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 85 章(1 / 2)
前面有人在说什么, 傅金池坐在长椅上,身体靠着靠背,大约是做了个梦。
因为他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梦里的他可能有四五岁,眼巴巴地坐在桌边。母亲做好了一桌大餐, 放在餐桌上, 用盘子扣着, 香气仍然会溢出来。时间已经很晚了, 他很饿, 但是明白还不到动筷的时间。
因为裘叔提前通知了, 说他父亲会过来,母亲坚持要等父亲来了再开饭。
小时候,傅金池以为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生活都是和自己一样的,母亲照顾他无微不至, 但是父亲只有偶尔才出现一面。在他意识里, 母亲是怕父亲的, 后来才明白, 怕也有很多种。
他母亲的“怕”好像是那种害怕失宠、害怕被抛弃的诚惶诚恐。
毕竟她的世界是全部建筑在一个心硬的男人身上的。
而她只是那个男人生活中用以调剂的一小部分。
听起来感觉不公平。
问题是,为什么人们会认为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不公平值得那么惊讶吗?
五岁的傅金池跟母亲去菜市场买菜,回来的时候, 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从豪车上走下来,用咄咄逼人的态度将她们拦在街边,加以羞辱,路过的人纷纷侧目, 投以鄙夷的眼光。
傅金池几乎在当时当地,就从闲言碎语里听懂了,两个人的地位为什么完全不对等。
因为那个女人是正经的傅太太,他的母亲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情妇。
傅太太走下来的汽车里, 后座有个小男孩趴着车窗往外看。
非常小,一个小雪团似的,但不知为什么,傅金池本能地讨厌他。
傅太太啐了她们母子最后一口,转身回去的时候,打开车门,雪团伸手向她扑来。
她怕那个小雪团摔出来,连忙把他抱在怀里。
傅金池此时还不知道,那在血缘上算他弟弟。
邻居家的两个孩子,被父母区别对待了会要公平;阔太跟她丈夫各自在外面玩乐,吵架时也要讲个公平。但傅金池不会。他母亲活得唯唯诺诺,也压抑着他,让他知道,自己的出身就是低人一等,低傅太太带来的那个小孩子一等,这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生活本来是一场跋涉艰苦的路程,充满失望才是常态。
说来也稀奇,他有那么点儿早慧的苗头,不需要大人特地教什么,就能无师自通地看懂很多事,甚至会无师自通地向傅之章告状:“那个阿姨说你是老王八。老王八是什么意思?”
他描述了豪车上走下来的,带着雪团子的那个阿姨。
“她来的时候这么说的?”傅之章的脸色有些阴沉。
“对。”傅金池坐在他怀里说,“她还说她给你戴绿帽子呢。绿帽子又是什么意思?”
傅金池不知道,他的话会在傅之章那产生什么样的成果,无从验收。但其实傅太太辱骂她们母子的话,里面不包括这些——哪个正室会在小三面前骂这些?
这是邻居阔太跟她丈夫吵架时骂过的话,傅金池知道不是什么好的意思,于是拿来用。
除了心智,在干坏事的方面,傅金池似乎开窍同样很早。
这些没有人教他,相反,他母亲一直教给他要本本分分,好讨他父亲欢心。
可惜傅金池没能像他母亲期望的那样安分守己。他继承他母亲的只有相貌,性格里的反骨和与生俱来的狡猾,反而更有傅之章的影子。
五岁的傅金池即便早慧,那种稚嫩的演技也不是总能糊弄过傅之章。人们相信小孩子的前提是认为他们天真不会说谎,傅之章却会渐渐发现,这个私生子的性格与天真无缘。
傅金池有时候深沉和精明得与他的年龄全不相符。
可能只有他自己的母亲才相信他乖巧无邪。
好在男人总是喜欢像自己的孩子,傅之章也不完全例外。
到了十岁的时候,傅金池则已经隐约能明白,自己得到傅之章的看重,正是由于心里那种始终不安分的冲动,也由于他对傅之章行为处事上的刻意模仿。
当然,傅金池对傅之章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发现这样有利可图。
对方好像乐于见到他拥有这种特质,那对方爱看什么他就演什么,仅此而已。
但傅之章的看重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他看重的私生子,也仍然是私生子。
傅金池跟他母亲生活并没有因此过得更好,傅太太依然派人时不时来找麻烦,恐吓,威胁,这种骚扰在傅之章决定把他认回家后变得变本加厉。
傅家老宅那边的人闲聊,都说她的娘家势力水深。傅金池听到了,他对这种势力没有直白的概念,只记得傅太太曾指着她们母子亲口说“踩死你们就像踩死两只蚂蚁”。
像她那样的背景,要对付一对没有倚仗的母子大概的确易如反掌。
最早的时候她没这样做,是碍于傅之章,到后来几年,大家又偷偷地说她娘家没落了,一日不如一日。大概坏事做多了,总有一天要遭报应的,也不敢再那么明目张胆。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有很多阴险的办法,骚扰得人神经衰弱,报警又没有太大用途。
有人会在她们的门上泼漆,从外面反锁大门,半夜三更制造骇人的动静……
十岁的傅金池可能对此依然没有办法,但十五岁的时候,他懂得自己牵线路装摄像头,彻夜不眠地守候猎物,在有人来骚扰的时候先下手把红漆混着强力胶从楼上泼下去。
