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第六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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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程非池从S市回到首都,借回去拿东西的名义,一个人在已经被清空的家里待了半个小时。

        赶往机场的路上接到易铮的电话,他先以父亲的姿态关心几句,随后道:“要不是几年前爸爸捐款为你铺路,你是没法顺利报上那所学校的。到了那边摒弃杂念,好好念书,争取早些学成归来,别让你妈妈担心。”

        简单的两句话,滴水不漏地道出言下之意——你现在得到的一切都仰仗我的背景,不要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从今天开始做你该做的事,不该惦记的就此放下。

        挂掉电话时,车正经过六中。今天是开学第一天,门口人来人往,透过大敞的铁门可以看到操场上的排着整齐队列的学生,应该是在举行开学典礼。

        程非池只淡淡扫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易铮的担心不无道理,但还是有些多余。

        他从来不是一个会缅怀过去的人,世界瞬息万变,生命亦然,他对做下的决定从没后悔过,更不可能回头。

        第一年,程非池先上了半年语言班。

        他出国匆忙,没有雅思成绩,好在本身英语底子不错,从语言班结业之后正赶上秋季开学。

        易铮给他的生活费数额不少,但他习惯节俭,没有选择studio,而是跟几个同学合住一套en-suit。

        本地学生普遍爱热闹,经常站在门外就能听见里头的喧哗吵闹,尤其是周末,厨房party一开就是整夜。于是程非池把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学校里,书包里背着笔记本,上完课就去图书馆继续学习,晚上才回去睡觉。

        他独来独往,平时在宿舍里不见人影,也不参加各种形式的聚会,时间一长,便成了同学眼中的透明人。

        他对此并无想法,换了个国家不过换了一门日常交流的语言,生活对他来说与以前没什么不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害怕寂寞的人。

        偶尔接到易晖的电话,反而会让他产生一种突然被拉回现实中的错觉。

        比如这年平安夜前夕,学校和宿舍到处布满圣诞树和彩灯,易晖却在电话里说:“今天是冬至哦,哥哥吃汤圆了吗?”

        程非池这边已经是晚上,他愣了下,翻书的手也停住,反应一会儿才说:“没有,这里没有汤圆。”

        “那饺子呢?妈妈说吃饺子也可以。”

        “也没有。”

        “啊……哥哥好可怜。”易晖遗憾道,“等哥哥回来,晖晖请哥哥吃汤圆和饺子!”

        从教室回宿舍的路上,黑沉的天空忽有白雪落下,路上的几个华人学生惊喜万分地停下来拍照。在大多数人眼中,没有什么比雪跟圣诞节更加相配了。

        许是受他们影响,程非池驻足止步,看着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地上,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问他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清亮的嗓音,仿佛从山崖深处传来,合该像雪一样轻而柔软,却刺得程非池心口一阵绞痛。

        他顶着越下越大的雪,抬脚便走,一刻都没有停留。

        第二年,因为颜虹的出现,程非池的社交状态发生了些许变化。

        起初他不明白这个女孩为什么整天缠着自己,教室,图书馆,宿舍楼,到处都能看见她的身影。直到接到母亲程欣打来的电话,让他多照顾颜虹,常跟颜虹走动亲近,并从易铮口中听到类似的话,他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即便放在各种肤色人群聚集的学校里,颜虹也是引人注目的存在,良好的家世,活泼开朗的性格,使她周围从不缺追求者。

        因为她的追逐不舍,原本在学校默默无闻的程非池也备受关注。流言蜚语接踵而来,关于他是私生子的传言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当地华人留学生中广为流传。

        原先只敢背后指指点点,在易铮的原配夫人第二次正大光明来到学校“探望”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程非池的身份,于是再没人忌讳,光是当着面的嘲讽和排挤,程非池就受过四五次。

        程欣经常打来电话询问他的学习和生活,有那么多机会,程非池却从来没把这件事告诉她。首先是觉得没必要,这种事他从小到大经历过许多,早就能够面不改色地左耳进右耳出。

        况且,他们说的都是实话,他没有理由反驳。

        程非池曾借此拒绝过颜虹,让她在周围真正的豪门公子中做选择,颜虹不答应,三番五次地来找他,说不喜欢别人,就喜欢他。

        这股不服输的劲儿,差点让程非池想起另一个人。

        不过这个念头尚未在脑中成形,他就人为地转移目标,阻止自己想起。

        仍旧是拒绝了颜虹。

        他的心太小了,封锁回忆都不够用,再容不下其他。

        第三年,程非池为提前读研赶课业,忙到每天只有四五个小时的睡眠。

        程欣的身体每况愈下,尤其是冬天,从电话里都能听出她声音虚弱,精神萎靡。

        这年,程非池参加的唯一一场娱乐活动是在本州举行的乐高大赛。

        住在他隔壁的室友来自S省,圣诞节回了趟国,带回半行李箱辣椒,硬塞给他一捆,说这叫二荆条,拿来烧鸡烧鸭烧兔子都好吃。

        他用来煮了一条鱼,香味把大半个宿舍的同学都招了过来,大家围坐在桌边你一筷我一勺,聊着聊着就说到下个月的乐高大赛,被众人围着左一句右地勾搭,平时几乎不参加集体活动的程非池碍于面子终是点了头。

