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责惩(1 / 2)
“对不起。”他喂下一勺药,低低地开口,疼惜而愧疚。
“嗯?”
“让你伤这么重。”请托之初,并未想过事情会这般严重,既庆幸她的承担,又痛见她流血,内疚得难以自处。
迦夜想了想,淡淡一笑:“好在你没真把我交出去换解药。”
盯着失血过多的脸,他捺下了怒气。
“我不会那么做。”纵然白家与谢家相交多年,纵然这场横祸可能导致青岚一蹶不振,“你到现在仍不信我。”
“那个字对我来说太奢侈。”迦夜对他的不悦无动于衷,“况且事关至亲,答应对方的要求也不奇怪。”
“你觉得我终会背叛?”
“无所谓会不会,你自己斟酌后果即可。”她轻吁一口气,按了按肩,“这就当我驱使你多年的代价,以后再不相欠。”
“你何时亏欠过我,一直是我欠你良多。”心潮起伏,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没看他的神情,她缓缓咽下苦涩的药汁。
“当年的你与现在可是相去甚远。”
不用回忆她也记得那个没有任何阴暗的少年,正直而坚持,骄傲而自律,年青一代世家子弟中的完美人物。
“那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执行的任务俱是出自我的命令。”她平静坦然地道出事实,“是我让你变成了一个杀人者。”
“你说过罪愆皆由杀人者自己背负,为什么要替我开脱?”
迦夜没有回答。
“你不也是受教王的指令,为什么不用同样的理由说服自己?”他轻轻定住她的脸,不容逃避地追问。
沉默对峙良久,迦夜无表情地撇开眼:“你和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面对紧紧追索,她又是一贯的疏离。
“你的出身、教养、家人、朋友,在他们眼中,你和过去无甚分别,轻易即可找回身份,教中的七年不过是场意外。忘了它,你仍是人人称道的谢家公子,短暂的折堕不会对你有丝毫影响。”
“你又如何?”他凝望着淡漠无波的黑眸,仿佛要看透她的心。
“我?”虚弱的身体有些疲惫,迦夜微倦地回答,“我自幼就在污秽中打滚,那些阴谋算计冷血残忍早就溶进骨子里,将来也是如此,我们根本就是两种人。”
这一次轮到他沉默。
“当初你不曾选择逃避,尽其所能地生存下来,这很好。”她审视着自己的手,仿佛自言自语,“现在你尽可以做回本来,一个清白干净的好人,你有这样的机会。”
“不是遇上你,我活不到今天。”
“与我无关,那是你自己争来的。”
“你很希望我忘了这七年?”
“如果你够聪明,该知道怎样做对你最好。”
“也许我比你预计得笨。”他牵过微蜷的小手,柔软白皙,令人珍惜得心动。
迦夜抽回手,话音冷淡:“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你指什么?”
“没什么。”肩膀开始疼起来,她往下滑了滑,疲倦地闭上眼,不打算再谈。
“迦夜。”
一动不动,她似已睡着。
“迦夜?”
指尖轻触着她的脸,仍然全无动静。
“迦夜……”
每每吐出这个名字,都像是心底最深处的呢喃。他几不可闻地低叹,轻柔地在眉间落下一吻。
浓密的睫颤了颤,没有睁开。
他也没有停,一个又一个吻烙上清秀的眉,闭合的眼、挺翘的鼻、粉嫩的颊,缠绵在微凉的唇,苦涩的药味唤起了疼怜,越发温柔至极。
清冷的香气令心神摇曳,着魔般地难以停止。
她再无法漠视,长睫猝然睁开。
他不让她躲避,灵巧地捕捉,慢慢诱她陷落沉醉。
由被动到情不自禁,苍白的脸一点点红起来,细指无意识地揪住衣袖,漆黑的眼瞳渐渐蒙眬。
不知何时,他的唇吻上小巧的耳,轻尝薄得近乎透明的耳垂,让她像一朵被风吹过的莲花般轻颤,又落在纤白的颈,印证是否像无数次想象中一般柔滑,细致的锁骨诱人的凹陷,他烙下一个个印记。黑发如水披散,修长的手在发间穿梭,恣意撩拨着温度。
放肆的手指顺着衣缘不安分地滑入,他忽然不动了,头埋在凉丝丝的秀发中,许久才抬起来,幽暗的眸子含着笑。
“对不起,我忘了。”
低头看了看半开的襟口,她蓦然烫红了颊。他的指尖搭在层层绷带上,掌心覆住了柔软如鸽子似的胸。
那一刻,倔强冷漠的素颜褪去了层层防卫,无力地任他放纵,柔弱而无措,美得教人不忍释手。
恁般别扭的人儿。
每每在稍微接近的时候拉开距离,置身事外地疏淡。重重戒备的心多疑而警惕,拒绝任何探索,随时可能转身远逝,唯有情动的一刻,方能约略窥见真实。想起迷梦惊破后迦夜说不出话的羞窘,他唇畔浮起了一抹笑意,俊颜和悦而欣然。
“大哥,三哥。”谢青岚察言观色,稍稍抬起了头,“那天的事情就是这样。”
谢曲衡叹了一声,对这个小上甚多的弟弟既疼又责:“你可知错在哪里?”
“青岚不该疏忽不察,引狼入室。”
“还有呢?”
反思了半晌,谢青岚摇摇头。
谢曲衡蹙眉:“以你自省,该当如何惩处?”
