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绝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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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注。

        车子驶过沿海公路,油门紧踩不放,仪表盘指数飙高,指甲紧紧抠着方向盘,全身都发冷,副驾驶没人,整部车就她一个人开着,用最快的速度开,左侧车道的车呼啸而过,手机在后座哔哔震动,老坪的电话一个两个三个打进来。

        半个小时前,她拿走老坪车钥匙时,老坪没注意。

        满脑子都是白艾庭轻描淡写吐出的那些话,想去年一整年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时间点,想靳译肯和她孤男寡女的异国留学生活,想他刚出国时经常打不通的电话和延时回复的短信,想那个某一日被她发现却从未提及的腰部咬痕!

        这一切关联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情绪网,卡在喉咙口,堵在胸腔里,积酿成一股需要即刻发泄的气,油门踩得很紧,越来越紧!后头紧跟的车辆在雨雾中闪灯,像在警示她的失控,但她不管,没法管,血液里的冲动盖过理智,降都降不下来。

        ……

        所幸没死。

        后来整整飚了四十分钟的车,才因为油耗而偃旗息鼓,在临海的荒芜码头旁停下,雨刮器还在左右打着,她卧着方向盘,后头的车辆也缓缓停下,车门砰一声关,臧习浦冒着雨到她的车门旁,指骨节叩了叩窗玻璃。

        她在出神。

        臧习浦用力叩第二次,才三心二意地侧头。

        车外的雨势极大,有风的呼啸声,码头的海浪一浪高一浪,臧习浦眯着眼弯着腰,短短几秒的功夫就被打得肩身湿透,龙七开车锁。

        臧习浦打开车门,俯下身问:“没油了?”

        “……”

        他接着说:“上我车。”

        她没做动作,臧习浦又说:“等一下。”

        车门关上,车厢内再次安静,他返身到后头那辆车拿伞,淋得都湿透了,还想起拿伞,龙七从后视镜看着他,他来到车旁,车门再次开,外头一阵凉意,雨打在小腿上,但很快被撑起的伞挡住,他说:“出来吧。”

        可能因为她仍旧没反应,他再说:“现在是台风期,逗留码头不安全,你先出来,我们去处理一下伤口。”

        他的视线在她手上,她松开方向盘,盘上有一道血印子,手掌心轻微裂疼,刚才甩餐盘时刮着的。

        对于她飙车这回事,臧习浦没说什么。

        对于餐桌上情绪失控这回事,臧习浦也没说什么。

        他开的是吴尔的车,一辆旧SUV,五分钟后,龙七坐在了副驾驶,车内开着暖气,她的手掌朝上放在膝盖上,臧习浦则撑着伞在后备箱找医医药箱,一边找,一边给吴尔打电话。

        吴尔说她车上没有医药箱。

        等到他再上车,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干燥的地方了,一边看路一边倒车,龙七说:“算了,没什么疼的。”

        “不行,手掌心还有碎渣,不处理很麻烦。”车头右拐上马路,导航显示离这儿最近的医院需要半小时车程,雨势凶猛,道路前方被水雾覆盖,几乎看不清来往车辆,臧习浦朝着另一个方向看,码头不远处有一座看得见招牌的度假酒店,不多时的考虑后,车头朝着酒店的方向转。

        酒店总算有基础用的医药箱。

        臧习浦在大堂休息区域帮她挑手掌心内碎渣的时候,前台的服务小姐与大门处的门童都在看,眼眉斜着,都不做声,玻璃墙外的棕榈树叶在风中狂摆,他往外望一眼,不稍两秒,注意力回到她的手掌心:“痛不痛?”

        她不作声。

        “我跟老坪说过你在我这儿,他放心了,已经回酒店了,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又一股强风刮来,酒店的玻璃大门随风摇摆,发出吱嘎响,被门童及时按住,但摆门口的几盆迎宾盆景一并歪倒,龙七循着声,看外头磅礴的雨势与越来越暗的天色,臧习浦瞅她一眼,从她手掌心挑出第三片碎渣,说:“如果你不太信任我的车技,怕死的话,我们可以在这个酒店住一晚,等明早台风走了再回去。”

        ……

        良久,她说:“我不想回去见老坪。”

        “好。”

        低头应着,他从她掌心挑出第四片碎渣。

        开了两间房。

        臧习浦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他在这件事上几乎没发什么言,一心一意地替她做包扎,只在临走的时候看她一直不出声儿,才留一句:“别瞎想,别去看网上的东西,事情刚刚发生,对谁都是措手不及,我建议你给他一点时间,他在意你,就会在可控范围内尽力联系你。”

        ……

        而后的长久时光里,龙七独自在窗户前坐着,看酒店前的海,但夜色浓重,除了航标灯与靠码头的渔船灯还能依稀勾勒出这片海的模样外,一片暗色。

        怎么回事呢,明明臧习浦的话是倾向靳译肯的安慰,但并没有多好受。

        纱布裹着手掌心一道道疼,出神半晌后,她提手机,网上的视频还在,没有像靳译肯以往处理任何一次网络舆论那样迅速被删,而破万的评论里,有一条留言被顶上了热评。

        用户58241693578:孩子不是靳家老幺这一点已经确定了,我觉得也不是视频里这女生的,而是龙七的。龙七有个哥哥叫龙信义,以前专门做他这个明星妹妹的生意,只要给够钱就能去他家参观龙七的房间,我朋友去过,结果在人书桌抽屉里发现一张B超单,嗯,几个月我就不说了。而且也只有这个原因能让靳家放烟雾弹,否则闲的没事干把孙女认成女儿?

