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长寿面（2 / 2）

p鸣凤宫中却显得有些昏暗，只点了两三盏灯，冬日里走进去甚至给人一种凄冷的错觉。/p

p姜雪宁打了个寒战。/p

p前方一道纤细的身影，投落在幽暗光滑的地面。/p

p沈芷衣穿着一身浅黄的飞凤纹宫装站在一座屏风前，虽仅点点光华照落那宫装精致的绣线上，也衬出几分焕然的流光溢彩，当真是天之娇女，天潢贵胄。/p

p她正抬头看着那座屏风，似乎有些出神。/p

p苏尚仪入内通传。/p

p她这才略略回首，看见小一月没见的姜雪宁向她请安时，竟没多少惊讶，仿佛她这段时间一直都一般，自然地笑起来：“宁宁来了呀。”/p

p这一刻，姜雪宁心中大恸。/p

p只因沈芷衣转过来的一张脸上，竟是平静如许，不起波纹。再没有了昔日爱玩爱闹甚至有点跋扈不讲理的刁蛮架势，仿佛对什么都没了兴趣，无可无不可。/p

p那是一种倦怠的感觉。/p

p就像将一个人外表鲜艳的色彩剥开，留在里头的只剩下惨惨的灰白。/p

p她的内疚与愧怍忽然潮水似的往外涌：对她千般万般好的沈芷衣还困囿于宫中，她怎么就敢生出趁着通州剿灭天教一役逃去天涯海角呢？/p

p上一世她曾亲见沈芷衣去往鞑靼和亲。/p

p送亲的使臣与卫队从皇宫蜿蜒到城外。/p

p可归来却是一具冰冷的棺椁！/p

p姜雪宁眼泪猝不及防地往下掉。/p

p沈芷衣却走过来，拉了她的手，眼角下那一道疤再未用脂粉遮掩，明暗跳跃的光线下，是当年飘摇的社稷、流血的江山，在她面颊划下的一道创痕。/p

p她引着她到那屏风前：“看，很快我便要去往雁门关的另一头啦。”/p

p那竟是一幅舆图，用墨笔描绘着雁门关外属于鞑靼的那片疆域。/p

p姜雪宁辨认得出边上一行小字乃是外族所用。/p

p于是想起，当年鞑靼和亲，曾命使臣送来一副鞑靼的舆图，献给沈琅：中原自古有典故，献舆图便等同于献上图上所绘的疆域与国土！/p

p沈琅是有野心的君主。/p

p不过割舍区区一位皇族公主，却能换来鞑靼的臣服，何乐而不为呢？/p

p只可惜与鞑靼和亲终究与虎谋皮，没过几年，鞑靼便撕毁和约，举兵进犯。身具大乾皇族血脉的长公主沈芷衣，自然牺牲在了权力的刀戟之下……/p

p姜雪宁想说话，却说不出来。/p

p沈芷衣便浅浅地笑：“我还当你要来安慰安慰我，不成想一见了我便掉眼泪珠子，反倒要我费心来安慰你啦。听闻今日还是你生辰，这样哭哭啼啼可不行？好事都被你哭倒霉了，本公主可不依。”/p

