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2 / 2)
赵璟明小心翼翼观察着展君白的脸色,见他并未动怒,这才不服气地控诉:“谁家做生意不额外找点利润,我这算好的了,规规矩矩报税进货,带的几只手表也无非是自用或送人。我们海关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偏他江月楼事儿多,说是什么缉私的范围也包括商品,还要来海关亲自查,真是狗拿耗子。”
“你啊,又不是第一次认识江月楼。他认死理,缉毒严,缉私也严。你那几只手表看着不起眼,价格个顶个的贵,算下来抵你半船货了,他江月楼能不找你麻烦?”
赵璟明还是气不过,赌气道:“展司长,我知道你欣赏他,可我这又不算犯法,大家都这么干,偏他江月楼硬气,众人皆醉他独醒好了。”
展君白被他说笑了,再次拿起茶杯向他举了举,两人结束了这个话题。
景城的种种,江月楼皆无暇顾及,他正藏在圣德堂对面的一家旅馆房间内,隐匿在窗帘后,专心致志地透过窗口拍摄对面进出的行人。
圣德堂是一间规模不小的教堂,此时正矗立在夜色中,灯火通明。
相机的取景框内时不时有洋人出现,以及当初在金朝酒店爆炸现场寻觅江月楼的那几个黑道喽啰,都被江月楼拍摄下来。
其中有一个长着鹰钩鼻的人警觉性很高,在进入圣德堂前猛然回头,阴狠的目光扫向江月楼藏身的位置。好在江月楼反应迅速,连忙收了相机,并未被他发现。
鹰钩鼻领着几个手下进入教堂,走过一排闪烁着圣洁光芒的烛台,打破了原本静谧美好的气氛。
前方的高台上站着一个穿着教父长袍的老人,周身被祥和怜悯的气息包裹着。如果不看他脚下那具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尸体,他应该就是教众眼中与神最为接近的使徒。
鹰钩鼻走到他身边,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对老人恭敬地鞠了一躬:“教父。”
这位看似仁善的教父正是江月楼寻觅中的卢卡斯,也没理鹰钩鼻,只是垂头望着那具尸体,叹息道:“可怜的孩子,既然选择信仰我,那就不可以离开。否则,只能是这样的下场……”
鹰钩鼻浑身一颤,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看着卢卡斯缓缓蹲下,替那具尸体合上双眼。
“那个人找到了吗?”卢卡斯起身,在一旁的圣水里洗了洗手,用洁白的手帕将水迹擦干净,语气波澜不惊。
鹰钩鼻诚惶诚恐地鞠躬,回道:“暂时还没有。”
卢卡斯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鹰钩鼻被吓得脸色发白,惊慌失措地保证着:“您放心,很快,我很快就会有他的消息。在香港,没有人能逃出您的手掌心。”
卢卡斯摊开了略显苍老的手掌,浑浊的目光盯着它们微微转动,“时间不多了。”
“是,属下保证,尽快将江月楼抓回来。”
鹰钩鼻带着手下快速离开圣德堂,身影又被拍进江月楼的相机中。
孙永仁和宋戎两人,一个在码头,一个在仓库,也在日夜拍摄进出的人群,然后将陈余之公寓的卫生间当作暗房,把所有照片洗出来。
这些照片被贴在一面墙上,有些有卢卡斯,有些没有,也有几张出现了鹰钩鼻,还有那个在教堂被卢卡斯杀掉,扔在荒野的男子尸体。那具尸体衣衫凌乱,露出胸口处基督圣甲虫的文身。
江月楼揭下这张有文身的照片,认真思索着,对宋戎说:“看来,我们的调查方向没错,这个图案或许是他们组织的一种标记。”
“这是圣甲虫,基督教的一种圣物。传说耶稣受难,被钉在十字架上,在挣扎时手里握着的就是这个。圣甲虫沾染了基督的圣血,或者说受到了神的祝福,所以具有强大的圣力。”宋戎特意去查了关于这个文身图案的资料。
江月楼点了点头,“继续,一切就快水落石出了。”宋戎领命,和孙永仁又一头扎进暗房中。
他们讨论这些都没有避开陈余之,而陈余之对这些并没什么兴趣,总是拿着一本医术安静地看着。江月楼照片看累了,站起来活动筋骨,走到他身后,居高临下看过去,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他手中的书上。
“你懂日文?”那本医书上密密麻麻全是日本字,看得江月楼眼睛疼。
陈余之丝毫不受影响,又翻了一页,淡淡道:“会一点。”
“照理说,能出国留学的,家底都不会太差,那你现在……”江月楼的话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生在乱世,多的是朝富夕贫、朝贫夕富的,生存已经不易,何况富贵。”
江月楼还以为会听到他过去的故事,没想到被这么轻飘飘地揭过,有些意外。陈余之看了一眼他的神情,“怎么了?”
