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四五章 火并(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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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一些时候,赖清规的山寨中,同样举行了一场压惊宴,只是……气氛有些怪异。

        一干大小头目,难以置信的望着衣着华丽、白白胖胖、气色好得惊人的李珍,心说这他娘的哪是被俘了?分明是被请去当祖宗供着了。

        栾斌却很高兴,小舅子让他给弄丢了,老婆一直跟他耿耿于怀,现在能平安归来,也算了个心事。再说李珍虽然没什么脑子,但胜在跟自己一心一意,身边有这么个死党,自己的地位也更加稳固。

        所以他费尽心思,张罗了这顿宴席。在这个物资严重匮乏的时期,满满一桌子的酒肉……槌脯、鱼、珍脍只能算是佐酒小菜,至于主菜尽是什么‘大骨龟背’、‘烂蒸大片’、‘鼎煮羊’、‘八糙鹅鸭’等等,尽显草莽好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之粗豪。

        对山寨的头目们来说,这么丰盛的菜肴极为稀罕,一个个直咽口水。就连大龙头都醋醋的笑道:“我过生日都没这么丰盛过。”

        栾斌赶紧解释道:“这回是赶巧了,正好东西多。”

        赖清规也不能表现的太小气,便站起来,笑笑道:“老二平安归来,实在可喜可贺,”说着端起酒碗朝一举道:“来,老二,哥哥代表大家,敬你一个。”

        李珍赶紧站起来,跟大龙头碰下酒碗,然后咕嘟嘟饮一气,待赖清规坐下后,他擦擦嘴,摇头晃脑道:“这土酒原先喝着还成,怎么现在觉着真难喝呢?一嘴的土腥味。”

        “二当家的喝惯了城里的琼浆美酒,口味当然高了。”边上有人怪声怪气道。

        李珍却浑然不觉,兀自大点其头道:“是啊,咱在城里时,可把天下的好酒都喝遍了……”

        “都喝过啥酒?”也有人真好奇,凑趣问道。

        李珍便如数家珍的显摆道:“什么‘五粮液’、‘六客堂’、‘琼华露’、‘错认水’……多了去了。”

        这些酒众人别说喝过,就是听都没听到,在座的一边敬他酒,一边问他在城里的奇遇。李珍虽说这酒不好,却也来者不拒,一边痛饮一边大肆吹嘘自己夜夜笙歌,睡得全是江南娘们;吃得都是山珍海味,每顿都得几十两银子,还有大官们作陪,就连沈经略都陪他吃过两次饭……听他吹嘘的没边了,有那赖清规的死党,终于忍不住出声道:“既然那边这么好,还回来作甚?”

        此言一出,刚有些热乎的气氛,顿时僵了下了。李珍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瞪着那头目跳脚道:“你什么意思?不愿看到我回来是吧?!”

        “我可没这么说!”那人也不怕他,冷笑道:“只是觉着二当家福气忒大了点,以往被抓住的兄弟,全都被砍了头,您却全须全尾不说,还被人家当祖宗供着,真是太让人……没法相信了。”

        “看来我没死,让你失望了。”李珍面上一阵狰狞,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在那人面前比划道:“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那人霍得站起来,不甘示弱道:“人家又不是你的孝子贤孙,要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人家凭什么不杀你?还好吃好喝伺候你!”

        “娘球,怪不得老子被抓了,没人张罗着救我!”李珍挥拳就上,一边打一边怒骂道:“就是你这种奸臣,在大龙头身边进谗言,想要置我于死地!”

        那人一边抵挡,一边大声道:“动手更说明你心虚!”两人便厮打在一起,旁边人赶紧上去拉架,也有存心看热闹的,一时间混乱不堪。

        “都给老子住手!”便听一声暴喝,大龙头拍案而起,顿时镇住了场中众人,便见赖清规黑着脸道:“一群败兴的玩意儿!”骂完竟拂袖而起。

        大龙头一走,这宴会也开不下去了,众头目面面相觑一阵,便也散了。

        眼见一场好好的宴会,转眼不欢而散,栾斌无奈的摇摇头,对李珍道:“你这脾气砸这么暴呢?”

