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1 / 2)
伴随着血肉撕裂的声音,长剑刺穿了画不成的心脏。
画不成猛地瞪大双眼,剑身散发出一阵荧光,明明灭灭。
他向来风云不惊的眼底变得一片空白,仿佛有什么庞大而模糊事物涌入体内,神色突然变得无比痛苦,接着他蜷缩起来,喉咙深处传来压抑的吼声。
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眼中有血泪涌出,泪流满面。
木葛生冷眼看着这一切,看着对方在地上剧烈地挣扎,悲欣交集,痛不欲生。
白衣浸满了血,褴褛脏污。
没多久,原本飘逸出尘的仙人就变成了肮脏的凡夫俗子,血泪盈襟,深陷泥淖。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画不成终于平静下来,披头散发,嗓音嘶哑:“你是怎么找到这把剑的?”
木葛生没说话,但他有个极为渺茫而匪夷所思的猜测,这把剑,或许是林眷生放在仙人桥下的。
正南离位,当年每要给他留零花钱,林眷生都会放在灶台底下。
离为火,人心亦为火;离取明,人心亦取其明。
焰上有火,明上有光,大人以继明照乎四方。
木葛生不知道林眷生为什么这么做,也不愿多想,他只知道,对方当年留下的这一步后手,成了如今他翻盘取胜的关键。
木葛生看着画不成,“你既知这把剑在仙人桥下,为什么不毁了它?”
这是他唯一的软肋了。
“谁知道呢。”画不成眼神望向远处,空茫茫如一场大雪,“可能是忘了吧。”
“我忘记了太多重要的事。”
“现在记起来也不晚。”木葛生道:“遍忆平生事,再饮长生酒。”
“饮不尽了。”画不成轻声道:“我早就该死了。”
木葛生打量着他,觉得这人此时恢复了不少神志,不再是那个想成仙想疯魔的执迷人了,有一点百年前熟悉的模样。
“你知道代价吧?”画不成看着他,“以六家信物为阵,毁掉蓬莱洲,我也会随之灰飞烟灭。而最后一样信物,是罗刹命。”
“我并不知道罗刹命到底是什么。”木葛生打断他,“但我别无选择,只能一赌。”
画不成微微有些惊讶,继而了然,“不愧是天算子,是你们这一门的作风。”
“我和蓬莱洲根底相连,我能感觉到,大阵已成。”画不成道:“你们有一炷香的时间撤离,如果方便……”
“被你扔进仙人桥下的蓬莱门生,我不会见死不救。”木葛生道:“来了两只朱雀,应该坐得下。”
“那便多谢了。”画不成点了点头,继而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木葛生一愣,睫毛微微颤抖,“你说的……当真?”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画不成闭了闭眼,“我亏欠诸子七家甚多,就算是一点补偿吧。”
他被舐红刀钉在地上,无法动弹,只能吃力地扭过头去,看向远处的皑皑群山。
远处有潮声涌来,声势滔天,脚底传来震震颤动,画不成说的没错,这座存续千年的洞天福地,开始由内自外地崩塌了。
木葛生大步跑到柴束薪面前,“三九天!你怎么样?”
一进入剑阁他就看到了柴束薪的背影,但对方没有回头——刹那间他就明白了一切,柴束薪是在用沉默告诉他,自己可能活不下来了。
形影相吊,孑然以对。
所以木葛生没有去看对方,或者说他不敢,只能凭借着胸中尚未熄灭的一腔孤勇,先去杀了画不成。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此刻,决不能前功尽弃。
而此时他一把抓住柴束薪的手,对方把剑拔了出来,伤口边缘扎着一圈银针,看样子是做过简单的处理,已经止了血。
木葛生心疼得要命,语气轻的不能再轻,“站得起来吗?”