        ……

        不可能。

        早就从龙信义家里搬出来了,那里不可能留关于那件事的任何纸质信息,这账号没有任何身份信息,摆明着是临时挂皮睁眼说瞎话博关注,但龙信义做她生意这回事儿在粉圈人尽皆知,真里掺假就变成了全真,很多围观的人顺着瞎掰的线索就往上爬,再次把这锅往她脑门上结结实实地扣。

        但是还没有捋清楚,微博就提示账号异常,她被迫下线,再登,登不上,用头发丝想也知道是老坪采取了措施,他没法远程控制她又怕她瞎冲动,抢登账号改密码,这一套玩得炉火纯青,果然,半分钟都不到,他的电话就往龙七这边打。

        她拒接。

        而后,拨靳译肯的号码。

        ……

        ——HI,这里是机主的iphone语音信箱,机主现在不方便接听您的电话,如需留言请……

        没听完,挂了。

        半个小时前一场以“骗子”为结束语的声讨电话后,靳译肯向她回拨总共八个电话,但她那时候在气头上,来一个拒接一个,靳译肯的第八个电话打来时,她刚发动老坪那辆车,接了电话让他去死。

        去死。

        掺着浓重的哽音,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而后他就真没再打来。

        此刻深夜十点稍微冷静后向他拨去的第一个电话,又回到了让人厌烦的语音信箱,她已经很累了,没力气再拨第二个,也没力气给他发去什么信息,在沙发椅上出神地坐着,眼睛酸红,看着落地窗外一片漆黑的海。

        甚至开始想,靳译肯要是真的给不出什么解释,她要怎么办?

        不是生气,是一种微妙的恐慌,就好像信仰崩塌,当年能够二话不说陪着她下地狱的那个人,怎么就能瞒着她发生这样的事,他的全身心都该是她的才对,不可能有一刻允许给其他人,这一点他恪守得明明比她还严格。

        却偏有万条线索指向他。

        这一刻挺孤独的。

        老坪的电话再次打进来,在膝盖上不停震动,她抚着额头,按机身右侧关机键。

        黑屏。

        下了一夜的暴雨。

        凌晨五点的时候,这场台风才有撤退的迹象,她还在沙发上坐着,身上披着薄毯子,脑子清醒,眼睛还红,看着渐渐呈深蓝色的天际,也稍微能看到海的颜色了,那时候,房门被叩响,两记,很轻。

        “谁?”

        “看你这儿的灯一直亮着,”臧习浦的声音隔着门板,徐徐传来,“你要是睡不着,去看看日出怎么样?”

        ……

        之前隔着玻璃感受不到海风,现在脚踩上湿腻细软的沙子,听到厚重的海浪声,才真正感受到这片海的分量,长发在腥咸的风里扬着,肩头的毯子往下落,她抱着臂,慢慢走在臧习浦后头。

        海滩上就他们两人。

        远处海面上有一艘缓慢行驶的游轮。

        关机一晚后的手机终于重新开机,放在离他们十几米远的沙滩椅上,她迎风走,没出声,臧习浦的袖口也被风吹得往后斜,说:“来了这里就想看看日出,之前行程忙,一直没时间,现在突然有这么个机会,挺好。”

        海平面处,云层深处有红光,渐渐渲染开来,她望着,说:“不好意思臧老师,浪费了你一天行程。”

        臧习浦回头看她一眼,又转回去,眯着眼看海平面,淡淡的光照在他的肩身上。

        “他给你回电话了吗?”

        “没有。”

        抚着手臂,没什么情绪起伏,眼睛内没有波澜,安静地看着金光缓慢穿透云层,臧习浦顿了几秒,迎着风,继续说:“你有没有想过,我来这里的行程,不花在你身上的每一天,才是浪费。”

        ……

        龙七看他。

        他在前方侧着身,步子没有停,按原来的节奏走着:“我给自己定了一个时间点,龙七,你想听听吗?”

        她不想问,臧习浦的双手插兜。

        “日出之前,如果你和你的男朋友重修于好,那我就会收起心思,依旧把你当晚辈,而如果日出之前他依然没给你任何电话,那么……”

        红色的朝霞逐渐被日出的金光覆盖,一束一束地穿透云层,龙七看着臧习浦,听他说:“那么我就要没那么客气地追求你了。”

        海风吹着耳根的发丝,心口平缓地起伏一下。

        “我对你的心思,你也早就知道,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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