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1 / 2)
繁星若斑,缀挂天河,与地上灯火遥遥相望,交相辉映。人声鼎沸,团团热气升腾如烟。忽为夜风一吹,烟雾似幻,飘飘荡荡。飘过喧嚣闹市,飘过百岁河,终力竭,散落于二人之身。惜为寒气覆盖,温热全无。
“哒、哒、哒……”马蹄声一顿一顿回荡在幽巷,四周无一丁点光亮,显得有几分诡异。
为黑马驮着的二人不言不语,端是贴得近,神色却一个比一个冷凝。
眼瞅着将至分割上下京的百岁河,将无路可走,王煊率先耐不住,冷声问道:“周大人要带煊去何处?”
周霖没有回答,仅是觉察夜风愈凉,便将怀中的女子抱得紧一些。然不知为何,愈是抱得紧,他愈是感到空虚。这份空虚正化作凿子,凿他心上那铁石外壳,说不准何时凿出一条缝,那壳子也就无用了。
他低叹。
“何故叹气?”王煊蹙眉,又即刻舒展,讽笑一声,“周大人可是在无奈?觉着为了权势讨好表里不一的秦恒公主很委屈?也是,你我不过数月夫妻,甚至半年都不到,何来情深,你又怎会在乎我,娶我亦不过是为谋权夺利,不是吗?”
她语气柔和,不像在质问,不像心在滴血。自然真正的王煊不单并无多少真情实感,甚至在这段话中藏了试探。她对周霖是否已看破她的伪装产生了怀疑。
可当这些话语钻进周霖的耳朵,落在他的心上,着实带来几分痛楚。他闭了下眼,压抑住想挑明女扮男装的事实,结束这场闹剧的冲动,平静地回答:“公主,我承认,一开始我乃奉旨娶你,圣上…想要我利用你对付丞相与皇后,而皇后也想利用你与我的这门亲事,想让你做内应刺探大理寺的情报。这桩婚姻,是政权斗争的牺牲品。”
他会在此刻挑明这些,未必不是存着试探她城府的心思。明明下定决心再不疑,到头来还是管不住这疑心……
二人对彼此的想法皆有所察,又皆是不约而同地装作不知。
“是吗。”王煊笑,怎能不发笑,“原来父皇、母后、夫君皆是不把煊当人看,只当可以利用的棋子啊。我早该知道的,早该不存希冀……皇相之争如此激烈,父皇与母后貌合神离,父皇为权势江山,将长女送去和亲,将次女嫁给一个混账,何故对同敌人所生的女儿那般好?却又不够好,假惺惺的,煊一直都知晓。母后也是,若煊没了用处就会像那个雨夜一般,任我如何哀求都不见,事后送些补物以示关心,呵,面上装得倒是爱女心切……”
她说着,控诉着,泪水流淌,滴落在周霖的手背上。周霖垂目不言,静静聆听。
“君泽,你知道吗,我其实时常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他们的女儿,不然为何血脉相连却得不到一分真心?可我又清楚,身在皇家,手足相残,父子反目,比比皆是。皇室本就是无情,沾了那权势,谁还能有情呢?
煊想逃,但是逃不掉啊。我以为自己不像两位皇姐那样不幸,以为嫁得心悦的良人,结果……连夫君都在骗我,利用我。君泽,你告诉我,煊该认命吗?还是像二皇姐那样反抗?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仅剩下啜泣与无尽的孤寂,唯这份孤寂无比真实。
她们果然是同一类人,“野”人。
周霖很少在自己的身边看见其他人,不是他们不在,而是隔着雾,在又不在。可今时今刻,周霖偏过头,看见了她,很虚幻的身影,不再如先前那般模糊,却仍是虚幻不实。他知道虚幻的缘由,他尚未看清她,她尚未卸去一切伪装,她们尚未坦诚相见,如此便是虚幻。
然即使是虚幻也极为难得,就连模糊一道影,周霖都不想放过,何况是虚幻,是能看清却摸不着的虚幻,但是又不能不放过。他没有得不到就毁掉的心,他期望同伴能够摆脱这漫无边际的雾,是以他不能牵她的手。
“你为何不说话?你仍是煊的夫君,你的话,我会听,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带我离开这泥潭好不好?”王煊近乎卑微地乞求,夹杂些许愤怒,些许无奈。
周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境,对她说:“公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臣,无不服从。”
“……”王煊闭上眼,将最后一滴泪眨落,旋即她笑,在他怀中,放肆放声大笑。
马蹄渐止,因为已经到了河边。
王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不笑了,她冷冷地命令:“下马。”
于是周霖便听话地下马,又扶着她下来,见得她双目红肿,眉间满是忧愁,眼神饱含悲痛,心上的铁石外壳终究还是龟裂了。她其实不太会骗自己。
“周霖,你可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丁点。你可有不是在利用我的时候,可有过真心实意……”她并无疑问,亦不期待答案,问不过是为了证实猜测,为了死心。
有。这是周霖的答案,可他不能说,又不想再骗她,遂不语。
得不到回答,王煊笑叹一声,抬眸凝望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深邃,像是了无星辰的夜空,又像是被云雾遮蔽了的月亮,似有似无透着微弱的淡光。
王煊很喜欢他的眼睛,因为可以从中看到自己,真正的自己。她从未在其他人眼中看到自己,此乃第一次,很奇妙,她竟然生出靠近的念头。这不好,她明白,可是……
冰凉的两瓣柔软不动声色地落在薄唇上,轻轻的,仿若露水滴在唇间,湿润,酥痒,一触即离。陌生而熟悉的气息像是一缕烟,来而又去悠悠然,却叫他痴傻至极。
周霖瞪着眼发怔,耳边不断响起碎裂声,那铁石之壳便随着这短暂一瞬而脱落,一片又一片,直到血肉之心完全显露。
怦咚,怦咚……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欢喜,只知战栗,只知害怕,复杂的心绪盘旋着,周霖手足无措。
同他一样,王煊也不明此间状况,虽她为主动,但满心疑惑,为何要亲他?若将戏接下去,她该是怒极,然后回去利用那心术不正者推周霖一把,好叫他臣服,现在算是什么事?
二人相顾无言,站在河边,宛若两尊雕像,明明一个比一个聪明,却在此时此刻显得一个比一个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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