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旭日初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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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进来的却是程敬唐,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是十几个金枪班士兵。

看到他进来,我的精神略略一振。金枪班是南武公子的亲随士兵,现在进来的,多半就是南武公子了。虽然我肯定见过改装后的南武公子,但正式见面还是第一次。这个一手毁灭了帝国的共和军最高领袖前来看我,究竟有什么用意?我猜想可能是与我谈谈五德营缴械的条件。他虽然扣住了我,但五德营就在雾云城外,随时都会攻城。纵然五德营现在只有不到四万人的兵力,而集结的共和军前后却已超过十万,但以五德营这些年来百战百胜的威名,我想南武公子绝对不敢轻启战端,还是要来与我谈判的。

也许,这是个契机。我索性躺到床上,双手枕在脑后,腿也架起来,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架势,以示我纵然身陷囹圄,仍然有平常心。

金枪班士兵一进来,便两边排开,站得整整齐齐,有个人走了进来。

一看到这人,我再也装不了镇定,翻身坐起,惊叫道:“吴万龄!”

进来的居然是吴万龄!

实话说,即使金枪班排开架势,进来的是个蛇人或鼠人我都不会那么惊奇。我做梦都想不到会是吴万龄。吴万龄进入火军团后,一直在做一个中级军官。等他在火军团做了中军,毕炜与我的关系也越来越僵,我就再也没机会看到他了。偶尔想起,也只是为他担心。但戎马倥偬,想到他的机会已是绝无仅有,等毕炜被邓沧澜迫降共和军时,我都已经忘了吴万龄也在火军团里。现在看他进来,相貌没什么变化,却是气度非凡,颇有指挥千军的气魄,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吴万龄走了过来,脸上也没有表情,隔着囚笼的铁栏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兄,别来无恙。”

我看着他,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淡淡地道:“吴兄,你究竟是什么人?”

吴万龄微微一笑,道:“有件事一直瞒着楚兄您,万龄在此深表歉意。只是两国相争,兵行诡道,无所不用其极,楚兄应该也能理解。”

我道:“你是共和军伏下的暗桩?”

吴万龄摇了摇头,道:“家父便是苍月公。”

这话又像一个晴天霹雳,把我打得闷了。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只是道:“什……什么?那么那个南武公子是谁?”

“家父有二子一女,义子名南,亲子名武。家父不愿我们借他的余荫欺凌他人,因此从来不带我们外出,我兄弟三人一直以平民子弟的身份生活。”吴万龄的声音仍是平和如常,似乎说的只是一件家常而已,“我就是武。当唐侯渡江击败家父,我受伤未能随众南归,被一户人家收留,结果唐侯南征时,将我征编进了部队。”

我喃喃道:“怪不得,那时逃归路上经过符敦城,你会宁可留在符敦城也不愿意回帝都。”

当时吴万龄为了留在符敦城,向陶守拙说明了与我们一同北上的四个女子的身份,使得陶守拙定计把她们也当成供品献给帝君,使得我和枫再也无法在一起。那时我恨得险些就要把吴万龄杀了,现在想想,也许当时杀了他,可能更好一点。邓沧澜反叛文侯是受毕炜胁迫,而最后毕炜投降共和军,虽是受邓沧澜胁迫,吴万龄在其中起的作用肯定也不小。我心里一阵烦乱,也不知是该表示钦佩还是愤怒。以前我总觉得吴万龄虽然整顿军务有一手,但这个人能力终究不太强,所以放到哪里都是泯然众人。回头想想,吴万龄在帝国军中待了那么长时间,这种坚忍就已经令人生畏了。

吴万龄道:“不怕楚兄见笑,以前家父就说我懦弱无用,当时我还不服气。高鹫城一战,我才真正知道自己懦弱无用。父亲在城中,我却在敌军中攻打城池。那时也起过入城后与父亲共存亡之心,但一来没这个本事,二来当时唐侯合围之势已成,最终我居然是作为战胜者才得以入城。等后来在蛇人齿牙间侥幸逃得一命,更是觉得天下之大,茫茫然却无我容身之地。”

我沉默不语。虽然认识他这个苍月公公子的人很少,可是到了帝都,万一被认出来,那就是死路一条了。尽管对他语带讥嘲,但将心比心,假如我处在他的位置,我恐怕也会这样做吧。我道:“后来你为什么仍然一直留在帝国军中?当时联手共抗蛇人军,你有的是机会回去。”

吴万龄行了一礼,道:“当时南哥已将家父留下的部队带得有声有色,他也已在军中建立起了威信,如果我回去,就会影响到他的地位。而且我自觉不是南哥和你那样的能力超群之辈,回去后充其量也只能当个小军官。与其如此,不如就留在帝国军中伺机而动。”

