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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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梁霄怔住,  他呆呆望着明筝,见她因着恼怒而俏丽微红,  整个人倒多了几分生气。她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令他有一瞬心虚。

  转念,  他骤然恼恨起来。

  他这样低声下气求她了,他把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的都舍出去了,他都已经委屈了安如雪,  把她暂时送到庄子上去了,  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她到底在生什么气?不就是在下人面前丢了点脸吗?夫为妻纲,他怎么就不能发作她了?

  此刻满屋子的人目光齐刷刷盯在他身上,  他当众跪求她,  给足她脸面,  她损失掉的颜面早就找补回来了,  她竟还说什么,  和离?放妻?

  梁老太太见儿子被打得怔住,  早就心疼得不得了,挥开闵氏的搀扶几步踏上前来,“明筝,  你这是干什么?他好生生的哄你劝你,  你这样做,  可就是有些不识好歹了!”

  那婶娘附和道:“不错,  明筝,  长辈们疼爱你,霄哥儿敬重你,  由得你发泄心里头的怨气,  可你不能没规矩失了体统,  霄哥儿再怎么和软,他也是你男人,  是你的天,要罚他骂他,自有我们这些长辈在呢,哪里就轮到你伸手往他脸上招呼?”

  闵氏不敢吭声,只是暗中扯了扯婶娘的袖子,劝她别再刺激明筝。

  梁霄被母亲搀扶起来,语调悲切地道:“阿筝,你就那么瞧不上我吗?成婚八年,便是我近来犯了糊涂,细数从前的日子,我也不曾亏待过你吧?”

  明筝浅笑,“二爷说笑了,您岂会犯糊涂?是明筝无福消受您的好,各有立场,话不投机,二爷不若高抬贵手,放过明筝,也放过您自个儿吧。”

  她回身朝明太太行了一礼,“娘,女儿的心意已经尽述,再无旁的可说。”

  明太太压下复杂的心绪,点了点头,“这里有我,你去吧。”

  明筝侧身从梁霄母子身畔走过。

  他试图拉住她,被在气头上的梁老太太按住。侧身而过的一瞬,往事诸般汹涌,那些恩爱愉悦的日子,如黄沙在旷野吹过,伸出手去捕捉,掀开手掌,却是空无一物。

  八年夫妻情,在她心里难道就半点不值得留恋么?

  明筝没有回头,帘子卷起又落下,她缓步朝自己住的院落走去。

  天色已然黑沉下来,灯火幢幢,照壁上落下花树的影子。风吹来的一瞬,明筝弯起嘴角,笑了出来。

  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盈了满怀。

  说出来这个决定,仿佛整个人生都变得更明朗了。

  她不是为了嫁人活着。

  婚姻,是为了让人更幸福的活下去。如若不能,那就不必拥有。

  身后跟着的瑗华瑗姿担忧地望着自家主子。当世没有几个女子,会向夫家主动提出放妻,明筝走出这一步,完全将她过往端庄贤惠的风范颠覆。

  丽景轩中,众人在劝明太太,“孩子一时意气,说出来的气话怎能当真?梁家放妻事小,明筝清名蒙污事大。说出这等有违法度纲常的气话,给人听了去,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她。就不怕被扣上不安于室的骂名?明太太也勿要太纵着她了,由着性子胡来,这像是个出嫁多年的夫人该做的事吗?”

  梁霄立在厅心,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逐渐消减,连适才心底的恼恨也一并在消退。他要找到明筝,去问一声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腾,好好地日子不过,非要闹出这些是非给人瞧了笑话。到底为什么不满意他不满意梁家,这么多年,他哪有亏待过她?

