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乘胜追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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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历此时已被两人架着出去,临出门时,他突然叫道:“那是矫诏!陛下绝不会发这等诏书的!”

这话让屋里所有人都一阵喧哗,邢铁风脸色变了数变,跳起来叫道:“大人,你这诏书是假的!”

文侯道:“大胆!你竟敢说太子殿下发的是矫诏吗?来人,将他绑了!”

文侯刚说完,邢铁风猛地扑上来,道:“大人,失礼了!”他身边并无兵器,赤手空拳地扑上来,文侯还没表示,太子惊道:“救驾!救驾!”

蒲安礼这时踏上前一步,喝道:“邢铁风,住手!”他身材高大,站在文侯跟前如铁塔一般,邢铁风冲得急,在蒲安礼身上一撞,忽然倒着翻了个跟头,稳稳站在地上。我吃了一惊,没料到邢铁风现在的本领也大有长进,这一招利落灵便。他单手撑在地上,叫道:“蒲大哥,他们今天对付我爹,明天就会对付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周围一片哗然,文侯脸也沉了下来,喝道:“楚休红,去助蒲将军一臂之力,将他擒下!”

邢铁风这话并没有错。邢历现在已经有投向二太子一方的迹象了,但还没有公然表示,文侯在这个时候对付邢历,也是为了让同样犹豫的蒲峙明白一下。我不信邢历真会投向蛇人一方,但以文侯之能,我也相信他定会找出令人信服的证据出来,也肯定已经找到了。而他拉蒲峙,对付邢历,只怕是因为蒲安礼现在要继位武侯吧。如果那时唐郡主看中的是邢铁风,只怕文侯就会找到蒲峙通敌的证据了。

我正想着,听得文侯对我厉声呼喝,我浑身一凛,走上一步,道:“是。”伸手便要去拔刀。来赴宴的人当然都不曾带武器,而我是文侯特许佩刀的,只是手刚摸上刀柄,心中却是一沉。

邢铁风赤手空拳,要我拔刀对付他,不论邢铁风与我有多么不合,我也干不出来。我正想着是不是该替邢铁风求情,还没打定主意,却听得蒲安礼道:“文侯大人,邢铁风心伤父亲之变,情有可原,还望大人网开一面,让他自行谢罪吧。”

文侯微微一笑道:“蒲侯真是仁人之心。”

邢铁风的脸色也是忽阴忽晴,此时邢历已被拖了下去,他被一大批人围在当中,所有人都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让我不禁对他起了怜悯之意。邢铁风虽然不是什么出类拔萃的大将之才,却也兢兢业业,屡次与蛇人苦战,如果他不是邢历之子,现在即使也升不到都尉,但多半也会和钱文义、曹闻道一样升到备将了吧。现在,他在短短一瞬间从尚书公子成了一个叛逆,心中实在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茫茫然站着。

文侯喝道:“将邢铁风将军带下去,不要亏待了。”他说着,嘴角已浮起一丝笑意。边上已有两个府兵上前,架住邢铁风走了下去。邢铁风木然地由着他们摆布,也不再反抗。正要带下去时,邢铁风忽然叫道:“二太子,文侯对家父下手,最终可是对您下手啊!此时您不说话,将来您身边可就没人了。”

二太子的脸涨得通红,却也没有吭声,想必觉得邢铁风这话说得没错,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来,那是将太子和二太子之间表面上的良好关系也揭破了。文侯却也没有制止邢铁风的话,只是捋着须髯,似笑非笑地看着二太子。二太子抬了抬头,似乎要说出话来,但想了想却还是没有说。

邢历八成是冤枉的,文侯此举,只怕正是要震慑那些有投到二太子一方的大臣之心。可是他选在这样的时机,二太子若是为邢历说话,只怕有为内奸张目之嫌。帝都守卫战得胜,太子和文侯之名如日中天,二太子已经失算了,到了此时纵然心有不甘,只怕也已自顾不暇。

我看着邢铁风的背影,他还在破口大骂着,但声音已越来越轻,心中却不自觉地有些沉重。人的命运也当真古怪,邢铁风兴冲冲地来参加这个庆功会时,定想不到有这个结局。

灯红酒绿,觥筹交错,所有人都在为太子和文侯欢呼。在这个场合,二太子似乎已被人忘掉。我有些茫然地想着。在这些达官贵人之间,我好像有点格格不入。蒲安礼却是如鱼得水,在这庆功会上,他是众人关注的焦点,连唐郡主也眉开眼笑。此时的唐郡主倒是明艳照人,根本看不出这个女子杀人不眨眼。

当初我和蒲安礼、邢铁风同样是百夫长,现在蒲安礼已袭封武侯,我也要加封为偏将军,而邢铁风却成了阶下囚。许多事情,大概也是冥冥中注定的吧。可是,那些在战火中丢掉性命的人,难道他们的命运也是注定的吗?如果真是天数所定,那么一切努力岂不都是徒劳?

