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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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这一次,容舒倒是比从前敏感了。

        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放下药瓶,转眸与他对视。

        “从前你给我敷药时,总喜欢垂下眼掩住你眼里的泪。”  顾长晋唇角噙了点淡淡的笑意。

        那是前世的事了,容舒前世不知给他敷过多少次药。

        她等闲不是个容易落泪的人,只每次见到他身上的伤,她都要红眼眶,敷药时更是要拼命忍着,方能不掉泪。

        待得敷好药了,也不敢看他,扭过身便去放药,生怕他瞧见她眼睛里的泪花。

        “你如何知晓的?”容舒忍不住道:“我每回都掩饰得很好。”

        顾长晋笑了,她这人最是藏不住心事。

        放好药回来后,眼睛里是没泪意了,可嘴唇却抿得紧紧的,若是细瞧,还能看见她唇上那浅浅的牙印。

        “你给我敷药时,我一直看着,舍不得挪开目光。”顾长晋道:“那时你只要将眼睫往上一抬,仓促垂眼需要掩埋心事的人便成了我,而不是你了。”

        容舒看他。

        男人敞着衣裳,锁骨似连绵的山脉,又似狭长的浅泊。乌黑的发凌乱地搭在肩侧,将他身上的皮肤衬得愈发白,也将他胸膛那条狰狞的疤衬得愈发触目惊心。

        可这伤疤同时也将他此时此刻那种羸弱的美感烘托到了极致。

        容舒目光落在他精瘦的腰上,上面松松的搭着一条腰带。

        她伸手摸上那条腰带,将他身上的衣裳缓缓收拢,道:“我从前给你给你敷药,你最初不管伤得多重,都要自个儿脱衣裳穿衣裳。但到了后来……”

        她顿了下,将掌心下的腰带系好,掀眸睇他,道:“就算是小伤,你都要我给你穿衣裳。”

        顾长晋“嗯”了声:“我故意的。”

        果然是故意的呢。

        她就曾纳罕过,明明那些伤不重,伤的地方也不是手臂,偏他就躺着榻上,一动不动地等着她给他擦身,给他穿衣裳。

        容舒记得有一回她无意间抬眼,便撞见他黑沉沉的眸子正盯着自己看。

        她也没多想,还当是她弄疼他了,忙问他是不是哪里疼,他却微微侧过头,道了声“无妨”。

        容舒自复生以来,便鲜少再去回想从前在梧桐巷的那三年。

        此时再度回想,却发觉了许多蛛丝马迹。

        那碗难吃的长寿面,那些挂在支摘窗外的小冰雕,还有那个会哄她吃酒、哄她揪他泄气叫她再等等的顾允直。

        在那三年里,他将对她的喜欢藏得那么深,深到她以为一直是她在一厢情愿。

        偶尔察觉到他异乎寻常的举措,她也不会去深思。

        可明明,在她喜欢他时,他也在用他的方式,小心地不着痕迹地回应着她。

        那些藏在脑海深处的仿佛落了尘的朦胧记忆,在散去罩在上头的迷雾后,忽然就有窗明几净般的通透。

        她从始至终都不是在一厢情愿的。

        他留下的那些蛛丝马迹,若她用心琢磨,细细地去瞧,是能瞧见他深藏在里头的心意的。

        容舒眼眶又热了,她知她这会不能再留在茅舍了,他总是能捕捉到她的情绪。

        于是起身道:“我去厨房拿些吃的来。”

        顾长晋没拦她,望着她离去,又望着门慢慢合拢。

        待她再回来时,他已经疲惫地睡去。

        容舒站在竹榻边,看了他许久。

        龙阴山第二日便来了一场倒春寒,茅舍檐下的冰棱足有半丈长,宝山往这里送了好些炭盆。

        往后几日,顾长晋的伤一日日见好。

        醒来后的第三日便能下榻了,到得第六日,清邈道人进来同他们道:“有人在闯迷踪阵,其中一人老道认得,是那日给沈姑娘驾马的车夫。”

        容舒望向顾长晋,“是常吉。”

        来人除了常吉,还有横平。二人风尘仆仆,身上的衣裳缀满了雪沫。

        常吉一双眼红得都要成兔子了。

        雪崩发生时,他怕雪潮透过车牖伤到容舒,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挡在了车牖前。雪潮自然是首当其中地冲向他,里头的碎石细枝在他脸上、脖颈上划拉出无数细小的伤,到这会,上头的血痂都还不曾脱落。

        他醒来后,见盈月、盈雀都在,还以为容舒也没事。

        殊料没一会儿,这俩丫头就哭着同他道,断崖下发现了她们乘坐的马车,马车里头有一具摔得面目全非的女尸,穿着姑娘的衣裳,戴着姑娘的首饰。

        “可我们不信那是姑娘!我们都活着,姑娘怎么可能会出事?”盈雀哽咽道:“我要去找她!”