“我以为会有什么故事。”
陈余之合上书,转头正对江月楼的目光,“故事人人都有,有时候是说者一辈子都不想分享给别人,有时候是听者不对,说者不愿讲。”
江月楼笑了笑:“意思是我这个听者不对啰?”
“你不是也一样,你也有不想说的故事吧?”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江月楼的脸色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我没有。”他拒绝承认。
陈余之也不勉强,“有些东西,在心里比说出来更合适。”这其实是他对自己故事的感悟,没想到也符合此时江月楼的心境。
江月楼沉默下来,眼中陈余之的身影慢慢淡去,场景突然一转,变成曾经那个简陋脏乱的家。
他的母亲被打得鼻青脸肿,摔在地上痛哭,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盒子。
他的父亲瘦骨嶙峋,因为吸毒,眼底泛着黑青色,正在恶狠狠地抢那只盒子。
“这是安儿的读书钱,你不能拿去。”
父亲哪管这钱的用处,见抢不过来,一巴掌又一巴掌扇在母亲脸上。“臭婊子,不给我,我打死你。”
那时,年幼的他刚回家,看到这一幕连忙冲了过去,死命拉扯父亲,却被陷入疯狂境地的父亲一把拽住往外走。
母亲颤抖着爬起来,惊恐万分地喊:“你带安儿去哪?”
父亲回头,面目狰狞,语气疯狂:“你不给钱,那我只好把他卖了换大烟。”
“给你,给你,你放开安儿。”母亲将盒子狠狠砸向父亲,抢过小小的他紧紧搂在怀里。
父亲得了钱,喜笑颜开地匆匆离去……
眼中的景象渐渐归于黑暗,只有耳边还回想着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
陈余之发现江月楼不太对劲,眼神忽然变得灰暗、低沉,呼吸也不觉加快。他有些意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想拉回他的意识,问道:“你没事吧?”
他抓的这个位置正好和江月楼幻象中父亲拽自己的位置相同,更加刺激到他的情绪。他的呼吸持续加快,眼神变得凶狠,猛地甩开了陈余之。
陈余之没有防备,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看着对面陷入狂躁的男人,双眉紧紧皱起。他还想进一步上前询问,没想到江月楼忽然走向门口,猛地拉开门跑了出去。他担心会出事,连忙追了出去。
一路跑到公寓外,街道上空空如也,哪还有江月楼的身影。他没办法,只好选了一个方向,继续追过去。
黝黑的小巷中,他视觉受限,没注意撞在两个小混混手中。其中一个小混混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刀,笑着对他说:“小子,和气生财。”
“哥俩没别的意思,借几个钱花花。把钱拿出来……”
陈余之面无表情,丝毫没有惧色,迅速从口袋里拿出钱夹,整个扔给混混。
可他的痛快没有换来通行证,反而成为他是冤大头的证据。
小混混翻了翻钱包,对里面的钱并不满足,狞笑着要继续搜他的身,期待找到更多有值钱的东西。
陈余之冷冷甩开小混混的手,好像有洁癖一样,厌恶对方的肮脏。小混混顿时恼怒起来,抽出匕首就向他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月楼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从背后控制住小混混,一手夺刀,一手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胳膊扭了过去。
