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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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陈余之又忙碌了一天,活动着筋骨将打烊的牌子挂出来,关了灯,准备锁门回家。

        身后,一辆车开过来,下来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的中年男人,态度恭敬对他说:“陈医生,我是城防部刘队长家的管家,太太最近这几日胸口闷,头疼得紧,想要请您登门去瞧瞧病。”

        陈余之见街边已经亮起了路灯,略有些犹豫:“现在天色已晚,我登门给夫人瞧病,怕是不大妥。您看是否改为明日白天,或者我在医馆等候,您将夫人送来,稳妥一些?”

        “医者仁心,陈医生,您的担忧都不是问题。请您前往是刘队长亲自下的令。小人只是照章办事,还请您移步,不要为难小的。”管家一边作揖一边恳求道。

        陈余之见他搬出刘队长,便知今天不去也得去,略略思索后就答应下来,重回医馆拿药箱。

        不过经历了之前那些事后,他留了个心眼,撕下一张病例纸,写了“城防刘”三个字,压在一本医书下,露出一角。如果他有什么事,江月楼也能查到这微末的线索。

        到了刘队长家,刘夫人正病恹恹地躺在贵妃榻上,身上裹着一件貂皮,眉头紧蹙,脸色也不太好。但她听见陈医生到了,忙在丫头的搀扶下坐起来。

        简单地寒暄后,陈余之开始看诊,先观察了刘夫人的脸色,又将手指搭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仔细感受脉象。

        片刻后,他收回手,心中有些疑惑,迟迟也没将刘夫人的情况说出口。

        刘夫人以为他胆怯,叹了口气道:“我的身子我清楚,陈医生,不必忌讳。”

        “太太多虑了。您的病情并不严重,只是有些怪。您可是经常心口喘不过气,晚上尤为严重?”

        旁边丫头连忙答道:“对,太太经常半夜闷醒,要出来走走透口气才能入睡……”

        “还盗汗严重,夜不能寐,多梦?”陈余之又接着问道。

        “没错,就是这样。陈医生,太太到底是什么病?”

        陈余之不敢轻易下论断,决定还是再观察下。他同刘夫人约好,等明日带了听诊器听一听心脏跳动情况,再下定论。

        离开时,他撞上了喝得醉醺醺的刘队长,听说是给太太看病的医生,竟踉跄地走过来,一把抓住他,笑嘻嘻地问:“我太太怎么样啊……”

        可是,这刘队长话还没说完,就一阵反胃,冲到一边哇哇吐了起来。

        陈余之蹙眉望过去,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在刚才刘队长说话的瞬间,他似乎闻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味。

        为了确认心中所想,他也不急于离开了,主动走上前对管家说:“不若我给大人在太阳穴上针灸两下,会好受一些。明日起来,头疼也会减轻。”

        这一折腾又是一个时辰,好不容易回到家门前,他想了想,还是朝江月楼家走去。只是,他敲了好几下,都无人应答。

        他又在警署加班吧!陈余之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家中。

        并没过多久,江月楼满身疲惫地回来了,经过陈余之家门口时,注意到门口花架上摆放着那盆之前约定好的仙人掌。

        他停下前行的脚步,转身走向陈余之家门口。

        此时,陈余之也还未休息,正坐在桌边,看着桌上手帕里的几根头发发呆,听见敲门声,匆匆拿起手帕赶去开门。

        门外,江月楼困倦地问他:“你找我?”

        陈余之点头却没有说话,神情非常凝重,将手帕小心翼翼打开,递到他面前。

        “削发明志,要出家啊?”江月楼不明就里,看着手帕里的头发开着玩笑。

        他的话刚落音,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连忙夺过手帕放在鼻子下仔细闻了闻,脸色立变。

        “鸦片?”

        陈余之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本来不确定,只是怀疑。但你的神情告诉我,猜测得没错。”

        寂静的小巷没有行人,但江月楼还是四下看了看,拉着陈余之进了他的家门。

        两人在桌前端坐,灯光笼罩着他们的身体,在地面上拖出两道长长的黑影。

        桌上,摆着那方手帕,以及手帕里的头发。

        “一个细节都别漏,仔细说说。”江月楼严肃地看着陈余之。

        “晚上准备打烊的时候,城防部刘青峰家来人,说是刘队长的太太不舒服,请我去瞧病。我担心是诈,但也推脱不掉,还在余之堂留了消息。现在看来,是我多心了。”

        “谨慎总是好的,宁肯提防每个人,也好过落入困境。”

        陈余之点点头,继续讲述:“给他太太瞧完病准备走的时候,刘队长恰好回来。他喝了酒,身上有一股很冲的烟味,跟在圣德堂闻到的鸦片味道有些像,但我不敢确定。”