柴束薪动了动嘴,似乎是要挣开他,好半天木葛生才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别碰,脏。”
木葛生简直没了脾气,“柴大公子,都什么时候了。”对方心口扎着银针,没法背,木葛生干脆拦腰把人抱了起来,“你撑着点,哪里不舒服随时跟我说。”说着就要往外走。
“……我身上的煞气支持不了多久了。”柴束薪声音很轻,“救人要紧。”
“救你最要紧。”木葛生不容置疑道,“别在那废话了,给我撑住,老子可不要年纪轻轻就守寡。”
“睡吧,什么都不用担心。”他将嘴唇贴在柴束薪耳畔,轻声道:“我赌赢了。”
木葛生抱着柴束薪走出剑阁,朱白之正等在不远处,他小心翼翼地将柴束薪放在朱雀背上,突然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他一扭头,是乌孽。
木葛生愣在原地,半晌后猛地大叫一声,扑上去抱住了眼前的人。
朱饮宵带着几个族中的晚辈,站在摇摇欲坠的仙人桥上,马不停蹄地往外捞人,有的蓬莱门生出水后恢复了意识,虽然震惊于发生的一切,但很快反应过来,逃生要紧,迅速开始帮忙。
地动山摇,飞沙走石,琼楼玉宇倾塌,整座岛逐渐没入海底,大浪滔天,海面上卷起了海啸。
山门前,一个微微有些虚幻的身影站在漫漫长阶的尽头,是小沙弥。
四十九枚山鬼花钱尽皆入阵,唯有在这天崩地摧的刹那,他能从古老的桎梏中解脱出来,得到片刻实体。
“久违了,蓬莱。”
“你我皆故去。”
他很清楚木葛生布下的大阵,七家信物将一同化为乌有,他作为依附山鬼花钱而存在的亡魂,也将烟消云散。
古老的盟约至此休止,爱恨情仇,贪嗔痴怨,那些数千年来的纠葛终结,是死去,亦是解脱。
从此之后,仙人逝去,罗刹消亡,诸子七家将不复存在。
他最后看了一眼头顶硕大的月轮,一切的一切殊途同归,都将沉入太虚,或许画不成在神魂俱灭之前,还能遇到山鬼花钱中沉睡已久的一缕残魂。
也算是一场久别重逢。
“与长生子当年的那盘棋,终究是贫僧险胜。”
小沙弥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三千丈清愁鬓发,五十年春梦繁华。
蓦见人家,杨柳分烟,扶上檐牙。
七天后。
“近日来,有超强台风进入我国海域,东南沿海天空云量普遍增多,风力有所加大,相关部门已发布暴雨预警……”
安平关掉了电视,朝后仰倒在沙发上。
自从那日邺水朱华不告而别,他再也没有收到关于木葛生的任何消息,微信群里乌毕有和柴宴宴吵翻了天,朱饮宵日日掉线,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近新闻里都是极其异常的气象报道,他们三人推断,这很可能与蓬莱有关。
蓬莱洲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乌毕有那日看到木葛生留下的东西就炸了,整个人像吃了炮仗,吼得天花板都在震,“那老不死欠我的多着呢!别想就这么轻易撂挑子走人了!”
他们试过从邺水朱华前往蜃楼,但是通道被单方面关闭了,明显早有准备。
整整七日,音讯全无。
他们都悬着心,但谁也做不了什么,黄牛亦是一问三不知,只道:“各位少爷小姐做好自己的事,便已是最好。”
于是柴宴宴回去打理生意,乌毕有在酆都整顿家务,安平埋头题海通宵苦战,假装谁都没有看到对方通红的眼。
安平最近不再做梦了,他尝试着睡觉,但再也没有经年往事入梦而来,一切仿佛皆已烟消云散,大梦醒来,他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高三学生。
安家父母最近又到海外出差去了,家里只剩他一人,安平到厨房接了杯凉水,一饮而尽,落地窗外是沉沉暮色,水管没拧紧,发出断续的滴答声。
他又开始走神了。
不知过了多久,安平回过神时,听到手机铃声在响。
四个未接电话,他眼皮一跳,都是柴宴宴打来的。
“喂?大小姐什么事?我刚刚睡着了……没有没有……什么?!”安平的声音猛地提高了一个八度,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他用脸颊夹住手机,手忙脚乱地找了件外套披上,“你等着我!我马上就来!”一把抓起钥匙,夺门而出。
柴宴宴的公务车就停在楼下,安平跳上车,关上车门,气都没喘匀便道:“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就刚刚。”乌毕有居然也在,坐在驾驶位,“蜃楼的通道打开了,我们现在就过去。”说着踩下油门,一打方向盘,汽车轰鸣着驶向街道。
“慢着慢着,乌毕有你还没成人吧?”事出突然,安平整个人都有点凌乱,“无照驾驶会被扣的!你不是城管吗?”
“妈的咱们几个谁有驾照?事急从权,你不去现在就滚蛋!”
“我有啊!”
“……你他妈出门时是有多急?你穿的是拖鞋!”