p她叫宫人摆酒菜进来。/p

p然后拉着姜雪宁的手，也看了一眼方妙，竟没问旁人为什么不来，只道：“来都来了，今晚也正好喝上两盅，只当是为你庆贺生辰了。”/p

p方妙自来与沈芷衣不大搭得上话，毕竟仰止斋诸位伴读里厉害的多了去，怎么排也轮不到她，是以虽然沈芷衣并未多关照她两句，她也并不介意。/p

p宫人们摆酒置菜。/p

p她便同姜雪宁一道坐了下来，同沈芷衣饮酒。大约也是知道眼下气氛不好，所以尽量说些凑趣儿的话逗她们俩开心，偶尔倒是能笑上一笑。/p

p酒过三巡，烦恼全抛。/p

p三个人都喝得醺醺然了。/p

p方妙酒量最差，头一个趴在了桌上。/p

p沈芷衣酒意也上了头，见方妙倒了，哈哈一笑，然后拉着姜雪宁要走出宫门去看十六的月亮，却是脚底下飘飘，跌坐在了外头台阶上。/p

p夜深露重，台阶上湿漉漉的。/p

p姜雪宁酒喝不少，昏过一阵，后面却是越喝越清醒，也坐在了阶前，陪着她一道，抬首望着中天那轮清冷的霜月。/p

p沈芷衣仿佛觉得有些冷，轻轻抱了她的手臂。/p

p有模糊的声音溢出：“宁宁……”/p

p姜雪宁不敢回头看，怕对上一双泪眼，只道：“殿下，我在。”/p

p沈芷衣呢喃：“好怕去了就见不着你呀。”/p

p姜雪宁望着那惨白的月亮，任由它照得自己熏染了酒气的面颊也惨白，许久没有说话。/p

p有泪沾湿了她颈窝。/p

p是沈芷衣含着笑在叹：“有时真恨生在帝王家……”/p

p姜雪宁颤抖起来，可这一刻胸怀中亦有莫大的勇气冲撞起来，让她心底那个疯狂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引诱着她开了口：“殿下，不去和亲，我帮你，逃得远远的，好不好？”/p

p沈芷衣脸挨着她颈窝。/p

p人似乎是喝醉了，模模糊糊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笑：“恩，宁宁带我远走高飞。”/p

p肩上重了。/p

p是沈芷衣终于也与方妙一般睡过去了。/p

p姜雪宁僵坐在台阶前良久，待冰寒的露水打湿她眼睫，一旁的苏尚仪走过来扶起醉倒的沈芷衣，她才搭着宫人的手，起身来，与被人唤醒的方妙一道，喝了半碗醒酒汤，由鸣凤宫的宫人提着灯笼送回了仰止斋。/p

p方妙是一脚深一脚浅早不知东南西北，一回到自己屋里，倒头便睡。/p

p姜雪宁进到屋中，意识却还格外清醒。/p

p她点上一盏灯，打了水洗脸，站在水波渐渐平静的铜盆前，却盯着盆中的倒影，久久出神。/p

p直到放得很轻的敲门声将她唤醒。/p

p“叩叩。”/p

p这大半夜，竟有人站在了她门外，低声问：“姜二姑娘可睡下了？”/p

p是有些尖细的嗓音，一听便知道是宫里的太监。/p

p姜雪宁面上还挂着水珠，瞳孔陡地一缩：“谁？”/p

p外头那太监道：“给您送长寿面的。”/p

p姜雪宁顿时一愣。/p

p长寿面？/p

p她心有疑窦，上前打开门来，果见是一名小太监。面生得很，穿的是御膳房那边的衣裳，手里拎只食盒，也是御膳房食盒的形制。/p

p这大半夜还能使唤得动御膳房的，能有几人？/p

p且这深宫禁内，又有谁知道今日是她生辰？/p

p她从小太监手中将食盒接过，恍惚又觉眼底潮热，只垂下眼帘道：“有劳了，谢公主殿下还惦记着。”/p

p那小太监原有些畏缩地埋着头，听见这句却是有些诧异地抬眸，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末了又紧紧闭上了嘴。/p

p他不作声，悄然退走。/p

p姜雪宁本没注意到这细节，自也不会深想，只掩上门，坐到桌前，将食盒的盖子取下。/p

p简简单单一碗面，面汤是用熬煮的鸡汤，边上卧着个荷包蛋，面上撒了些嫩绿的葱花，刀切了细碎的肉丝搅拌在里面。/p

p热气腾腾，飘着层香。/p

p姜雪宁拿起食盒里搁着的那双银筷，挑起来吃了几口，可竟尝不出是什么味道。唯有那眼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碗里掉，混进面汤里，越吃越咸。/p

p末了，抱着那空碗，竟是大哭一场。/p

p只是哭也无声。/p

p坐在冷寂的夜里，听着外头玉漏一声声滴过三更子时，便又是新的一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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