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1 / 2)
景安酒店不远处的街道上,陈余之提着药箱正缓缓走着。他刚从病人家里出来,正打算回余之堂继续坐诊。
突然,一声枪响打破了整条街的宁静,路上行人尖叫着,纷纷往远离景安酒店的方向奔跑躲闪。
陈余之神色一凛,反其道而行之,反应迅速地逆着人流而去。
因为惦记着伤者,他步伐急切,在拐角处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拎着提琴盒子的演奏者。
他连忙停下来想要致歉,可那人竟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像是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一般。
陈余之虽有些奇怪,但此时也顾不了这么多了,继续朝着景安酒店方向跑去。
他并不知道,这个他以为的演奏者正是发出那声枪响的始作俑者,提琴盒子里也不是乐器,而是拆卸开来的狙击枪。
此时,景安酒店门口,江月楼扶着奄奄一息的周部长,万分焦急。他的眼神已经锁定了暗杀者所在的位置,对宋戎喊道:“杀手在对面楼顶,追!
宋戎点头,带着一队警察朝那个方向奔去。
金大成也听见动静,带人从酒店里冲了出来,看到周部长靠在江月楼身上,呼吸微弱,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周……周部长!”他简直惊呆了,忙蹲下来查看。
“叫陈余之来救人!”
金大成慌得不知所措,站起来四处乱看了一会,急道:“陈医生在哪?在哪?”
江月楼对他愚蠢的样子有些无语,一把将他扯了下来,让他扶住周部长,然后果断将外套脱掉铺在地上,让周部长平躺在上面。
“要不要叫担架先抬进去……”金大成提议。
就在这时,陈余之拨开人群挤了进来,都来不及和江月楼打招呼,连忙阻止:“他需要先止血,子弹很可能伤及肝脏,不要轻易移动。”说完,利落地打开了药箱。
外围有警察拉起了警戒线,正在疏散一些围观人群。江月楼、金大成在一旁担忧地看着抢救过程。
陈余之先检查了一遍瞳孔,然后用镊子夹着棉球沾染渗出的血,清理伤口,头也不回,伸手道:“弯头钳。”
江月楼默契地从药箱内拿出钳子递给他,动作十分熟练。
“帮我按着他。”
江月楼又连忙按住了周部长的肩膀。
一旁的金大成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心里奇怪着,这强悍冷酷的江月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仿佛就是陈余之的助理,只要陈余之说一句,他便能同步跟上,完全没有怨言。
陈余之无暇顾及其他人的想法,正拿着钳子缓慢伸向伤口,准备取出子弹。他注意到,周部长的呼吸越来越弱,伤口冒出来的血色也越来越暗,当最初的一点鲜红色血液流尽后,里面涌出来的几乎都是黑血。
“子弹上淬了毒。”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江月楼急忙问道:“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陈余之还来不及回应,周部长已经停止了呼吸。
“完了,这下完了。”金大成面如死灰地喃喃自语。
市政府大楼,蔡昌耀一脸怒色,随手拿起一份文件向白金波砸去。
“这就是你们警署完成的绝密任务?”
白金波默默承受着,不知如何开口辩解。
“青城市长连拍了十三封电报,北平也知道消息了,你让我怎么交代?”蔡昌耀怒气冲天,声音高昂刺耳。
“是属下失职。”白金波垂头站在办公桌前,声音沙哑地回应。
“这些废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听,我只要结果。”
“我会尽快查清楚,给您一个交代。”
蔡昌耀并不满意白金波的态度,决定亲自过问:“这次负责执行安保任务的都有谁?”
“江月楼、金大成,还有冯宇。”
“具体分配呢?”
