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来煎人寿(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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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方丈盯着空明的眼睛:

  “你已经在这里蹉跎了二十年,还要耽误多少年?你已经四十岁了,你父亲已年近六十,你爷爷年近八十,再不回去,一家人还能有团聚的机会吗?”

  “你是家族最后的男丁,你不回去,望月一族在西北的主脉,就真的彻底断了。”

  空明摇头:“时代变了,我妹妹很出色,比我更出色,也比我更年轻,她继承家族,才是对家族最好的未来。”

  “你父亲给你妹妹起名莫筝,莫争,莫要相争,你还不明白吗?”

  “那又怎么样?”

  “我叫承乾,我就应该承继祖业,她叫莫筝,就什么都不能相争?我们的命运,不应当从出生那天起,就被别人定下来?”

  老方丈沉默良久。

  “你还是在怨他。”

  “不怨了。”空明面色淡然地摇头。

  老方丈看着那张已经有些沧桑的脸,想起二十年前,这个徒弟上山那天。

  恍若昨日。

  “你为什么想出家?”

  “这里离我媳妇近。”

  “出家人不沾情欲。”

  “放心吧,死了。”

  “……出家人,要斩断红尘,了却一切牵挂。”

  “我没什么牵挂了。”

  ……

  “空明,后房屋檐有些落灰了,你去把后房扫扫。”

  “自己扫。”

  “你这般顽固,怎么能修成正果?”

  “无所谓。”

  “行吧,师父自己去扫。”

  “算了,还是我去吧。”

  “不是无所谓?”

  “怕你老胳膊老腿地摔死了。”

  “嘿你……”

  ……

  后来,老方丈问起当年发生的事,空明把真相告诉了他。

  “造化弄人啊,空明,你恨你父亲吗?”

  “恨。”

  “有多恨?”

  “我就是永远怨他,永远恨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空明拽住老方丈的袖子歇斯底里:

  “为什么他当年要袖手旁观?为什么?他只要打个电话,只是一句话的事,她就不会死!”

  “她不死,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去西藏,去天山,去看钱塘江的潮水,去看长白山的日落,每天散步,遛狗,结婚,生孩子,我们本来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以后,都是他!”

  只是一段话,  似乎就掏空了空明全身的力气,他喘着粗气,目眦欲裂。

  老方丈没有再说什么

  ……

  “我真的不恨了。”

  空明微笑着道:

  “他是家族的族长,是我的父亲,但我至少可以决定我自己的人生,他为了家族权衡利弊抛弃了他,我不恨他,但我也无意回家,去继承他的家业。”

  “以前我想,他为什么要生我妹妹呢?我看他根本不需要,他就自己一个人抱着那份家业活着,我看就很好。”

  “那他百年以后呢?”

  老方丈苦笑道:

  “当年一场国难,望月一族在战场上死了一千多人,即便是战争结束,家族男丁依然不断承受着报复和刺杀,到你父亲这一代,已是一脉单传,他能怎么办?”

  “他作为一族之长,这么多年连家门都不敢出,当年能允许你离开长安,离开他的庇护,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是啊,所以有个女儿也好,可以陪他,也可以继承家业。”

  空明转过身,步履蹒跚地走回自己的小庙。

  “不过如果有一天,我妹妹不想留在那个家,他却强求的话,我不会袖手旁观。”

  “至于我,我已经不姓望月,只是空明。”

  老方丈站在寺庙门口,怔怔地看着徒弟有些萧索的背影。

  明明他才是师父,可这么多年过去,他好像一直在看着自己徒弟日渐憔悴。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老方丈不曾见过,但只是想象,也知道自己的徒弟,当年该有多意气风发。

  家世,才华,相貌,气质,样样都是人中龙凤。

  这就是曾经的,望月承乾。

  李贺,七岁写诗,十五岁名动天下,十八岁写出“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后被诬陷,被取消举人资格,韩愈等人竭力替他申辩,终不得法,只能力保他做了个不起眼的小官。

  最终,他辞官回乡,郁郁而终。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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