把老二吃穷呢。”
“你这人。”乌子虚笑叹:“老二指不定要高兴成什么样呢,你就是要满汉全席,他也乐得下厨。”说着上下仔细将人打量一番,“你这打扮倒是洋气,西洋货?”
“可别说了,你有多余衣服没,先借我一身。”木葛生摆摆手,“赵姨一见我就喊假洋鬼子。”
“是挺假模假式。”乌子虚看着人笑道:“不过老四你长高不少,不知道我的衣服你合不合身。”
“不合身现改!”赵姨一叠声道:“把新做的那身银灰大褂拿来!”说着朝两人笑了起来:“前几日刚送来的新大褂,小吴过几日有一场《三笑》,大套三弦的好本子,穿着正合衬,倒是让你小子捡了便宜。”
“赵姨疼我。”木葛生想起一事,问乌子虚:“你下一场唱什么?”
“依旧是《文昭关》。”乌子虚道:“怎么,可有想听的本子?”
“当年你送我,在码头唱了一折《长亭送别》。”木葛生当即道:“如今故人打西边归来,便来一出《惊艳》吧。”
“好说,我记得你当年就爱西厢记。”乌子虚一口应下,“刚好衣服也换了,跟我一道上台去。”
“那不成,我不熟评弹本子,只会几句昆腔。”木葛生不干,“台下都是来听书的,怎能说改就改,当心人家退票。”
“不打紧。”赵姨笑吟吟道:“姨给你做主,敞开了唱。”
“我的亲姨欸。”木葛生连连摆手,“我在国外待了多少年,调早忘完了。”
“别想蒙我,当初你还让老二给你寄唱片来着。”乌子虚道:“别当我不知道,当初你三天两头和老二来关山月听曲儿,兴致来了就上去把人家清倌换下台——据说你还给灵枢子弹过三弦?”
木葛生:“没跑了,铁定是老二卖的我。”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走板了我给你兜着。”乌子虚笑着起了个嗓:“来吧官人——”
木葛生当年被戏称纨绔,在银杏书斋没学会多少八雅六艺,却在风月之中厮混的四声皆备、五音俱全。银杏斋主喜昆腔,每逢年过节便会让他来上几段儿,尤好《西厢记》,笑称“风流孽债有痴情”。
木葛生换上大褂,两人分了工,乌子虚唱张生,木葛生□□娘,又找来一名清倌人扮作莺莺,“奴家今日有福气。”清倌笑盈盈道:“遇得两位俏郎君。”
台上弦索开场,莺莺与张生在佛殿相遇,临去秋波那一转,透骨髓相思病染,只听得张生道:“呀,谁想着寺里遇神仙——正撞着五百年前风流业冤!”
“恨天,天不与人行方便,好着我难消遣,端的是怎留连。”红娘俏生生开口:“小姐呵,则被你兀的不引了人意马心猿”
“则着人眼花撩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张生手中折扇一转,“啊呀呀,我死也——”
惊艳一折并不算长,然而两人兴起,不知不觉就唱到了中午,观众方散,坐席上却还留着一人,淡淡开口:“回来先赶着上台唱戏,什么德行?”
木葛生刚打起帘子,闻言脚步一顿,扭头看去,下一秒便整个人扑到了台下,“老二!你什么时候来的?”
“早就来了,看你唱的入戏,半天都认不出我来。”
“那还不是因为你愈发美了,我还以为台下坐的是谁家天仙儿呢。”
“少贫。”松问童穿着一身大红长衫,青年身形挺拔修长,一巴掌拍在木葛生头上,“发胶不错,西洋货?”
“别损了别损了,被消遣一上午了。”木葛生捋了一把头发,“来得刚好,正说去投奔你呢——中午吃什么?”
“等老三出来。”松问童起身,一撩长衫,“带你去店里吃饭。”
松问童在信里提过,他开了一家火锅店,起名为“邺水朱华”。
他擅长庖厨,又喜食辣,调配的锅底堪称一绝,开业不久便一桌难求,木葛生大老远就闻见浓郁香气,“我记得每年冬至你都喜欢做火锅,灯笼椒和老姜蒜头爆炒,配上牛油,香得白水寺的小沙弥半夜起来撞钟。”
“老五不吃辣,他来了之后就做得少了。”松问童带人进了店,一路上了二楼,走进一间包房,“想吃什么自己点。”
“嚯。”乌子虚闻言笑了起来:“老板大气。”
“说得好像骗了你钱似的,也不知是谁三天两头来打秋风。”松问童看他一眼,“招待你个活人也就算了,酆都宴席也往我这儿领。”
“那我就不客气了。”木葛生将菜单一撂,挽起袖子道:“给我照着菜单来一整本,一道都别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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