白金波老实作答:“江月楼负责接送,金大成负责酒店安保,冯宇负责餐饮保障。为了杜绝隐患,他们每个人只知道其中一部分信息。江月楼清楚接送时间,不知道酒店会议室、住宿安排情况;金大成知道会议安排,但不清楚人员抵达时间;至于冯宇,他只是采购安全食材,监督厨师烹饪后送到指定地点,再送往酒店。”
蔡昌耀思索片刻,分析道:“也就是说,冯宇根本不知道景安酒店这个会议地点,他可以暂时性排除。”
白金波点了点头。
“重点放在江月楼和金大成身上,给我查。还有,周部长遇刺的事已经引起轰动,全民瞩目,抓到凶手后必须安排公审。”
“好。”白金波领命离去。
警署会议室,只有江月楼和金大成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江月楼面色沉静,脑海里不停地思索着。而金大成却有些坐卧不安,不时四下张望,抖腿晃手,视线还老是往江月楼身上瞟去。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金大成终于忍不住了,粗声粗气地抱怨:“江月楼,这件事跟我没什么关系,你惹的麻烦,少拖我下水。”
江月楼抬头看他一眼,很快又将他无视。
他的反应让金大成气不打一处来,绕过会议桌走到他身边,继续絮絮叨叨:“除了你们稽查科的人,谁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去车站接人啊,就算有内奸透露消息,那也一定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对,是你监管不严……”
江月楼看着他,有些不耐烦:“从进来到现在,我没说过一句这件事跟我无关。现在放心了吧?可以安静会儿,让我好好想想事情了吗?”
金大成的唠叨声戛然而止,呆呆地哦了一声。
江月楼起身走到门口,问守在外面的警察要了纸和笔。
他在纸上勾勒出景安酒店附近街道的位置,标注出杀手开枪的建筑物,以及周部长被杀的地点,然后冲着金大成招了招手。“过来看看。”
金大成非常不满:“我又不是你下属,你叫我过去我就过去?咱俩是平级,你怎么着也得说个请字……”
江月楼无语,懒得搭理他,低头继续琢磨。
这下金大成反而上赶子凑了过来:“嘿,你这人怎么不按理出牌呢?叫我干嘛?”
江月楼将画好的纸张递了过去。
“不就景安酒店周围环境示意图嘛,你不画我也知道。”金大成看了一眼,有些不屑。
“你仔细看,这里是景安酒店门口,这里是杀手开枪的位置。他选择的这栋建筑没有直接与景安酒店相邻,所以不在我们排查范围内,而恰恰又在狙击枪射程范围内,这说明,他不单提前知道来人的行车路线、目的地,甚至知道我们的排查范围和计划。”
金大成被他唬了一跳:“你别倒打一耙,排查范围是署长定的,我只是带人执行。”
江月楼看着他有些无奈:“我只是就事论事分析,你能不能先别急着把自己摘出去?”
“我不用摘我也在嫌疑范围之外。”金大成理直气壮地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被软禁的是我们,而没有冯宇?”
金大成想了一想,顿时明白过来,垂头丧气地往旁边一坐,叹道:“老冯真是好命,早知道我去负责餐饮了,负责什么安保,倒霉。”
江月楼正要说什么,白金波推门走了进来,两人连忙起身,恭敬地向他打招呼。
白金波板着脸看了两人一会,视线落在桌上那张分析纸上,拿起来看了看,又放回原处。
“看来你们已经想明白,为什么有疑点的是你们了。”
江月楼还没来得及开口,金大成抢先表态:“是的,署长,从进来的第一秒开始,我就在琢磨了。”
江月楼知道他就是这么个好大喜功的性格,做什么都要争先,也不揭穿,只是认真地看向白金波,问:“蔡市长怎么说?”
“各方都在施压,很棘手。”白金波叹了口气,转头仔细打量了一会江月楼的神色,眼中蕴含着晦涩不清的情绪,“早上七点半到七点四十五,你们在什么地方?”
江月楼想了想:“办公室。”
“我在来的路上。”
白金波盯着江月楼:“还有没有别人?”