不是,绝不是。我握紧了拳头。

“楚将军。”

身后突然响起了郡主的声音,我转过身,却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身后。我慌忙跪了下来,道:“郡主……”

刚叫了一声,却已不知道该如何自称了。幸好郡主也没说什么,只是道:“楚将军,恭喜你凯旋。”

大战前郡主要我在凯旋后答应亲事,一听到这两个字,我又想起这句话来了。我站起来,笑道:“是,也恭喜郡主出阁在即。”

郡主很是雍容大度,但此时颊上也飞起了阵潮红,低声道:“胡说什么,别人会听到的。”

我说这话已有调笑之意了,郡主也不以为忤。我心头不由一甜,也马上省得自己有点失态了。郡主看着唐郡主和蒲安礼两人被一群官员围在当中,叹道:“唐姐姐也总算有个归宿了。”

我不知道以唐郡主这样的性格,为什么居然和郡主友情甚笃。但看着那边的唐郡主笑靥生春,蒲安礼则意气风发,心中不免有些嫉妒。

郡主忽然轻声道:“楚将军,文侯今日之举,你以为如何?”

我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道:“文侯大人深谋远虑,事事皆谋定而动,确是了不起。”

郡主微微一笑:“确是,甄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只是希望他不要太了不得了。”

郡主也在担心文侯会不会居功自傲,最终对帝国产生威胁吧。不管怎么说,郡主仍是宗室一员,她想的首先是帝国的延续。现在的文侯已是将帝国军政大权独揽手中,便是想要取帝君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的。而我也要成为宗室了,难道说我的命运也不得不和帝国绑在了一起?如果文侯真的有叛乱的一天,我该站在哪一边?

这时我突然感到极其茫然。只是突然觉得,无论如何,为了她,为了郡主,如果文侯真的叛乱的话,也许我会和文侯对立吧。

只要那一天我有这个能力。

郡主这时又轻声道:“楚将军,我已向大哥上书,要他开放文校招生的门阀之禁,大哥也已首肯了。”

我一时还不明白她说的“大哥”是谁,马上就明白是指太子。帝国的武校当初鉴于世家子弟都不愿从军,文侯建议开禁招收平民,我才得以入学,军中也有了一些平民出身的中低级将领。而文校是为帝国培养各级官吏的,一旦开禁,那么就是说平民也可以按部就班在仕途晋升。

这一点正是当初共和军起事时,苍月公抨击帝国八大罪中的一条。那时苍月公所颁布的《伐北国檄》中宣称帝国是“贵显盘踞上流,才士沉沦下僚”,也得到了不少平民出身的底层官吏响应。现在郡主开了文校招生之禁,共和军所抨击的这一条帝国罪状也不存在了。

我又惊又喜,道:“真的?”

郡主道:“自然是真的。”她捋了一下鬓发,微笑道:“这个帝国不仅仅是一家一姓的国家,是天下人所有的国家,并不是只有共和制才能做到这一点。”

既然是天下人所有的国家,那么帝君和权贵都根本不必要了。我想说,但是却没有说出口来。郡主突然咳了一声,伸手捂住了口,她的身体也晃了晃。我不敢去扶她,只是道:“郡主,你身子要当心。”

郡主放下手,微笑道:“不碍事。”她看着我,忽然又轻声道:“你也要当心啊,在甄侯身边。”

她转身走到一边,我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第二天,我跟随文侯去视察战场。此战的损失还没有完全统计出来,基本上帝国军阵亡在万名左右,伤者倍之。虽然这一战我们大获全胜,代价也不轻,许多士兵在战场上打扫,一些战死者的家属则等候在城门口,当发现有亲人的尸首抬进来时,城门口发出了一阵阵低抑的哭声。

我看了看那些人,心中不由恻恻。对于这些家属而言,胜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亲人再也回不来了。文侯却兴致勃勃地看着,忽然道:“楚休红,我们上那高台去看看。”

蛇人的高台还矗立在南门外,距城只有二十余丈。虽然蒲安礼曾以平地雷炸过,但蛇人筑得太过坚实,只炸掉了一小块。蛇人筑的台子没有台阶,一条路盘旋而上,我们走到台下时,那儿正有一些士兵围着议论,见文侯过来,他们跪下行了一礼,文侯抬头看了看,道:“你们是哪一部的?”

