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三章 以民为本(1 / 2)
【上一章应该是五二二,改不了了……】
与端庄稳重,符合统治者品味的孔夫子相比,孟轲兄就是个人见人恶的大愤青,据说朱元璋读《论语》非常敬仰孔子,但读《孟子》就很厌恶孟子……其实哪里是敬仰,不过是孔子说了他爱听的话,其实哪里是厌恶,不过是孟子说了他害怕的话罢了。
打开原版的《孟子》看看他老人家的言论吧: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不用解释,对唯我独尊的皇帝来说,什么时候都是他自己最重要,如何接受这种说法?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之视君为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之视君如寇仇。’好么,只要我对你不好,你就视我如仇寇?真是反了天了。
‘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人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我靠,弑君?朕没看错吧,老孟,你还有什么不敢说?
‘暴其民甚,则身弑国亡。’呜呀呀!来人呐,把这个姓孟的抓起来,朕要诛他九族,不,十族,一百八十族!!!
万幸的是,老孟已经作古两千年了,连骨头都找不到了,所以历代皇帝才没法怎么着他,而且诸位大佬虽然心里不爽,却碍着孟子亚圣的地位,勉强忍耐这些无比刺耳的言论。胸襟开阔,深谋远虑如唐太宗者,还以《孟子》为诫,写了《贞观政要》,警示自身与后代。
他对大臣们说:‘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乱者。’魏征对他说:“臣闻古语云:‘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唐太宗也以为可畏,诚如圣旨。
所以说‘孟子之道,以民为本;恪守躬行,四海咸服;国泰民安,贞观之治。’
但轮到朱元璋做皇帝的时候,孟子老兄终于遭报应了。朱皇帝在当皇帝前,曾经放过牛、当过和尚,然后造反起家。没有文化、没有敬畏,对对文明、文化、文人,有一种强烈的抵触情绪。因此他不像之前的皇帝,能买亚圣的帐。
公里公道说,朱元璋是历代帝君中,最为老百姓着想的一位皇帝,没有之一。但他受自己的知识层面所限,无法真正理解什么是哲学思想——他不知道,真正的哲学是对真理的阐述,哲学可以被消灭,真理却永恒存在。所以他天真的以为,只要借助世俗皇权,将孟子的印记磨灭,便可以消灭‘水可覆舟’的可怕现象。于是,他便做出了好比掩耳盗铃的可笑行为……洪武二年,朱元璋读《孟子》,读到‘君之视臣如草荠,则臣视君如寇仇’一句时,认为此话大逆不道,愤愤说:‘这话是教唆学习的人不要将君命放在眼里!’便仔细阅读孟子一书,现了那些极其反动的言论,朱元璋怒不可遏,恨得牙根痒痒道:“如果这老小子活到今天,落到我的手里,不扒了他的皮才怪!”于是下诏去掉孟轲配享的待遇,把他从孔庙中赶出去!同时在诏书中严令,如有劝谏者,以大不敬论处,并且让金吾卫当场射杀。
圣旨一下,满朝文武登时慌了手脚,大家都是孔孟之徒,不执行命令不行,执行命令又感到极其荒唐,便一面缓住朱元璋,一面各尽所能,改变皇帝的想法。
国子监的太学生们在午门前跪谏,时刑部尚书钱唐袒露着前胸,用车拉着棺材入大内死谏,当场中了一箭,但钱唐依然大声道:“臣我能够为维护孟子的名誉而死,就是死了也光荣!”朱元璋终于感受到什么是信仰的力量,也被士子们无惧生死的气势,不敢同时与天下的读书人为敌,于是命太医为钱唐医治箭伤。
见皇帝态度出现动摇,大臣们纷纷上本,请求改变旨意,钦天监也说:‘荧行于惑,是天要怒的先兆,陛下是不是有些什么政策举措,让上天感到不安了呀?’这给了朱皇帝台阶下,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而后几年相安无事,大伙也把此事忘的一干二净,只当皇帝了次神经。可谁也没料到的是,朱皇帝记仇,真到了‘此恨绵绵无绝期’的地步……朱元璋压根没忘记对孟子的憎恨,只不过他在杀大臣,杀王公、杀武将、杀勋旧、杀官员,杀得不亦乐乎,没工夫理会已经作了古的孟轲老先生。
但到了洪武二十二年,朱皇帝环顾左右,现已经杀无可杀了,群臣匍匐在脚下,他的喘息声稍粗,山河都瑟瑟抖,不禁志得意满,觉着这下没有自己斗不过的敌人了。于是干脆颁下圣旨,直接取缔《孟子》这本书——任何阅读、讲授、传播、印刷的行为,都是违法的,不仅会被依法取缔,还会被追究法律责任。
但是大臣们说,不行啊,您最推崇的朱圣人,将《孟子》列为四书之一,您也早颁下圣旨,将四书定为天下读书人的唯一教材。这事儿可不能出尔反尔啊,不然就是陛下的英明,否定朱圣人的正确,对天下臣子和读书人来说,都是很严重的。
朱元璋一听,觉着也有些道理,便一拍脑袋话了,出个删节版吧,便把他不喜欢,不爱听,反感的,有抵触的句子,统统删掉了,整出一本阉割版的《孟子》,在全国范围行,作为士子们的指定教科书。
更是严禁各级考试,不准出教科书范围,谁要敢用禁句出题,哼哼,后果你知道的……在大臣们不懈的斗争下,到正德年间,禁锢已经渐渐松动,连皇帝都不把这个当回事儿了,只是碍于祖制,还一直用《孟子节本》作教科书罢了。
不过轮到嘉靖当皇帝的时候,他得位不正,处处高举太祖爷的大旗,对孟子的态度也无比严厉起来,将刚有抬头的卫道士打压下去,所以近二十年的读书人,鲜有知道《孟子》还有完整无删节版的,是以当赵贞吉才会献宝似的将那本宋版《孟子》拿出来。
沈默虽然早就在唐顺之那里稔熟了孟子全文,但此刻的惊讶却全不是装出来的——他不知道向来道学的赵老夫子,为什么会把这本**拿给自己?
赵贞吉却以为沈默是少见多怪,便低声道:“这个书在正德年间,其实是可以买到的,只是到了近几十年,锦衣卫查禁的严,寻常人见不到了。”
沈默点点头,轻声道:“大洲公,您给我这本书,不只是为了让我收藏吧?”
“当然不是。”赵贞吉摇头道:“书是用来看的,藏着喂蠹虫吗?”
“这个……”沈默不知该怎么说了,想了好一会才,才吞吞吐吐道:“您不是最注重道统的吗?怎么让我看‘**’呢?”您最注重道统,就是‘卫道士’的委婉说法。
“什么是道统?孔孟之道也!”赵贞吉正色道:“身为儒家子弟,精研《孟子全篇》,就是恪守道统!”
“那祖制呢……”沈默轻声问道。
“祖制?”赵贞吉的表情一下黯然起来,沉默良久才缓缓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吾取道统而舍祖制。”说着抬起头来,面色深沉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个国家是怎么了?为何我泱泱天朝,内忧外患连绵不绝;天灾**层出不穷,看似强大,实则中干,连小小的倭寇也对付不了,连自己的百姓也无法养活。我相信,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沈默缓缓点头,听赵贞吉继续道:“如果出了岔子,那一定是我们这些当官儿的出了问题……地方上的官员,只知道横征暴敛、鱼肉百姓,京城里的官儿们,只知道党同伐异,争权夺利,整个官场乌烟瘴气,百姓自然民不聊生,国家焉能不出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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