安平被打得满头包,鼻青脸肿地把车开到了邺水朱华,乌毕有还坐在一旁冷哼。
柴宴宴压根懒得理这俩人,推了推脸上的墨镜,抓着手包开门下车,径直走向店内。
乌毕有操纵电梯,上上下下按了一串按键,电梯厢轰隆一响,缓缓下沉,接着又上行,如此反复几次,最后“叮咚”一声打开。
嘈杂声涌了进来,安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次电梯似乎直接通进了蜃楼内部,原本塌得鸡零狗碎的高楼已经重新起了架子,到处人来人往,一派热火朝天。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乌毕有也被震住了,他看着半空中御剑而行的人,“那人是蓬莱的吧?他们门派拆迁了?”
到处都是蓬莱门生,背着剑四处搬砖,“这是什么团建活动吗?来水天之境搞维修?”
“蓬莱年久失修,不幸坍塌,门派上下千余人过来借住。”一道声音传了过来,带着懒洋洋的笑,“有偿外加五险一金,打工抵住宿费。”
柴宴宴尖叫一声,扑了过去,“老祖宗!”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脸上还带着妆,直接埋在人胸前开始嚎啕大哭。
安平和乌毕有面面相觑,他们是很激动,但是柴宴宴这么情绪外露,他们反而不好再表现什么了,难不成和大姑娘一样趴在人怀里哭吗?
接着安平就看见乌毕有的嘴在抖,心说坏了,接着就看见这人一个没绷住,眼泪稀里哗啦地流了出来。
安平傻眼,看着乌毕有在自己面前泪流满面,对方瞪着木葛生怀里的柴宴宴,死死地咬住嘴唇,硬是一声不吭。
安平愣了好半天,试探地伸开双手,“……来抱抱?”
“滚你妈的。”乌毕有狠狠地擦了把脸,给了他一拳。
接着他们又紧紧地抱住对方。
几人又哭又笑,疯疯癫癫了好一阵,情绪才慢慢平复,乌毕有一个箭步走到木葛生面前,“你这几天都去哪了?”
“我不说了吗,蓬莱年久失修,我过去帮着抢修了。”木葛生笑眯眯道,接着又拉过一个人来,少女纤腰束素,眼角勾着红痕,眼神玩味地打量着乌毕有。
乌毕有警觉地看着对方,“这人谁啊?”
安平可太知道这人是谁了,但他完全傻在原地,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只好听着乌毕有在那作死,“这丫头比我还小吧?老不死你什么时候这么重口味了?罗刹子知道吗?”
少女“啪”地把乌毕有拍了个趔趄,拍拍手道:“小鬼,咱家是你十八代祖宗。”
“太岁大爷,美人造孽。”木葛生从善如流地补充道:“这位是太岁大爷,乌孽。”
乌毕有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张口就要骂,接着突然想到了什么,直接原地石化。
乌毕有被乌孽拽着耳朵拎走,柴宴宴忙着去找朱饮宵,安平则跟着木葛生上了楼,两人在长廊上慢慢地走。
他们三个其实都明白,这七日内必然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大事,但如果木葛生不说,他们便不会去刨根问底。
过往的经历告诉他们,有的事,的确应该被掩埋在时间的洪流之下。
安平看着楼里楼外的人与物,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鲜明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木葛生看着他,仿佛料到他在想什么,慢悠悠开了口,“安瓶儿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把你扯进这档子事?”
安平一愣,摇了摇头。他好奇这件事已经很久了,但一直没有靠谱的推测,难不成木葛生真要收他为徒?似乎也不像。
木葛生笑了笑,“当初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脖子里带着一枚玉扣。”
“对,这是我妈当年在国外拍的,据说是古董。”安平闻言,把玉扣从脖子上解了下来,“我妈买回家不久之后就怀了我,据说这是一枚平安扣,所以给我取名为安平。”
他左看右看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这玉扣我从小就带在身上,我家还有古董鉴定书呢。”
“这确实是古董。”木葛生笑了笑,接过玉扣,转身一拍墙壁,跳出了一只轮|盘。
安平这才发现木葛生把他带到了一个空旷的空间内,这里似乎没有倒塌,原本的机关仍在运转。
他看到木葛生将玉扣放在轮|盘的凹槽之上,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双方严丝合缝,简直就像配套一般。
□□上升、缓缓旋转,有金色的铭文自半空浮现,接着铭文汇聚成一团金色的光球,木葛生伸手向光芒正中抓去,取出一只卷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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