“我自己。”
金大成紧跟着说:“还有小辉,他开的车。”
白金波看着江月楼再次叹了口气,拍了两下手,门外涌进来好几个警察。
“把江科长带去审讯室。”
江月楼不解,但没有反抗,配合两个警察往外走。
金大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会真的是你吧?”
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从容地坐在审讯椅上,相信白金波不会平白无故冤枉一个无辜的人。
白金波也确实给他面子,没有让警察给他戴上手铐。
“早上七点半到七点四十五之间,发生了什么?”不等白金波开口,他主动问了起来。
白金波也没隐瞒,直言道:“警署办公室通过清明路交换机,打出去了一个电话。”
“景安酒店周围的建筑,包括杀手藏身的百老汇大楼,都是使用的这台交换机。”江月楼马上反应过来。
“没错。这个电话应该就是内奸报信的电话。”
“所以,您怀疑我?”
白金波冲他一笑,非常笃定:“我知道不会是你。但事实上,你现在是唯一的嫌疑人。具体点说,那个电话是从你办公室打出去的。”
江月楼也笑了:“似曾相识。”他顿了一会,又补充道:“和上次烟馆事件很像,把我诱到或者说逼到一个没办法回头的环境中去,很难自救。我猜这幕后的主使,还是那个神秘人。”
白金波点了点头,问:“你有什么想法。”
“将计就计,您以为如何?”
“具体点。”
“他们要的,无非就是用各种看似不可能为假的证据将我逼到绝境。那我不如干脆承认,的确是我。按照惯例,这样的重大案件是需要面向大众公审的。”
白金波就欣赏江月楼这样缜密的心思,“蔡市长已经发话了,一旦定案,立刻公审。”
“这个幕后主使极有可能会出现在公审现场。再缜密的猎手得意的时候也会露出马脚。这时候,就是我们反击的最好时机。”
白金波思索了一会,却不太赞成这个计划,“有些冒险了,万一她没有出现,公审定的罪可就不好翻案了。”
“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江月楼坚定地看着白金波,直到他无奈地点头答应。
事发后,陈余之亲眼看着江月楼和金大成在被带回警署接受调查,内心颇为担忧,急切地在余之堂来回踱步。
楚然接到消息匆匆赶来,他立刻迎上去说道:“周部长遇刺了。”
“我知道,报社一大早就沸腾了,全都在追踪这件事。于主编让我来采访,毕竟你也是暗杀亲历者之一。”
“严格来说,我算不上亲历者。我赶到的时候,周部长已经中弹,还没来得及救治就中毒身亡,没得到什么有效信息。”
楚然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警署现在拒绝接受采访,外面传言四起。这种状况应该早些公布真相,一味瞒着反而愈演愈烈。”
陈余之觉得奇怪,问:“传言?怎么说的?”
“版本很多,有推断警署内有奸细的;也有将矛头指向委员会的,这场会谈之前引起了两派的纷争,有人猜测这是一场政治谋杀;还有指向帮派的,因为扩建铁路会损害他们的既定利益。”
陈余之不赞成地摇着头:“离谱。”
“除非尽快向大众公开调查,否则流言只多不少。”
“很难。月楼被卷进去了,他现在被软禁在警署。照这个意思,警署应该打算秘密调查。”
楚然想了一会,坚定道:“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办法,事情不会没有转圜的余地。”
陈余之也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和楚然分头行事,楚然继续以记者的身份追踪信息,而他则去了警署,看有没有办法见江月楼或者白金波一面。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炙热的太阳明晃晃地悬在头顶,但丝毫没有驱散冬日的寒意。
警署门口的宣传栏前围满了民众,大家拥挤着只为看一张硕大的通知。
陈余之从不爱凑热闹,但此时也顾不上许多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劲挤了进去,看到了通知上的内容:兹定于十九日上午九点钟,于法华路六十八号,就周繁令部长暗杀事件对嫌疑人江月楼进行公审,设旁听席三十位,按序入座。
怎么就成了嫌疑人?陈余之内心有些惊慌,望向江月楼办公室的窗户思索了一会,便离开了警署。
他在楚然的公寓楼下等到傍晚时分,见楚然忙完回来,才匆忙迎了过去。
“你明天是不是要去公审现场?三十座旁听席是怎么安排的?还有空的名额吗?”陈余之连珠炮似的发问。
楚然的神色也有些凝重,“你都知道了?”她见陈余之点了点头,有些疲倦地继续说道:“本还想着等结果出来再告诉你。这些名额里有四个是分给报社的,其他都是各行业的代表。我们报社只有两个。”
“帮我。”
楚然知道陈余之难得求人,但仍有些为难:“你要去现场?这不太好办。”
“外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你我都清楚,这一定不是江月楼所为。我担心他在公审现场受到刺激,情绪病发作,毁了他的警察生涯不说,这项罪名,只怕也要坐实了。”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楚然也害怕最后变成这样的结果,忙思索起来。她忽然想到了一个法子,扯着陈余之就走。“我跟你回余之堂,拿一些拉肚子的药。”
余之堂内,陈余之从药柜上拿了一盒药,神情有些犹豫。“这……合适吗?”