  他转身就朝外走,梁家他来得虽不多,也是熟门熟路,径自闯出院落,就朝花园更深处扎。

  远远一声悠扬的琴声,划破静夜在花香馥郁的空气中漫开。

  跟着千军万马一般的节奏,仿佛征途中的将士踏着紧凑的鼓点而来。

  明筝原弹了一手好琵琶的。

  婚前某次见面,隔窗听她奏一曲桃夭。轻快利落充满愉悦感的节奏令他心情跟着明快不已。

  婚后她再也没有弹过琴,琵琶月琴都被堆到阁中去,在尘封的一角沉默地祭奠着那些快乐的时光。

  面前就是小院轻掩的门扉,她就在其间,梁霄伸出手——下一瞬有人扣住他的手臂,将他死死拖开。

  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前,梁霄下巴上挨了一拳。

  他转过头,抹掉嘴角的血迹,眉眼狠戾地问:“你干什么,明轸?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明轸揪住他前襟,冷声道:“到底是我们欺人太甚,还是你欺人太甚?我姐姐是什么性子,是什么人?你逼得她如此,宁可拼却名声不要,也要与你分开,你不自省自己的错处,竟还好意思说什么‘不嫌弃’?轮到你嫌弃我姐姐么?当年你腆着脸来求娶,我就瞧出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可给我瞧中了吧?”

  梁霄本就一肚子气,想找明筝理论未成,倒被个比自己还小两三岁的舅子给打了一顿,他气呼呼地推搡对方,大声斥道:“我不好?我再不好,也是你姐夫!是你爹娘点头首肯,收了我们家聘金,巴巴奉上四十多抬嫁妆,把闺女陪送进门!我再不好,也是朝廷四品卫指挥佥事,是勋贵之后,承爵的嗣子!倒是你,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你也配来跟我说话?”

  一声闷响过后,梁霄右脸跟着挨了一拳,他吐出口中的血水,靠在那假山石上,裂开嘴笑了,“怎么?恼羞成怒?你瞧不上我,你姐姐可瞧的上呢,别看她闹脾气跟我提什么和离,转回头,不定怎么后悔痛哭反转过来求我呢。过往这么多年,她把我伺候得服服帖帖,你当她是什么天香国色贞洁烈女呢,在床上还不是被我……”

  “梁霄,你不是人!”明轸揪住他衣襟,将他整个人提得离地半尺,“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住手。”

  远远一声呵斥,叫兀自笑着的梁霄变了脸色。

  甬道另一头,承宁伯梁少轻和明思源并肩立在那,已不知来了多久。

  梁霄心里一惊,自己适才说那些气话恶话,岂非都给岳父听了去?

  梁少轻快步走过来,低声斥道:“霄儿,胡说什么?还不给你岳父大人致歉?”

  明轸松开了梁霄,垂头丧气立在原地,知道父亲定会教训,他也破罐子破摔,决心认罚。

  明思海却久久未曾说话。

  梁少轻心中忐忑,含笑道:“思海兄勿怪,年轻人话赶话争执起来,失了分寸,他心里定不是这么想的。梁霄,还不给你岳父赔罪?”

  梁霄作势要行礼,明思海摆了摆手,“罢了。”

  梁少轻见他不欲追究,长长舒了口气,“还不谢你岳父海涵?”

  “岳父,我……”

  “梁世子,”明思海负着手,沉沉开口,“这些日子,暂先不必来了。”

  梁少轻笑容一顿,听他缓慢说道:“你在军营所犯之事,我会向吏部的人求证,若你有一字蒙骗,不尽不实,这件事,我都不会再管。”

  说罢,朝梁少轻点点头,“伯爷恕罪,明某便不远送了。”

  梁少轻满心狐疑不定,听他这意思,像是不打算为梁霄争取了?

  他老糊涂了不成?小夫妻吵个嘴,芝麻绿豆大小的事,至于把两家几十年情分抛之不顾?姻亲姻亲,早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梁霄出了事,他明家能独善其身  ?

  思虑间,明思海已经踱出步子走了开去。小厮含笑守在一边儿,做了个“请”的姿势,“梁伯爷,梁世子,这边请……”

  **

  “天杀的不识好歹的东西!”马车里,传出阵阵斥骂,伴着抽抽噎噎的哭声。

  梁老太太手里捏着沾了药的帕子,正为儿子小心擦拭着伤处,“明轸这小王八蛋,敢下这么样的死手打我儿,回头定要他明家上下好瞧!”