        “所以,你把这些带了回来,找我确认?这太冒险了。”江月楼的手指在桌板上叩了两下,对他的行为不太赞同。

        “这是唯一的机会。烟味最容易附着在衣物和头发上,但只要洗漱过,气味儿就消散了。如果不是恰好撞到,有这一瞬间的时间嗅到,我想,他是不会进入你的视线,成为怀疑目标的。”

        当时刘队长歪在椅子上已经快睡着了,陈余之拿着银针扎在他头部穴位上缓解他的醉意。拔针时,他故意连针带头发一起拔了下来。

        江月楼听了他的话,摇了摇头:“或许之前不会,但今天还发生了一件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包装纸放在手帕旁边,“你看看这个。”

        陈余之拿起包装纸仔细查看,“是西洋香皂的包装纸,很多时髦的女性爱用。怎么了?”

        江月楼脸色微变,给陈余之讲起了它的来历。

        夜里加班快结束时,江月楼收到孙永仁的汇报,称在城外一处旧工厂发现了鸦片。那个旧工厂看起来像个藏货点,警察才到,工厂里的人就企图逃跑反抗,混乱中打死了两个,抓了两个。可惜那两个抓了不到三分钟就咬舌自尽了。

        他们一共发现200公斤鸦片,这是卢卡斯死后,景城第一次发现这么大批量的鸦片,引起了高度重视。看样子,虽然他们捣毁了香港的中转站,鸦片贩子还是有别的运输航线。

        江月楼到工厂时,工厂内一片狼藉,机器已经停工,地面上散落着花花绿绿的包装纸。角落里有一堆不起眼的箱子,打开其中一个,里面全是鸦片。

        他走过去拿起一包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捏起一点搓了搓,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确认是一批南洋货。

        这个旧工厂附近有个漕运废弃的老码头,可供鸦片贩子在进城前短暂靠岸,把货物先卸在这里,然后再想办法运进城。他们稽查科稽查的重点向来在海关,对于城防部多有疏忽。

        这样一来,城防部必然有内奸,通过内奸运作,将鸦片送到城里去,再由金马堂售卖出去。

        陈余之听完江月楼的讲述,脸色更加沉重。

        “你明日还要再去一次刘家,是不是?”江月楼突然问道。

        他有片刻茫然,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要去复诊。

        “一起去。”江月楼的口气并不是征求意见,而是已经决定下来。

        他不顾陈余之愕然的神情,起身,在桌边踱步,边走边分析:“从今晚的发现来看,城防部内应该有奸细,他们避开稽查科的视线,将鸦片卸在城外的废弃码头,再走陆运,将鸦片包装成香皂送进城,进行售卖。而刘青峰,就是突破口。”

        陈余之也明白事情的重要性,当即答应下来:“好,我帮你。”

        “第二次合作?”江月楼转身看向他,伸出了手。

        陈余之笑了起来,在他手上拍了下。两人目光中同时闪烁着对鸦片的仇恨。

        光明笼罩在景城之上,日光一寸一寸升起,安静的城市变得喧嚣、热闹起来。

        余之堂二楼,陈余之举着镜子站在病床前,给江月楼看他的装束。

        此时的江月楼带了一个短发的发套,身上穿着一身女装,脸上画了简单的妆容,与往日反差极大。粗看之下,只要是不熟悉的人,很难一眼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他对陈余之的伪装手段有些无奈,抓了抓假发,皱眉道:“不舒服。”

        “但安全。”陈余之放下镜子,后退两步,仔细打量着他:“其实,你这样装扮也还不错。”

        下一秒,他就收获江月楼的一个白眼,听他气道:“我可不认为这是什么夸奖,走了。”

        陈余之对今日的行动还有一丝担忧:“你确定刘队长今天不在家吗?他对你可是不陌生,万一……”

        他话没说完就被江月楼打断了:“今天他当值。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在西城门站岗巡逻,回不来。”

        “那就好。记住了,你是陈同音,是我……”

        “是你的远方表妹,近日投奔你来做你的助手。”

        陈余之知他不情不愿,笑着提醒:“一个助手是不会走在医生前面的。”

        江月楼已经走到楼梯口准备下去了,闻言停住脚步,往一侧让了让,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余之莫名觉得他这委屈的样子有些可爱,浅浅一笑,迈步朝前走去。

        楼下,刘家的管家已经等候在门口,江月楼连忙拎起药箱紧跟在陈余之身后上了车。

        车上,他始终规规矩矩地抱着药箱,整个人收敛了往日强悍的气势,垂着头,看起来很是腼腆。

        管家并不在意陈余之的助理,想起刘队长的吩咐,对他说道:“对了,陈医生,昨日针灸之后,老爷感觉好多了,今天给夫人看完,还请您再针灸一次。”