幸运的时候,他有次甚至把来骚扰的小混混堵在暗巷里,双方斗殴的结果是他以一敌二,没落下风,身上脸上挂了彩,但对方更惨。傅金池很早就意识到拳头的重要性,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富有打架的经验和技巧,好在他还不愚蠢,在引来路人报警之前便抽身而退。
除了报复得逞的快意,这种类似狩猎的活动,每成功一次,都让他有种战栗的兴奋。
但他胆小的母亲则总是胆战心惊,担忧得彻夜难眠。
或许性格造就命运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很难想象一个这么守旧懦弱的女人,怎么会和他这样一个天生坏种有段母子缘分。
傅金池曾经想哄她高兴,但是她无论如何都难以活得轻松一点儿,总是强迫自己露出温和的笑意,那种伪装的快乐是傅金池最不想看到的表情。
当他发现自己没法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决定继续我行我素。
母亲拿他也没办法。
青春期的傅金池还会亲自和人打架,每次回老宅那边,遭到同龄人的谩骂和挑衅,他打了人,对方占不到便宜,但自己也会受到惩罚,傅金池很快得出结论,这样不行。
追根溯源,这一切背后的挑拨者是傅太太,而她在意的人只有一个,傅为山。
傅金池和傅为山长期接触的机会不多,但不代表没有短期接触。
傅之章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候还会刻意安排两个儿子接触的机会,比如让他们一起上马术课。
这或许一半是对傅金池的施舍,一半是刺激傅为山,给他制造一点合理的危机感。
傅为山自然跟傅金池相看两相厌。
到了这个年纪,傅金池好像又无师自通地点亮了一项技能,笑眯眯地和傅为山搞好关系。
马术是一项贵族运动,但也是一项有竞技性的危险运动,受伤是很常见的。
他们上课,最先从矮脚马开始练习,直到后来进阶课程,教练试图给傅金池安排一匹难驯的烈马,他却偷听到了两个教练的对话,做出贪心眼红主动争取的样子。
最后那匹名贵的烈马被傅为山看中并抢走了,坐到了屁股底下。
傅为山摔断腿以后,两人就没再一起上过马术课。
傅金池猜傅太太大概会更加恨他,但他也爱上了这种进阶狩猎的感觉。
拳头是必要的,但亲自动拳头是最初级、最没有成就感的事。
天生疯狂的人好像都少了恐惧这条神经。
因此傅金池干出过许多堪称离谱的事情。
对于那些所谓的堂表兄弟,傅金池为了抓住他们的把柄,甚至亲自扮过服务生,混进他们经常混迹的娱乐场所,偷拍他们跟女人鬼混的画面。其实那时候,他还没想好这些东西可以发挥什么作用,当时的网络不像现在这么发达,拍下来然后呢,怎么能让他们身败名裂?
不过第一次干这种事的时候不够娴熟,他在走出门之前被抓包了。
本来进行得一路顺利,只是后门那里有个一身闪亮红裙、嘴唇也涂得鲜红的风韵犹存的女人,她是这家夜总会的老板,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不是自己真正的员工。
这个女人自称“红姐”,她把傅金池带到自己房间。
在那个灯光旖旎的办公室,傅金池没有惊慌,她也没有生气,两人进行了谈判。
红姐甚至给他指了一条路:如果他愿意去竞争对手的场子里拍到这样的东西,并且抓到他那些堂表兄弟和女人金钱交易的证据,她可以帮他把他们脸面无存地送进拘留所。
傅金池觉得可以接受,这对他们两方来说都是共赢。
红姐是个手腕很硬的女强人,只是声名狼藉——外人想诋毁一个女人,尤其是有钱有势的女人,从她的作风入手是最容易的——她喜欢包养英俊帅气的年轻男人。
那两三年,傅金池持续帮红姐做了不少事,并摸索出怎样和老奸巨猾的成年人达成合作。他已经长开了,戴着墨镜隐瞒身份跟在红姐身边的时候,很多人以为他是红姐包养的新宠。
后来红姐对傅金池坦陈过,她一度也有想包养他的想法,后来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喜欢的是小狼狗,不是恶狼。”这是红姐的原话,“我又不想突然被咬一口!”
但红姐的确是一个还行的合作对象,也是个合格的老师。她教给傅金池很多,比如坚守信诺和不择手段可以并行不悖,以及身处弱小时,伏低做小和狐假虎威也不是多丢人的事。
还有,只要你自己不在意,名声就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人和人是可以既合作又利用的关系,傅金池渐渐意识到他的依仗不仅局限于傅之章。
他既从红姐那里赚到了第一桶金,又学会了怎么做生意,也给红姐贡献了不少学费。
他的胆子好像越来越大,并且在缝隙里渐渐活得如鱼得水。但那时候傅金池还是过于年轻,一个野心勃勃的雄性,总想得到更多,往更高的地方攀爬,他以为那样就得到了出路。
却唯有在跟母亲的关系上,这种走钢丝似的生活态度,只让她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
母亲是傅金池唯一搞不定的人。
他母亲总是忧心忡忡,不管是傅金池小时候被人欺负,还是他十四五岁时跟人打架,还是他十七八岁时穿着不知道谁给的名牌服装回家,她都要缠着问个不停,又说不出想怎么办。
这种永远郁郁寡欢的态度,有一天终于让傅金池忍无可忍。
对了,衣服其实是红姐送他的,后来是傅金池自己学会挑的。
红姐建议他,就算要向别人摇尾乞怜,也最好不惜成本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这是盔甲,虽然这样未必会让别人看得起你,但不虚伪地包装自己,只怕连对方的门槛都迈不进。
其实红姐说得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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