他是治病救人的医生,从未想过用药物去损坏无辜人的健康。
楚然摊了摊手:“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俞斯年进不去,你才有机会。”
陈余之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将药递了过去,仔细叮嘱道:“量不可过大,两颗足够。”
楚然接过药,点了点头,“九点公审,你八点半到公审大厅门口等我。”她看了看陈余之的形象,又说:“警署不少人都认识你,你最好做下伪装。”
“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他们这边着急上火,江胜男的心情却非常不错,连连夸赞男跟班干得漂亮。
她亲自倒了杯红酒递给男跟班, “枪呢?处理干净了吗?”
男跟班恭敬地接过酒杯,回道:“沉在景江里了,没人能找到。”
“漂亮。现在就看程青的了。”
男跟班微笑着点点头,跟江胜男碰了一杯,两人同时将红酒一饮而尽。
红酒的醇香激活了江胜男内心兴奋的开关,忍不住应和着酒吧里播放的西洋乐舞动起来。
她一边跳一边叮嘱男跟班:“雅丽那边盯着些,别让她坏事。”
“明白。”
男跟班离开包厢,独留江胜男一个人喝着酒跳着舞,还点燃了雪茄,快活地大笑起来。
她就知道,女人只要狠起来,厉害如江月楼都斗不过她。
另一边,邱名正在核对展君白的行程,突然想到明天的公审,便询问他打不打算去旁听。
展君白想也没想就说去,令他有些担忧。“您是不是避一避比较合适。江夫人明天也去。她万一……”
展君白放下手头上的文件,对即将毁掉江月楼并无喜悦。“我担忧的点不在她,在江月楼。”
他见邱名有些不解,问道:“你觉得江月楼是个怎样的人?”
邱名想了想,用了四个字形容:“硬、倔、轴、拗。”
“是啊,这样一个人硬气的人,如果不是他做的,会这么轻易认罪吗?江胜男原本还准备了其他伪造证据来证明江月楼的奸细身份,现在却根本没用上,他就这么轻而易举承认了。”
“您怀疑是圈套?”邱名似乎有些明白了。
展君白也有些犹豫:“目前不好判断,看看明天的情况再说吧。”
第二日,公审大厅门前围了不少人,有没拿到旁听证的记者,也有赶来看热闹的民众。大家叽叽喳喳议论着,将冷清庄严的公审大厅变得像菜市场一般喧闹。
楚然和一脸菜色的俞斯年从街道对面走过来,俞斯年揉着肚子,边走边抱怨:“一定是早上那家生煎包的问题,我才吃了两个,这一早上跑了六次厕所!唉?不对啊,小楚你也吃了,怎么没事呢?”
楚然还没来得及回答,俞斯年的肚子又咕噜起来。他一脸痛苦,连忙将相机和挎包交给她,直奔厕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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