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最好的芳吟（2 / 2）

p姜雪宁泣不成声。/p

p尤芳吟却好像被自己话语，带回了当年。/p

p在她暗无天日的过往里，从没有见过那样明艳好看的人，也从没有遇到过那样明亮澄澈的天。/p

p“我是死过一回的人，那底下好像也不可怕，就是有些黑，什么也不看见，连黑也看不见……”尤芳吟有些费力地抬了手指，似乎想要在冰冷的虚空里，描摹什么，可却破碎不成样子，“那时候，我好像看见过一个人，她和我长得好像，一直看着我。后来您把我从水里救出来，她一下就消失了。我再也……没有看见过她……”/p

p她乌黑的眼仁，倒映着窗纸上的光晕。/p

p慢慢转动着，视线却落到姜雪宁面上。/p

p她仿佛又成了当年那个无措且笨拙的少女，用轻纱似的声音叙说：“都怪我太笨了，明明您提醒过我提防他，可我想，他救过我……”/p

p姜雪宁搂着她的手收紧了，用力地握在了她的肩膀，却压不住那一股骤然袭来的锥心之痛。/p

p周寅之！/p

p倘若没有用周寅之，当初的她没有办法救尤芳吟脱困离京；可也正因她救了周寅之，今日的尤芳吟才会遭此戕害，横遭祸患！/p

p命运兜兜转转，同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p

p她哽咽着道：“没有，没有，你怎么会笨呢？你做成了那样大的生意，还来了忻州，筹备了粮草，连吕照隐那样厉害的人，遇着你都要吃瘪，任公子对你也赞不绝口……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没有人比你好……”/p

p先前的痛楚，竟渐渐褪去了。/p

p尤芳吟觉得这一刻好奇妙，仿佛整个人都重新焕发了生机，于是怀着一分希冀道：“也比那个人好吗？”/p

p姜雪宁望着她。/p

p她眼底便出现了那种幻梦一般的恍惚：“有时候，我会觉得，您不是在看我。您偶尔出神，好像是透过我，看见了别的什么人。我就好怕，好怕，好怕那个人出现，把我赶走。我不会算账，不怎么识字，不知道怎么做生意，也做不来那些算计，我好怕帮不上您的忙，好怕您不要我，好怕比不上她……”/p

p姜雪宁终于怔住了。/p

p然后泪如雨下。/p

p这一世除却上回与谢危，她从来不曾提及上一世的事情。那些都是应该埋葬在过往的秘密。她从来没有想过，在她看见与上一世尤芳吟一模一样的那张脸，想起上一世的尤芳吟时，会有人从她细微的神态里发现端倪。/p

p这个命苦的姑娘，是如此地细弱而敏感，却默默将一切藏起。/p

p她想起狱中那盏点着的油灯。/p

p想起灯下影绰陈旧的账本。/p

p想起那个在伯府后院里长大的怯懦姑娘，忽然有一天来同她说，她要同任为志立契假婚，以便逃离京城，投入宽阔天地，去做生意。/p

p……/p

p姜雪宁不住地颤抖着。/p

p她沾满了血的手指抬起来，试图擦去尤芳吟面颊上的眼泪，可非但没擦干净，还在那苍白之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血痕。/p

p第一次，她如此无助。/p

p她紧紧地抱着这个傻姑娘，如同一个罪人般，抽噎着向她忏悔：“没有，没有。你就是最好的。是你让我知道，我可以帮助别人，我可以同命运博弈。是你让这一切开始，我没有救你，是你救了我，你才是那最仁善的菩萨……老天爷再给我一个，我也不要。你就是世上唯一的芳吟，最好的芳吟……”/p

p尤芳吟笑了起来。/p

p那是近乎满足与幸福的笑。/p

p在这昏沉阴惨的黑暗里，竟有一种焕然生辉的光彩，如同骄阳皎月一般照耀。可转瞬便黯淡下去，仿佛这一笑抽干了她身体里残存的力量，烧光了仅有的余烬。/p

p在生命的最后，她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p

p就像是当初在那湖面上挣扎一样。/p

p她哭：“姑娘，我舍不得，我好想活……”/p

p然而，连这挣扎的力量，也随着她面上黯淡的光彩，一道微弱下去。/p

p汇聚的血泊静止了，冰冷了。/p

p就像是那打翻的烛台的火芯，终于熄灭一般，曾在这个世间绽放过光彩的尤芳吟，也悄无声息地熄灭了。/p

p周岐黄拎着医箱来了，听见里面的动静，不敢进来。/p

p远远传来任为志嘶喊的声音。/p

p吕显走近了房门，在看清里面场景的时候，身子摇晃起来，却竟眩晕一般，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后面退了开去。/p

p姜雪宁浑身都是血，跪坐在血泊里，抱着那具渐渐变得冰冷的躯体。/p

p周遭都是沉寂的黑暗。/p

p有风吹进来，好像有一千一万的魔鬼藏身在幽暗之中，桀桀地怪笑，讽刺着凡人自以为能够掌控、实则为上苍所摆布的命运。/p

p可好不甘心。/p

p好不甘心！/p

p凭什么！/p

p凭什么要摆布我！/p

p那种滔天的仇恨，撕心裂肺着，尖锐地将她包裹，姜雪宁为之战栗，哭红了的眼，直视头顶那片压抑的黑暗，歇斯底里地向虚空质问：“她是我救回来的，你凭什么向我要回去？既然已经放过了她，又怎么敢这样冷酷地把她夺走？你是想告诉我，重头回来，就是什么也不能改变吗？我告诉你，你做梦！除非连我一块杀掉，否则便睁大你瞎了的眼睛看着！这辈子，我绝不——绝不向你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