一个小队官道:“大人,我等是火军团的,毕将军在上面察看。”

文侯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好的,我们上去吧。”

他们让开一条路,我跟着文侯走了上去。文侯生得不高,略有些肥胖,但动作却很快,脚步极是轻捷。转了几圈,已转到了顶上,头还没探出去,正好听得毕炜在上面大声道:“好个蛇人,真是有胆量!”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这样的感慨,只道上面还有未杀尽的蛇人,吃了一惊,抢上一步挡在文侯跟前,道:“大人小心!”但定睛一看,却见毕炜正拍着一架抛石车在大发感慨。蛇人的抛石车很大,却一点都不粗糙,只是我不明白蛇人为什么要把抛石车放在这个地方。高台虽大,也不过放了十余台抛石车,而且这么高法,便是蛇人,要将石块要抬上来也不容易,台上连一块石头也没有。在这儿发石虽然较平地威力更大,可以直接攻击城头,但毕竟太少,除非蛇人能沿墙建上数百个高台,上千架抛石车同时发石,只怕才能实用。

文侯也上来了,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将我推开了,道:“毕炜。”他叫得不响,毕炜转过身,慌忙走过来跪下道:“大人,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文侯也走到一架抛石车前,摸了摸架子,道:“果然,蛇人是打这个主意。”

毕炜抬起头道:“多亏大人神机妙算,蛇人的架子还不曾完全完工。再过得两日,若是等它们完工了,只怕我们就没有胜机了。”

我吃了一惊,毕炜对这个高台如此看重,难道是蛇人也要用什么新武器吗?难道,蛇人也有了平地雷?我一念及此,马上又推翻了。蛇人若有平地雷,哪里会在战场上不用的,那到底是什么?

文侯大概也看到了我心中的疑惑,微笑道:“楚休红,你只怕还不曾看到此中玄机吧?”

毕炜有些得意地看着我,眼中带着些嘲弄之意,可能他觉得我没有看出其中奥妙,毕竟比他差了一筹。我心中着恼,突然,脑海里又是一亮。

这些抛石机很大,但和一般抛石机不同,并没有放石块的皮兜,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十分坚实的木架子。这木架子是平的,若是石块,只怕根本放不上去。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是……是蛇人要把自己抛过来?”

毕炜一愕,文侯却往我肩上重重一拍,笑道:“举一反三,楚休红,你又进步了。的确,蛇人便是想将自己抛过来。”

我先是震惊,但马上又释然了。如果是人,这么三十余丈的距离抛过来,非粉身碎骨不可,可是蛇人皮肤很厚,虽然三十余丈不是一个很短的距离,但由于在这个高度抛射,到了城头时速度大减,自然可以安然着地。抛石车一次可以抛射两到三个,如果蛇人真的建成了,那么到时蛇人便如下雨一般落到城内,根本不必再爬城墙。以前我们在守城时让蛇人屡攻不克,就是因为蛇人不善爬墙,同时上城的最多只有十来个,我们能以优势兵力,前仆后继地将蛇人击退。一旦城头上在短短一刻聚集数百个蛇人,那么我们的城门哪里还守得住?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但我心中还是一凉,后背冷汗直冒。这种主意也只有蛇人才想得出,也只有蛇人才办得到。也幸亏文侯的总攻恰是时候,再晚两天,恐怕势成噬脐,大势已去了。战机瞬息万变,我以前觉得文侯谋定而动,此战实际是胜券在握,可现在才知道,我们曾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差点文侯的计划就会全盘落空。我越想越怕,不由得浑身都发起抖来。

“楚休红,你现在才怕了?”文侯轻声说道。

我道:“是,大人。我们胜得实在侥幸。”

毕炜哼了一声,道:“楚将军你也真个胆小。”

我脸上有些发烧,知道又被他看不起了。他没骂我是胆小鬼,大概还是因为文侯在跟前,不好对我太过无礼。在与蛇人正面交锋时我能一往无前,只是因为当时来不及害怕,战后想想,我却仍然大生惧意。

文侯叹道:“害怕是人之常情,毕炜,那一日我和你说时你难道不怕吗?”