        在比赛现场偶遇故人。那个叫赵跃的看见他还上前打招呼,见他反应冷淡并无聊天的意思,自觉无趣,悻悻地走了。

        开始搭建作品时,程非池才知道他们想用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机械组方案,他当即便拒绝了。

        “送人了那也是你做的呀,你是这个方案的权利人。”其中一个同学劝道,“拿来参加比赛而已,没人会知道的。”

        程非池仍是拒绝。

        “既然已经送给他了,那这个方案就独属于他。”程非池的目光始终落在方案图上,“他的东西,我没有权力私自收回。”

        第四年,程非池开始读研。

        某天晚上接到来自看护程欣的保姆的电话:“您能回来看看吗?夫人病得很重,做梦都在叫您的名字。”

        程非池挂了电话就开电脑订机票,每次都在付款时卡壳,界面反复显示余额不足。他拿着卡去自动取款机上刷,同样没办法取钱,包括他之前做兼职攒下存入的钱全都被冻结了。

        给易铮打电话、留短信,一整晚都没收到回复,程非池隐隐猜到这可能是那个女人搞的鬼,可他等不及,怕程欣真有个三长两短,无奈之下只得向同学借钱。

        时间不凑巧,与他相熟的几个趁假期相约去周边国家旅游,短时间内联系不上,程非池辗转向隔壁宿舍的华人学生借,承诺回来之后立刻还上。

        那男生没拒绝,皮笑肉不笑地让他在门口等一会儿,不多时屋里就传来嬉笑声,程非池囫囵听了几句,大概是在嘲讽他这么着急回去是要给易家的真少爷当马骑。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辩驳,由着他们笑够了吊儿郎当地拿钱出来,他在一屋子人等看笑话的眼神中礼貌地对他们说“谢谢”。

        匆忙回国,躺在病床上的程欣看到他既意外又慌张,问他回来干什么,让他赶紧回去读书,千万不要让易铮知道。

        见母亲没事,程非池松了口气。刚从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机上下来,又在程欣的催促下返回机场,被欺骗、被冻结银行卡的事也无力追究。

        路上透过车窗看阔别三年多的祖国,可惜S市的街道建筑与首都诸多不同,无法令他产生亲近感,随便看了几眼便收回视线。

        没想到会在公交车的电视屏幕上看到那个人。

        他的出现总是这么毫无征兆,程非池有心回避都来不及。

        那张明媚的笑脸出现在广告里,摆出别扭的姿势,说着尴尬的台词。程非池下意识想看别处,却又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强迫自己直视屏幕,像在借此证明自己的不在意。

        广告结束,方才扭头继续看窗外。

        这次他目不转睛,神情专注,像要把沿途风景统统刻在脑海里,借此将其他东西驱赶出去。

        第五年是最忙碌的一年。

        无穷无尽的论文、报告、研讨会,程非池想尽快通过测评结业回国,四年前刚踏上这片土地,他给自己的时间就是不多不少的五年。

        颜虹闹着要跟他一起回国,为此还放弃了读研的机会。程非池不赞同,她满不在乎地说:“我读那么多书也没用,家业不由我继承,就让我偷懒好了。”

        这一举动更是让周围的人都坐实了他们俩是一对,程非池解释不通,索性沉默以对,等他们嚼碎舌根也挖不出别的东西来,自然会因为无聊而放弃。

        人一旦忙碌起来,就无暇顾及周遭其他,程非池喜欢这种状态,可以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去。

        毕业前夕,不知是谁在学校散布谣言,说他私生子的身份也是假的,易家根本不认他,不然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姓程。

        世家大族最是讲究血缘亲疏,哪能容得自家血脉用外人的姓氏?程非池显然就是个外人。

        周围与他交好的本就不多,就算他本人从未在公开场合表明过自己的身份,如今这种事一传十十传百,没有也变成有了。一时间“程非池假冒易家少爷”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一半人觉得他可怜,另一半则落井下石笑他虚荣。

        恨他的无非那几个人,他本不打算理会,奈何这事竟传到他的导师耳朵里。导师潜心学术,最是不喜学生矫饰伪行,当即便退回他的论文,板着脸让他先纠正好自己的品行再想毕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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