  “行了!”她已经哭骂了一路,梁少轻早就听烦了。

  梁少轻此时看见梁霄垂眉丧眼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在家里说好了,凡事大局为重,明筝在宫里跟各家内院有关系,她为你求求情走走路子不好?明思海再不济,也是吏部尚书简询的老师,他但凡愿意替你说句话,都比咱们无头苍蝇似的跑断腿强,不争气的东西!”

  梁老太太抹了把眼睛,恼道:“您是伯爷,往上数三辈,老祖宗是陪太祖打天下的功臣,百年勋贵传承至今,怎能灭自己威风涨他人气焰?论关系人缘,您比他明思海短了什么不成?再不济咱们家也是出过娘娘的人,皇陵里还躺着您亲妹子呢,那可是皇上的枕边人,您去求一求,难道比不得一个后宅妇人说得上话?我就偏不信,咱们家离不得明筝!”

  “混账!”梁少轻咆哮道,“就是你这么骄纵,袒护,才养出了这么个逆子!你听听他适才说的都是什么话,人在明家地头上,把人往死里头作践,你当明思海没脾气?早年跟皇上斗气,这厮称病十二年不上朝,你瞧瞧皇上罢了他职衔没有?说过他一句重话不曾?要不说你头发长见识短,分不清轻重缓急,眼前都要火烧眉毛了,还在意那么一星半点的脸面?我叫你跟着来,是叫你护着这废物的?你们娘儿们,哭一哭,劝一劝,好话多说说,至于是这个局面?”

  他气得脑袋疼,抬手捂住额头,“等着吧,等吏部的结果出来了,丢官削爵,届时你们娘儿俩就快活了。”

  “爹,真有这么严重吗?”梁霄到底还是在意自己的前途的,在这事上,他比老太太紧张。否则也不会愿意几次三番地下跪去求明筝回心转意,比起尊严,自是前程更要紧。

  “废物!”梁少轻想到他做的糊涂事就暴跳如雷,随手抓了个软垫朝他掷过去,“连个女人都办不下来,你算什么男人?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处置庄子上那贱货?”

  “我……如雪她……”梁霄支支吾吾,送安如雪去庄子上暂住只是缓兵之计,原想等把明筝接了回来,再慢慢磨她的性子,等时机成熟,再把安如雪接回,此时父亲一问,他倒不敢说真话了。

  “没用的东西!一个西夷人手里头抢的烂货,也值得你宝贝成这样?简直丢我承宁伯府的脸!”

  梁老太太默了一会儿,听到这里便坐不住了,“你还怪儿子?不是你打的好样子,你儿子会跟着学?庶长子天天杵在眼皮子底下,叫我给人笑话了一辈子,你倒没事人儿一般,继续风流快活你的,难道你藏在家庙那个不是烂货?上个月初五说是外头喝酒,打量我不知?那贱人徐娘半老也没歇了勾搭男人的心,你们干了什么丑事,我都不稀罕说!”

  她几句话堵得承宁伯满脸通红,私密事被当着小辈面前撕开,里子面子全不好看,他怒喝道:“给我闭嘴!我梁少轻还没死呢,轮得到妇人挤兑?”

  一路争吵不休,梁家的车渐渐驶远。陆筠骑在马上,回望身后那只颇有年代的匾额。

  ——“明府”。

  郭逊笑道:“小两口吵架,全家出动来劝了,看来没劝和,不欢而散,打量这梁少夫人,是个颇有脾气的人啊。”

  当然不是。陆筠在心底默默反驳。

  她是再温柔不过,再有涵养不过的人了。

  能气得她如此,可见梁家错处颇多。

  如今吏部搜罗的罪证也差不多了,明日御前传唤,多半圣上要找他问话。

  他虽不是梁霄直属上峰,对对方的一些事也是所耳闻的。

  这回只怕对梁家是个不小的打击。

  她会不会入宫来,向太后替梁霄求情呢?

  ——不管她怎么做,也轮不到他来关怀了。

  “派个人跟着,苏萨哈的行踪未明之前,梁霄见过谁,去过哪,本侯都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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