小混混惨叫不止,同伴扑过来帮忙,被江月楼一脚踹开。那人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见在这边讨不到好,转头扑向一旁的陈余之。
只是他没想到,陈余之并没有躲闪,反而错身擒住他的胳膊,一拉一推,他的胳膊关节就像脱臼了一般,再也无法用力了。
同一个瞬间,江月楼也把小混混踹翻在地,握刀刺去,吓得对方发出杀猪般的尖叫。
尖刀擦着小混混的脸而过,顿时划出一道血痕。
两个小混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惹了惹不起的人,满眼惊恐,爬起来就想跑。可是江月楼并不放过他们,再次一脚一个踹翻,带着满眼的狂躁无情,步步紧逼,垂在身侧的尖刀上滴着鲜红的血。
他要杀了他们。
陈余之担忧地看着江月楼的举动,怕他一时不理智伤了这两个小混混的性命,连忙冒险上去阻拦。
“够了,他们已经动不了手了。”
江月楼停了下来,目光从地上的小混混移向陈余之,根本压不住怒火。“让开!”他向陈余之吼道。
可陈余之分毫不让,像是不怕他一样,目光坚定地挡在他和小混混之间。小混混们趁着两人对峙,连滚带爬地往小巷出口逃去。
江月楼还想要追上去,往左一步,陈余之也跟着挪了一步,手背一不小心撞在了他手中的刀尖上。江月楼连忙站住脚步,看着渗出来的血珠有些懊恼,但随即更为愤怒。“迂腐!”他冷冷骂了一句,扔掉匕首,转身快步离开。
悠长黑暗的小巷,陈余之捂着受伤的手背,目光复杂地看着江月楼的背影,叹了口气。
两人回去后,一切照常,谁也没多说什么,不过第二天晚上,陈余之就借口诊所忙,没有回来。
实际上陈余之也不是故意躲着江月楼,他向诊所其他医生描述了江月楼不对劲的情绪,得到一本英文版的西方医学类书籍《情绪病》。他一翻便上了瘾,索性在诊所住了下来。
很快,江月楼和宋戎、孙永仁在照片上锁定了卢卡斯。他时而出现在码头,时而出现在圣德堂,还有仓库、酒吧,全都留下他的身影。
他在圣德堂时穿着一身主教的衣服,出现在其他地方则是不同款式的西服,显然身份多变。
江月楼蹙眉盯着照片中卢卡斯,他拥有一张看起来慈祥温和的老人脸。
“不会吧?这人是卢卡斯?看起来不太像啊!”孙永仁第一个觉得不太信。
宋戎一手拍在他头上,怼道:“坏人也不会把坏字写在脸上。”
两人动手闹了起来,但没有打断江月楼的思索。“的确不太像,但是一个人,同时出现在这几个可疑地点的概率太低了。并且圣甲虫的出现,更佐证这个组织的幕后BOSS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所以他主教的身份就顺理成章了。”
他站在照片墙前,伸手顺着地点逐一拂过那些照片,视线突然定格在其中一张上。
那张照片里的场景是个叫兰色咖啡厅的地方,并不是他们圈定的那几个。
江月楼在这张照片上点了点,问道:“这是谁拍的?”
宋戎探头看了一眼,“是我,我跟着他从码头出来,看见他进去吃了顿简餐。”
“兰色……兰色?”江月楼单手摸着下巴琢磨着,总觉得这个店标有些眼熟。
那边宋戎和孙永仁还在讨论。
“好像哪里听说过啊!”
“对了,是我们第一天到香港看到的,王英还说英国茶没有普洱好喝。”
“对对对,我就说我的记忆力超群……”
江月楼一抬手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不,我好像还在别的地方见过这个标志。”
他闭上眼仔细回想着这几天的遭遇,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绣有兰色字样的女士服务员领结。
原来是在她那里,这样,事情倒好办了。
江月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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