我冷笑道:“你不要说你没能力。帝国军有一半便毁在你的这份坚忍和自知之明里。只是你把你父亲的家底拱手相让,不怕九泉之下难以面对你父亲吗?”当初吴万龄献计突袭五羊城,捉拿了何从景,我只是觉得这计策有点不讲信义。回过头来想想,那其实是南武公子授意吧,借我们的手除掉了何从景,南武公子就此彻底掌握共和军的领导权。

吴万龄的脸上也没有异样之神色,只是行了一礼,道:“楚兄谬赞。天下非一人的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万龄自觉比不上南哥,共和的大旗,只有南哥才扛得起来,我愿意把南武这个名号让给他。”

我这样说他,已是不无挑拨之心。但吴万龄根本不受激,他的话也很坦然。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虽然直觉应该恨面前这个人,如果不是他们兄妹二人,邓沧澜纵然对张龙友不满,也不至于裹胁毕炜反叛了。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能力,但帝国确实可以说有一半毁在他的手上。我叹了一口气,道:“闲话少叙吧。吴兄,你既然来了,就把来意说清楚点。”

吴万龄拍了拍手,有个亲兵提着一个葫芦过来。吴万龄拿出一个木杯倒了杯酒,从囚笼缝隙里递进来道:“楚兄,今天万龄只是来陪你喝几杯,叙叙旧情。这一杯,是谢你高鹫城中的相救之情。”

我接过杯子里,心里百感交集。吴万龄用木杯,也是怕我用这个伤人吧。我接过杯子来一饮而尽,道:“不必了,那时即使不是你,我一样要救。何况,那时有个伍克清,还有个女子,可以说是被我害死的。”

吴万龄也把一杯酒一饮而尽,道:“那是没办法的事,楚兄也不必自责。上天有好生之德。楚兄,你讲仁义,与家父所说的以人为尚,以民为本实是一理。”

我的心中突然又充满了希望,道:“吴兄,现在你们已经赢了,那也是天数吧。你来是让我为这新的国家出力吗?”

吴万龄看着我,半晌没有说话。我的心沉了下来,道:“怎么了?”

吴万龄道:“楚兄,还记得大帝杀伽洛王的故事吗?”

大帝得国,灭伽洛国,伽洛王请降,但大帝却以“王者如草,纵之则狐兔囷集”为由,将伽洛国王族尽数斩杀。虽然当时看来凶残,但伽洛国残党因为再找不到直系宗室,勉强弄了几个旁支宗室,结果连伽洛国故地的民众都不支持。听吴万龄说起这件事,我的心头一动,道:“那么,是要杀我了?”

吴万龄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楚,默然不语。过了好一阵,他才抬起头道:“楚兄,我知道我也对不住你。世间万物,有生有灭,有得有失,这个新时代的创立,也必要有人以血为祭。楚兄,你就是这个新时代的祭品。”

我干笑了一下,道:“祭品?也是。我带领帝国军与你们交战多年,已是身不由己了。如果我活着,恐怕南武公子寝食难安,日夜都会担心我有朝一日重整地军团,揭竿而起吧。”

可是,政客做事不择手段。当初我会背叛文侯,正是因为我看不惯文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风,可是南武公子和文侯显然是同一类人,甚至比文侯更不择手段,本来我还以为,我命令地军团放弃抵抗接收收编,即使南武公子不会用我,至少也能让我归隐山林吧,可是现在觉得,即使他们愿意用我,恐怕最后也是一场悲剧。我苦笑着,看着杯子里的酒,道:“那么,你现在就是要杀我的吗?这杯子里是什么毒?”

吴万龄道:“不是现在。楚兄,请放心,这酒是安国王府里窖藏的木谷子酒,没有毒。”

这酒是木谷子酒吗?我鼻端也闻到了一丝幽幽的酒香,隐约正是当初攻入高鹫城时闻到的。只是我向来并不喜欢饮酒,所以一直都没发现。我道:“真是生受你了。”

吴万龄放下杯子,道:“还有一件事。”他招了招手,另一个士兵捧了个包裹过来,他放在外面的桌案上解开了,道,“楚兄,这是你随身的几件兵器。我知道你很喜欢这几件东西,一直贴身带着,所以我请南哥准许,为你殉葬。”

他解开了刀裹,里面是我进入帝都谈判时身上带的无形刀、手弩和流星锤。这几件东西我一直都带在身边,也都有了感情。只是吴万龄当然不会在我活着时给我,现在就想摸一摸都不行了。我看着这几件东西,喃喃道:“手弩是薛文亦给我做的,为我陪葬吧。流星锤是李尧天给我的,原本是他家传之物,吴兄,请你趁句罗使者来时交还给他们。”

李尧天因为力抗倭岛入侵,在句罗名望极高。但他死在暴风之中,尸骨无存,在句罗留下的遗物一定很少。吴万龄点了点头,抽出无形刀来,道:“那这把刀呢?”