少年迟疑不决,久久未能答腔。
白家并未对他过于谴责,轻易原谅了这场失误。白昆玉只道己身不察,揽过了大半责任,反是对他的愧疚多有劝慰。
“回谢家入刑堂领二十杖,重修德训,与初学弟子一同受训持诫,三年不准外出。”谢云书替兄长做了决定,青岚闻言色变。
“三哥!”
谢曲衡微有犹豫:“会不会重了一点?”毕竟青岚自幼娇宠,如此之重的责罚从未领过,尤其是贬为初学弟子,更是添了一层羞辱。
谢云书看着幼弟不服气的脸,轻笑了一声:“你认为自己只错了一处?”
“我不懂三哥的意思。”少年扬起头,声音也硬起来。
“未能明辨是非,贸然出手妄解市井纠纷,此其一;倚仗家世擅作决定,擅自将敌人死间带入白家,此其二;时有过往,却对敌人行止一无所察,全无警惕之心,此其三;善恶不明,确知对方身份后仍心慈手软,缺乏决断,此其四;未察形势,冲动无谋,轻易被敌攻心致愠,此其五;言辞无礼,对救困之人恶言相向,德怨不分,此其六;宽已责人,对自身之过放纵,全无省悔之心,此其七。以上种种,有什么理由辩称惩处过重,没让你入山禁足十年已算轻的。”一声比一声严厉,说到最后谢云书面如寒冰,毫无转寰的余地。
谢曲衡沉默下来。
谢青岚终是不服:“只怕在三哥心里,第六条才是最不可恕的。”
“你还有脸争辩?”谢云书倒也不恼,冷冷道,“我问一句,假使那日她不在,后果如何?”
谢青岚住了口,心下仍是意气难平。
谢云书收入眼底,又道:“我再问你,若犯事的不是你,而是白家弟子,依你看白老爷子将如何惩治?”
少年愣了愣,默默低下了头。
淡淡的话锋犀利入骨,谢云书道:“引来举家倾族的大祸,纵然是亲子白家也决不会轻饶。如今白家不提,不过是看在两家世交的情面,又恰逢谢家的朋友消弭此祸,惊而无险,谁敢说他们心底对你无怨?这件事传出去,江湖上懂的说谢家教子无方,行事不知天高地厚;不懂的说白家仰谢家鼻息,泼天大祸都忍过了不提,颜面何存。届时白、谢两家世代交好,因你而生嫌隙,又该当何种罪罚?”
谢青岚脸色苍白,冷汗涔涔而下。
谢云书并不就此放过:“爹娘疼你年少,多方回护不忍苛责,却不该成为你无知轻狂的由来,你要尚有一线清明,就回去躬身自惕学着收敛,莫要仗着家世张扬放任,目空一切,以为江湖上除了世家再无余子。”
谢青岚张了张口,无法出声。一句句毫不留情的斥责如鞭子打在心头,羞惭自鄙的感觉山一般沉重,压得少年险些窒息。
谢曲衡到底不忍:“你先下去好好想想,过些时回扬州再由爹亲自裁断。”
“别再惯着小弟,他不是个孩子了。”望着幼弟佝偻的背影,谢云书压下那一丝怜恤,“爹既放他出来,就是要他尝点苦头,不然将来何以行事?”
“他才十七岁。”长兄如父,谢曲衡看着青岚长大,见他意气消沉,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我十五岁即因自不量力的愚蠢被擒至天山,不希望他重蹈覆辙。”谢云书怎会不懂大哥的心情,“敌人不会因为年纪小就放他一马。”
“这次多亏了叶姑娘,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想起来谢曲衡余悸犹存,青岚遭人利用,万一萧世成得手,谢家真要无地自容。
“她伤得可重?”心下是知道答案的,当时的情景历历可见。
“嗯。”眼中掠过一抹疼疚,声音轻了些,“她很少受这么重的伤。”
“我以为她顶多会救青岚,没想到——”
“若是白家灭了,青岚也就毁了。”萧世成蓄意借此事打击谢家的声誉,一举数得。一旦成为毁灭盟友的罪魁,不管是精神上的自责,抑或谢家的惩处,都不会再有出头之日,种种风言足以让尚未成长的少年没顶。“她答应照看,就不会让最糟糕的事情发生。”
“幸好,唉。”谢曲衡没再说下去,拍了拍三弟的肩。
“说起来近日有些流言,关于叶姑娘。”宋羽觞从门口闪入,终日东游西荡消息灵通,此刻眉间隐着好奇,无疑是来探听第一手资料。
“什么内容?”一直在榻边不离,谢云书头一遭听说,心里霎时一沉,该不会——
“传闻说她与雪衣女有些因缘,极可能有师徒之谊。”
“根据?”无头绪的话语让谢云书茫然,“还有,雪衣女是什么人?”
“她的剑。”宋羽觞比了比剑长,“在月下泛清光,剑芒透白,说是与当年雪衣女用的一模一样。”
迦夜的剑?
“雪衣女是当年中原武林的神秘人物,喜着白衣,身法轻捷异常如鬼魅,没人见过她的脸。在江湖上昙花一现,杀过几个将军,说不上是正是邪。”宋羽觞八卦得十分齐全,“按理叶姑娘来自西域,与中原相去万里,应该不会是一路,可是那把剑确实有些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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