        三人发了疯似地在山崖底下找容舒,直到横平来了,寻着顾长晋留下的记号,这才找到青岩观外头的雪林。

        常吉一见着容舒便忍不住偏过头去抹眼睛,肩膀微微一耸。

        少夫人差点儿在他手里出事。

        主子那么喜欢少夫人,若是因着他保护不力,叫少夫人出事了,他如何同主子交待,如何有颜面继续活下去。

        横平十分嫌弃地看了眼哭哭啼啼的常吉。

        上前同顾长晋道:“属下查过,龙阴山的山顶并没有火药。那场雪崩应当是意外,但是山道上有马车被拖拽的痕迹,属下猜测在雪崩发生后不久,便有人救了少夫人与常吉他们。然后将马车推向断崖,做出少夫人随着马车坠崖的假象。”

        “那些人做事十分利落果决,若不是地上残留的炭迹,属下丝毫看不出那辆马车坠崖乃是人为。”

        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如此迅速地救人,又将容舒假死的现场布置好,那些人定然不是泛泛之辈。

        顾长晋与容舒都知道那些人是何人,也知晓是谁派来的。

        二人对视一眼,便听顾长晋道:“不必担心,那些人便是寻到这里,也不会伤害我们。横平,你到外头猎几只雪兔,一会烤一只给常吉吃罢。”

        这话一出,常吉与横平齐齐愣了下。

        常吉还当是自个人听错了呢,一时间也顾不及擦面上的涕泪了,讶声道:“横……横平给我烤?”

        横平这人就爱睡觉,压根儿没甚口腹之欲,往日里出任务,都是糊弄着吃,甚至还能面不改色地拿野草充饥。偏偏这人,仿佛无师自通一般,竟有一手好厨艺,叫常吉又妒又羡。

        常吉都多少年没吃过横平烤的肉了,再加上这几日为了找容舒,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立时拍了横平的肩膀,道:“这是主子的命令!快去快去!”

        横平下意识望了顾长晋一眼,却见顾长晋笑了笑,道:“如此,你便不欠他了。”

        前世二人中了暗算,常吉将逃命的机会让给横平,要他去救容舒的。

        可惜横平刚从四时苑的偏房出去,便被张妈妈抓破了手,中了毒,若不是林清月悄悄救下他,将他藏起来,他也会跟着常吉一同死在四时苑。

        横平往后余生都活在了自责里。

        如今常吉还在,叫他给常吉烤一顿肉,也算是抵消了前世他觉得的亏欠了。

        横平虽有些不明所以,但他知晓主子这般说,定然是对的。

        略一颔首便道:“属下遵命。”

        旋即十分嫌弃地拍走常吉搭在他肩上的手,道:“走!”

        二人正要离去,常吉想到什么,忽然唤了声:“少夫人。”

        容舒下意识看他。

        “盈月、盈雀正在山脚的客舍里,她们二人本要跟来的,但我与横平怕出意外护不住她们,便叫她们在客舍里等着。”

        这满脸细痕像只花猫似的男子说到这便顿了顿,对容舒笑道:“您放心,她们都好好的呢!”

        容舒也笑:“辛苦你了。”

        常吉知主子能得少夫人照料的机会千载难逢呢,说完这话便麻溜地跟着横平出了屋。

        容舒待得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方看向顾长晋,道:“常吉……是不是在四时苑出事了?”

        旁人兴许琢磨不透顾长晋的用意,但是容舒懂他,从他与横平说的话,便隐约猜到了前世常吉大抵是出事了,而横平是活下来的那人。

        顾长晋颔首:“你出事的前一晚,萧馥的人暗算了他们。当时你与盈雀她们被张妈妈下了药,人事不省,并不知发生在院子里的事。”

        容舒沉默。

        顾长晋看着她,柔声道:“容昭昭,现在那些事都已经是不曾发生过的事了。所以别难过。”

        时间既然回溯了,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自然也湮灭无痕。

        常吉没死,她也没死。

        容舒自来也是豁达的性子,闻言便笑了笑,道:“等到了大同,我叫霓旌给他备上一席全羊席。”

        她说到这,话音蓦地一顿。

        大同,她还要去吗?

        顾长晋却接过了她的话茬,“嗯”了声。

        “听说那里的羊乳酥茶亦是十分美味,想来常吉也会喜欢。”他唇角噙着一枚笑,“明日我便亲自送你去大同。”

        容舒没应话,只定定看着他。

        她的眼睛会说话,不必言语,顾长晋也知晓她心里在想什么,想说什么。

        “龙阴山离大同只有几日的路程,你娘应是抵达大同了,约莫四五日,你就能见到她。”

        “我说过,你不必给自己负担。”

        “你喜欢看游记,喜欢看这世间的风土人情,想亲自去验证这世界是否当真如同他们笔下所写的那样,也想在有生之年给大胤的百姓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如此方不觉遗憾。”

        男人低沉的声嗓浸润着早春独有的冷与暖,他看着她,眉眼是那么的温柔。

        他道:“容昭昭,你想去做的,都去做,不必有所顾及。”

        他用尽所有才换来她的复生,不是要将她困在自己身边,郁郁而不得欢。

        他不能再如从前那般贪心。

        他只想叫她快活。

        概因她活着,自在快活地活着,对他来说,已然是一件值得满足也值得感恩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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