        李珍气哼哼道:“姐夫,别以为我不知道,除了你和我的黑甲军,这寨子里就没人愿意我回来!”说着狠狠啐一声道:“看着他们那个皮笑肉不笑的鬼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栾斌没想到他竟这么说,但又无从反驳,只能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兄弟,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哼……”李珍闷哼一声,没有说话。

        官军用俘虏的叛匪头目,交换三名畲族长老一事,虽然看似平常,但造成的影响却十分巨大。

        先在山民内部,沈默的这一举动,自然赢得了广泛的好感,因为在此之前,从没有人将他们的性命,置于战功之上的高度。关键时刻的一次决断,比什么甜言蜜语都管用一百倍;加之沈默那切实可行的‘致富计划’,终于使越来越多的畲族人,渐渐转变立场,即使不倾向于官军,至少也能保持中立了。这对平定赣南的大计,无疑是个积极的因素。

        可沈默为此承担的非议,是赣南百姓无法想象的,那些热血上头的言官,不出意外的开始攻击他软弱妥协,姑息养寇,甚至说他昏庸无能,有前宋之遗风……一时间群情汹汹,言官们将最恶毒的揣测,毫不留情的向昔日的偶像倾泻,让人不禁为他捏一把汗。

        但沈默已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字辈,他现在是大明的部堂高官,好友、同窗、门生不计其数,岂能坐视不理?于是反击随之展开,各部、各科道、翰林院、国子监、以及最重要的都察院,都有许多人站出来为他说话,其中又以号称第一能战的左佥都御史林润为先锋。

        林润在奏章中说:‘老氏曰:‘乐杀人者,不可如志于天下’,诚不诬矣。朝廷以王者无外,有生之民,皆为赤子,何畲汉之限哉?何胜负之言哉?五霸何如?据山河而一战;三王有道,流声教于四夷!若乃视之如草木禽兽,不分臧否,不辩去来,悉艾杀之,岂作父母之意哉?’最后他旗帜鲜明的指出:‘若乱杀子民,虽克捷有功,君子所不与也。’用铿锵有力的文章,反对对内穷兵黩武,积极支持沈默的安抚政策,倡导以天下苍生为重,反对战争,反对杀戮,让人民过上安稳的日子。

        便有吏科给事中王治撰文质疑道:‘夫畲民,蛮夷也,气类殊,其心异,安可以子民视之?岂不闻中山之狼?彼欲为东郭儒乎?’犀利的文笔同样引来了一片喝彩声。

        但很快有户科都给事中曾省吾,用文章回击道:‘夫畲人气类虽殊,然其就利避害、乐生恶死,亦与汉人同耳。御之得其道则附顺服从,失其道则离叛侵扰,固其宜也!”

        然而对方很快反诘,有监察御史周弘祖文曰:“夷人不服王化,多有反复,且冥顽异常,伐之尚且降而复叛,尚未闻有不战而定之事。”并列举了许多次少数民族反复叛乱的例子,不相信能用怀柔的手段达到目的。

        不止是官场上激辩不休,就连文坛也为此各执一词。彼时的文坛领袖王世贞、李攀龙,都是大汉族主义的鼓吹者,看不上沈默温吞水似的处理方式,不仅在各种场合公开批评,甚至还写戏文编排他。

        不过沈默这边也不是好惹的,同样具有崇高影响力的李贽、谢榛等人,纷纷表明态度支持沈默,并把他标榜成为具有慈悲心怀的伟大政治家,同样写戏文与李、王等人针锋相对,相互甚至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文字飞扬,虽然支持沈默的总体还是处于劣势,但也让人清楚认识到他已是根基牢固的大员,不是几个言官、几封弹劾就能动摇的了的。

        就在大家拭目以待,想看看还有什么好戏时,一个人的一篇文章,为这场争论画上了句号。这人就是张居正,他写了一篇极为精彩的《平南议疏》,使所有人都住了嘴:

        在文章的开头,他明确指出,对于少数民族叛乱,不应与对外战争等同视之。因为武力镇压的效果只是暂时,造成的仇恨却可以长久存在,过得二三十年,新一代人生长起来,又会再次反叛。与此相反,诸葛亮为了安定西南后方,七擒七纵孟获,以德治统驭西南蛮族,才免除了后顾之忧,专心致志地北伐。

        他又具体分析了赣南的民情地形,令人信服的指出,单靠武力强攻叛匪,犹如‘入渊驱簟、‘入丛驱雀’,难以如愿,而且畲人会因为官府不分青红皂白的迫害,与叛匪结为联盟,抗拒官军,使清剿难以奏效。只有利用他们与叛匪之间的矛盾,以利益争取他们,以德政安抚他们,他们才会趋利而动,謈止倬剿匪,这不但使叛军没了支援,而且斩断了为他们通风报信的耳目,使其陷于被动,这样再采取军事行动,必可事倍筺搿?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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