我叹了一口气,道:“这刀是以前我的参军简仲岚所用,他死后就归了我。此刀乃是神物,我死后,就给你吧,那柄手弩为我殉葬就够了。”

吴万龄抬起头,道:“那多谢了。”他顿了顿,又道,“对了,你的马被郑昭夫人要去了,不要紧吧?”

白薇?我的心头一疼,道:“那是最好的结果了,谢谢她。”

他收好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来道:“楚兄,今天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喝酒了,请吧。”

我抿了一口,道:“吴兄,新朝建立后,你想做什么?”

他苦笑了一下,道:“不怕楚兄见笑,我唯一的长处就是整兵。小时候,我就喜欢看士兵操练,看他们走得整齐划一,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所以去军中做个中军倒是得其所哉。只是南哥肯定不会让我做这个,可能也就是吃吃喝喝,度过余生了。”

我道:“太平了,到时肯定要裁军。其实吃吃喝喝有什么不好,就算你是绝世名将,到了太平年代一样会无所事事。”

吴万龄道:“也是。我还记得你曾说过,天下最宝贵的就是人。你说过,珍宝易失,山河永在,但如果没有人,一切都没有意义。只要百姓能过安稳日子,兵器入库,马放南山,那是最好的事。”

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木谷子酒上口甘甜绵软,但后劲很足,我这一口喝得急了,头也有点晕,身体有些发热。我伸出杯子,吴万龄又给我倒了一杯,我道:“这样的太平日子本来早就可以到来,只是当初你们不愿解甲,才让苍生又多受了这许多苦难。现在这共和国建立了,可是你说,共和军和帝国有什么不同吗?那时叫帝君,现在你们叫大统制,南武这个大统制和帝君只不过是名称上的不同而已。”

吴万龄道:“楚兄此言差矣。也许现在你是看不出不同来,但共和军与帝国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帝国是一家一姓的天下,共和国却是天下人共有的天下。帝国如果出现明君,可以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但一旦出现暴虐昏庸之帝,纵有能臣亦是无能为力;共和国却是不同,天下人共主国家,只要有谁做得不好,议府便可弹劾大统制,另选贤能上台。这就像一辆大车,驾车之人如果只有一人,一旦方向出现偏差,车入深渊,旁人唯有陪葬的份儿;可是如果有乘车之人都有驾车之权,那么随时都可更正方向,大车纵然出轨也无大碍,随时都可以回到正道上来。眼下国家初创,制度必定不甚完善,不少地方仍要沿用帝国之制,可是十年百年后,这天下人共有天下的想法已深入人心,纵然大统制想要复辟帝制也已不可能了。”

我说不上话来。即使我再痛恨共和军,再痛恨南武公子,也不得不承认吴万龄说得没错。本来我的心里满是愤慨,现在却平静了许多,又大大地喝了口酒,道:“帝国也许是气数已尽。好吧,要杀我,我也认了,只是我还有一句话,请吴兄转告南武公子,请他成全。”

吴万龄道:“楚兄放心,我一定转告。”

我笑了笑,道:“五德营与共和军交战多年,但都是听我的指挥。要定罪,就定我一个人吧。”

吴万龄点了点头,道:“五德营乃天下第一的强兵,谁也不会不承认,能够和平解决,自然是最好的事了。”

听他的话,开始时我还放下了心,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我道:“什么叫‘自然是最好的事’?”

吴万龄抬起头,道:“与你一般,五德营已经是一个传说了。如果让他们留下来,即使再拆编改制,都像是一把悬在床头的利刃。楚兄,此事恕我无能为力。”

我惊呆了,心也一下凉到了极点。五德营的战力显然让他们都害怕,所以不把五德营消灭掉,他们是不会罢休的。我喝道:“吴万龄,你们不能背信弃义!是你们说要与我军谈判,我才命他们不再抵抗的!”

吴万龄端起杯子,道:“楚兄,兵行诡道,这话你也说过不少次了。五德营几乎占了当初帝国军的一半战力,如果保留他们的编制,不啻于养虎为患。只有让五德营彻底消灭,新生的共和国才能长治久安。”

我把酒杯一扔,冷笑道:“长治久安?你们骂帝国专制暴虐,可你们现在的这种做法,与帝国又有什么两样。五德营是人,是五万活生生的人,放下武器后也是共和国的子民了。你们说以人为尚,以民为本,这难道是放屁吗?”