        陈余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收敛住,微笑道:“好。只是刘队长日理万机,宵衣旰食,忙得紧,不知道时间上是否可行。今天给夫人诊治,大约需要半个时辰。”

        “老爷今日调休了,一天都在家,时间不成问题。”

        此话一出,江月楼神色微变,抬起头看了管家一眼,紧接着转头向陈余之使了个眼色。

        陈余之勉强笑着应下:“如此最好。”

        车内再度恢复安静,只是江月楼和陈余之的内心都变得焦灼起来。

        到了刘家,陈余之走进客厅,见刘夫人正坐在沙发上闭眼养神,状态比昨夜好了许多。

        他领着江月楼和刘夫人打了招呼,听见管家毕恭毕敬对他说:“陈医生,您先给夫人瞧着,我这就去通知老爷。”

        陈余之看了江月楼一眼,眉眼之间闪过焦虑。而江月楼则微微摇头,示意他稳住。

        这时,刘夫人已经含笑聊了起来:“陈医生,昨晚服了你开的药,破天荒的一觉睡到大天亮。”

        陈余之当即打起精神,谦虚地笑了笑:“为病人解忧,是医生本分。”他示意江月楼将药箱打开,说了句“听诊器。”江月楼利落地将听诊器取出,双手递到他面前。

        他拿着听诊器准备上前,却又顿住脚步,神情略有些为难:“刘太太,虽说医生无男女之防,但这听诊器到底不同,不然,请您移步,换个地方,隔着屏风,由您的婢女协助,可好?”

        刘夫人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换到东厢房,与陈余之坐在屏风两边,由她的丫头拿着听诊器的一端,搁在自己心口上,根据陈余之的指挥寻找着正确的位置。

        就在这时,宿醉醒来的刘青峰听说这事,连睡衣都没换,急冲冲赶过来,见陈余之耳朵上挂着听诊器,好奇地问:“这是什么玩意儿?”

        刘夫人听见动静,唤了他一声,他连忙绕过屏风一看,顿时脸带愠色,误会陈余之想要轻薄他的夫人,一把扯掉贴在刘夫人心口上的听诊器,怒道:“干什么?难怪要来厢房!好你个陈余之,胆子不小!”

        陈余之却神情淡定,毫无心虚之意,解释着:“刘队长,您误会了,这是西医的听诊器,用来听心脏跳动的声音。”

        刘青峰压根不听他的话,怒气冲冲喊着:“听个屁!少花言巧语,刘管家,把他给我抓起来,送到警署去!”

        管家闻言冲进门来,陈余之仍旧不慌不忙。他将听诊器递给刘青峰:“是与不是,您听听就知道了。”

        “要是你敢花言巧语骗老子,我警署都不送,一枪崩了你!”刘青峰将信将疑地接过,学着陈余之的样子将听诊器挂在耳朵上,拿着另一端胡乱搁在自己胸口上,移动着,仔细听着声音。

        起初他面露不屑,没过多久就浮现出惊奇的神色。因为他清晰地听到了耳朵里传来有节奏的跳动声。

        “难怪大家都追捧西洋货,还真是神奇。”他啧啧称奇。

        陈余之却不太赞同,纠正他的说法:“并不是说所有的西洋物什都好,中医一样博大精深,只是令夫人的心悸用听诊器诊断更适合,对症下药罢了。换一种病症,倒不见得西医就比中医好用。”

        刘青峰不耐烦地摆手:“什么中西医的我反正不懂,能治好就行。”他将听诊器递给陈余之,“你继续吧。”

        此时,管家突然发现屋内少了一个人,看向陈余之问道:“陈医生,您的助手呢?”

        “他肚子不舒服,上厕所去了。一会儿就来。”陈余之镇定自若地解释完,没给在场众人反应的机会,转向刘青峰,说:“刘队长,不若这样,我先给您施针,灸半个时辰,这中间正好替夫人瞧病,以免耽搁您二位的时间。”

        刘青峰大手一挥:“这最好不过了。”

        江月楼利用陈余之为他拖延的时间,隐秘地在刘家院子内快速寻找着线索。途中遇到来往的婢女、仆人便借助院墙、柱子、假山来躲避。

        很快,他在后院的某个房间外发现好几个护卫,戒备森严,很不合常理。只是若要从正门过去,他根本无从下手,而且窗户紧闭着,也无从窥见屋内情况。

        忽然,他的视线落在屋顶处,屋檐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现出淡淡的光泽,他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上到房顶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他俯身贴在上面,轻手轻脚地揭开屋顶的瓦片,往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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