毕炜一怔,垂下头道:“是,大人,我也怕。”

文侯走上几步,到了高台边上。在这个高度几乎与城墙平齐,那城墙也似乎伸手便可触及。文侯喃喃道:“那天我看出了蛇人的这个打算,连我也吓得几乎魂不附体。唉,连我都会如此,何况他人?”他突然转过身,厉声道:“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勇者无惧是假的,能战胜惧意,方是真正的勇者。”

我浑身一凛,毕炜也一下抬起头,我们不约而同地跪下,道:“是。”

文侯脸上又露出了笑意,重又转过身,向帝都张开双臂,道:“这个世界,唯有强者才是一切。楚休红、毕炜,你们都是帝国新一代的勇将,去吧,去征服这个世界!”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像有着无穷的力量,连他那不高的身材也像突然间伟岸至极。我身上微微一颤,毕炜声音微颤地道:“此生能得大人指挥,末将就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他说得很快,我心知自己也该像他那样说点效忠的话,但这话到了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强者。这世界真属于强者吗?

不,这天下是属于万千黎民百姓的!

文侯又转过头来,在我们脸上扫了一下。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似乎有些异样,但幸好文侯的眼光在我身上只是一扫而过,停留在毕炜身上。他喝道:“毕炜,蛇人残部未尽,我命你统率全军,乘胜追击,务必要将蛇人一网打尽!”

毕炜身上猛地一震,不敢相信地道:“我?”

文侯道:“不错,你!”

守城的主将名义上是屠方,而屠方身为长安伯,副将军,地位也远在毕炜之上。毕炜可能连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超过了屠方,竟然要统率全军追击了。他道:“可是屠爵爷……”

文侯打断了他的话道:“屠方暮气沉沉,已难当大用。毕炜,沧澜的水军已在大江设伏,你率军乘胜追击,连一个蛇人都不能让它们逃过江去!”

邓沧澜已在大江设伏!这话让我更是大吃一惊。怪不得邓沧澜的水军团在守城战时踪影皆无,原来文侯竟然已命他绝了蛇人的后路。

毕炜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文侯又转向我道:“楚休红。”

我心知文侯定是要我协助毕炜出发,行了一礼道:“末将在。”

“你将前锋营交与你的副将,暂且编入毕将军麾下,协同南征,速去办理,不得有误。”

文侯的话像一个晴天霹雳,让我差点晕过去。文侯解了我的兵权?虽然只是暂且而已,但我还是大为不服。我道:“大人……”

没待我说完,文侯已道:“走吧,事不宜迟。”他已向高台下走去,我再不敢说,跟着他下了高台。在走下去时,我似乎看到毕炜在幸灾乐祸地对我无声地冷笑。我心乱如麻,不知到底哪一点忤了文侯之意,难道是因为表忠心时慢了毕炜一步吗?

文侯一直没有说话,下了高台,他走进了车中,道:“楚休红,跟我进来吧。”

我心头一喜,连忙跟了进去。一进车中,文侯忽然微笑道:“楚休红,我让你暂且将前锋营兵权交出,你是不是有些不满?”

我慌忙跪下道:“大人,末将不敢。只是末将以为,为将者,当不避锋矢,冲锋在前。末将尚有余勇可贾,愿领兵杀敌。”

文侯仍是淡淡笑着:“楚休红,你难道以为帝都的危难已经解了?”

我又是大吃一惊。文侯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蛇人竟有反扑之意?可是蛇人明明已经元气大伤,有毕炜追击,我不相信它们还有这个能力。难道是……

我不敢再想,文侯忽然轻轻道:“楚休红,你比毕炜要精细机敏,冲锋陷阵,可能你不如他,但随机应变,他可远不及你了。我不让你再得这现成的功劳,是有一件更大的功劳要你去做。”

我忙道:“得为大人挽辔执鞭,是末将无上荣耀,愿听大人驱使。”这马屁话憋了很久,虽然不愿说,也迟了点,但我知道说了总比不说好。

文侯笑了笑,撩起车帘看了看外面,轻声道:“昨日我剪除了邢历,二太子不敢多说,但他心中定是恼怒异常。他已被我逼到了悬崖之上,随时都会反扑。此战我让毕炜率军,将他的班底统统带走,看他还敢有什么异动。”

我心头不觉一寒,道:“大人,是要对路尚书下手了?”

文侯微微一笑,道:“釜底抽薪,已不必再对付旁枝了。”他脸上又极快地闪过一丝忧伤之意,道:“伤口若不挑破放出脓水,只怕永远都好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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