我心头火起,越骂越凶,吴万龄却只是微笑地着看我。等我骂累了,他道:“楚兄,现在是非常时期,不使霹雳手段,难树雷霆之威。只要共和国能得到民众承认支持,纵然现在像帝国又有何妨?这颗种子已经播下,终究会长成参天大树。你问问共和军的百姓看,如果现在有人再自称帝君会怎么样。我也知道这样对五德营太残忍。但就像一个身染重病的人,只有把病变之处切除,这个人才能重新健康起来。”

这个问题其实我已经问过了。正是听到百姓几乎一边倒地不支持帝制,使得我心中也有些动摇,不知道自己矢志为帝国尽忠究竟对不对。吴万龄说的也许不错,五德营对于新生的共和国来说,的确是一个威胁,可是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信誓旦旦要与五德营谈判的南武公子,一开始就已经打下这个主意。我扑到囚笼边,抓住铁栏道:“吴万龄,我求你了,你让我写一封手书吧,我让五德营就地解散,让他们分散四处,永远不能再聚集好了,不要这样做!”

吴万龄看着我,他的眼里也带着一丝痛苦,慢慢地摇摇头道:“不可能了。现在虽在谈判,但诸军集合已毕,进攻随时都会发起。”

我看着他,骂道:“背信弃义!”

吴万龄迎向我的目光,道:“何为信?何为义?为了大事,一点小信小义又算什么。楚兄,你统兵之能,丁将军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你输就输在太讲信义了。”

我大口喘息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许,真的应该听从杨易和曹闻道的劝告吧……我闭上了眼。有人说,哀莫大于心死,我想我的心现在已经死了。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巨响,正是我听惯了的火炮的声音。听到炮声,我睁开了眼睛,道:“开始了?”

吴万龄行了一礼,道:“楚兄,五德营对你倒是忠心耿耿,不愿放下武器。现在炮声已响,那就说明谈判已经彻底破裂,进攻开始了。”

我冷笑道:“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吴万龄的眼里也有些茫然,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太平岁月,是要用无数人的鲜血才能换来吧。”

我颓然坐倒在床上,道:“既然已经开战了,你还陪我做什么?想看我痛苦的样子?”

“对不起,楚兄,”吴万龄把酒杯放下了,低低说道,“五德营的战力有目共睹。虽然他们已到绝境,但仍然不能大意。我要在这里守着你,以防万一。”

防备五德营攻到这里来?我不禁苦笑起来。南武公子看来也并不是真的运筹帷幄,稳操胜券了,他也在担心万一我被五德营救出,会引起胜负易手吧。他未必太看得起我了,五德营根本不知道我被关在这里。即使五德营真能冲入大牢,把我救出来,结局肯定也是全军覆没。只是我心里总存了万一的侥幸,以五德营之能,说不定真能救我出来吧。金枪班虽强,毕竟人手不太多,如果能杀到这里,也许真会出现奇迹……

炮声越来越响了。五德营中只有一些小炮,重炮都在火军团处,现在的炮声这么响,肯定都是共和军的火力。我抬头看着大牢的天窗,窗子很小,又被铁栏分隔着,现在看不出什么。只是我仍然睁大眼看着,想看到五德营的战旗突然出现在窗子里——虽然我也知道那只是妄想。

炮声隆隆,越来越响。吴万龄也在看着那天窗,忽然皱起眉头,叹道:“五德营当真厉害,果然反向城里杀来,在神威炮之下还逼近了这么多,飞艇队看来马上要出动了。”

共和军有了那种白色火药,炮火已经在帝国军之上了,更何况五德营的都是小炮。五德营力战不屈,战线居然还能逼近城池,我知道杨易他们一定是想不惜一切代价救我出来。听吴万龄说到飞艇,我心头一动,道:“飞艇队?”

吴万龄微微一笑,道:“楚兄,你大概以为以前帝国军的风军团是独得之秘吧?你看!”

他指了指外面。由于炮火,天空也已暗了许多,在硝烟中我看到天空中有几个椭球形的东西正缓缓飞过。我道:“这就是飞艇?”

“正是。飞艇虽然不如风军团那样灵活,但携带的炸雷却要多得多了。东平城献城投降,便是被飞艇所迫。楚将军,所以说五德营虽强,却毫无胜算。”

飞艇在空中游弋,从中不时有东西落下,随即又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之声。这一声声爆炸像是炸在我的心上,我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已刺破皮肤,刺入了掌心,鲜血淋漓而下。如果不是吴万龄在,我想我一定会痛哭失声的。每一声爆炸,会有多少五德营的弟兄丧命?他们在与蛇人的恶战中幸存下来,最终却命丧在曾经并肩作战的友军手里。如果他们听得到的话,我会声嘶力竭地叫喊,让他们赶紧逃生,逃得远远的,永远也不要再想报仇的事了。

可是,连这些都是妄想。

炮声越来越响了。吴万龄站在窗边看着,身体也有些发抖。突然,他转过头,微笑着道:“楚兄,说句真心话,虽然是必死,我几乎愿意做你的部下,正向这里冲杀过来。”

他虽然说得平静,但我看得出他眼里已有了一丝恐惧。我精神一振,冷笑道:“想拿五德营的命,恐怕你们要付出十倍的代价。”

吴万龄摇了摇头,道:“没那么夸张。五德营虽强,但这一战是不可能赢的。现在,南门外大概已经躺了一万多五德营士兵的尸体了吧,我们的人损失很少,只是我也实在想不到,他们虽然知道必死,居然仍旧踏着尸体一波波地向城门冲来。”他顿了顿,又道,“如果五德营满员的话,我真不知道最终哪边会赢。”

五德营连番征战,兵员补充也越来越困难,现在已不满四万了。吴万龄又说城下就倒下一万多,恐怕现在实际损失已超过一半。我一声不吭,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淌下来。

滚烫的泪水,也许,是眼中流出的鲜血?

爆炸声没有减弱的迹象,烟尘越来越浓,现在把窗子都遮掩起来了。喊杀声中,我隐约听到一个歌声。

是那支《国之殇》。虽然帝国军有军歌,但这首歌似乎才是地军团真正的军歌。歌声被炮声震得支离破碎,我只能听到零星几个字。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

山何巍巍,天何苍苍,

山有木兮国有殇。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他们也知道,现在战死了,只会背上骂名,连“国殇”两个字也不会加到他们身上吧。

我直直地站着,掌心的鲜血一滴滴流下,落在地上,与泪水夹杂在一起。战争中,有几次也曾陷入险境,但只有现在,我才体味道“绝望”两个字的意义。

歌声时断时续,袅袅不绝,但越来越清晰了。吴万龄的脸上越来越凝重,终于,他已镇定不下来,喝道:“锁门!加紧戒备!”

大牢就在城南。如果五德营突破南门,冲到大牢来并不很远。只是即使能冲到这里又能如何?牢门是一道天堑,杀回去又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壕沟。但吴万龄也已着慌,说明五德营的攻势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让他们都始料未及。让我奇怪的是,五德营居然像是确认我被关在这里一样,根本没有犹豫,直接就过来了。

我默然看着他们。到这时,我反倒平静下来。南武公子把我关在这个大牢,显然就是把我当成诱饵,五德营即使能突破南门,也肯定是杀不回去的。如果一开始就杀开一条血路往西边突围的话,多少会有些人逃出去。杨易深通兵法,不会不知,可是他们明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仍然不顾一切地冲来,我实在不忍他们为了我而丢掉性命。现在我既盼着五德营能杀进来,但又怕他们真能杀入。

喊杀声越来越近了,但炮火却稀疏了不少,有可能已经短兵相接,所以炮火无法逞威了。吴万龄已经站不住,拖过一张椅子来端坐着,看着外面。现在外面硝烟弥漫,远处已看不到了,只能看到外面的空地。我也想不通五德营居然真能冲过来,虽然现在看不到,但听声音已是越来越近,只怕不超过一里地。

时间像是流逝得越来越慢。吴万龄端坐在椅子上,直如泥偶木雕,耳边的厮杀声却越来越响,歌声已听不到,只有一声声嘶吼和惨叫。我闭上了眼,眼前仿佛出现在刀枪下挣扎的躯体,那些士兵前仆后继,鲜血都流成一个个水洼,不时有人倒下。

还有多久?这厮杀声,就是战无不胜的五德营落幕的伴奏吗?我想着,心也疼得像在滴血。从五德营前身的前锋营成军,到后来的横野军,一直到极盛时的地军团,也不过十几年时间。这十几年在经历时仿佛长得像是永恒,回首时却短暂的如一弹指。就像一场奢华的盛宴,曾经有过无数才智杰出之士登场,有些匆匆走过,有些走到了最后。不论停留的时间有多久,终究还是曲终人散,剩一地狼藉。小烈、谭青、金千石、甄以宁、李尧天、邵风观,这些曾经与我生死与共的人,一个个都死了,连他们的名字也不会有人记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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