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1 / 2)
自江月楼绝地逢生,景城的天气也日渐好了起来,冰雪渐渐消融,万物为了春天的到来悄悄做着准备。
陈余之坐在柜台前整理病例,完全没想到玉堂春会登门拜访。他热情地将他迎了进来,落座上茶,话起家常。
“你可是许久没来复诊了,我上次去天韵园找你,他们也不肯替我通报。你最近怎么样?”
天韵园对于玉堂春来说已是往事,心里虽有遗憾却不再重要,他很坦然地告诉陈余之,他已经离开了天韵园,在展君白的邀请下,暂居展公馆。
陈余之想着展君白谦谦君子的做派,倒也放下心来,给他续了杯热茶,笑道:“也好,总算能安安稳稳养养身体了。喉咙最近怎么样,可还咳血?”
“咳。尤其是晨起的时候。”
陈余之一直担忧他的病情,当即帮他检查起来。只是这检查的结果令他更为忧心,甚至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告诉他。
玉堂春对自己的病看得很淡,浅笑着说:“直说无妨,我的身体,我自然是知道的。”
“之前我还有把握可以调理,但你拖得太久了,现在看来,能维持现状已是不易。”陈余之叹了口气。
玉堂春并不忌讳,大方坦然地问:“我还能活多久?”
陈余之看着他,犹豫片刻,还是照实开口:“恐怕,很难撑过这个冬天。”
“我可不喜欢冬天,太冷了,泥土也是冰凉的。我努力熬到春天,冰雪消融,春暖花开。到时候把我埋在城东那片杏花林里。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听起来就很美,对不对?”玉堂春并不畏惧死亡,唯一的愿望就是大仇得报。他笑着对陈余之说着,笑容和煦,就像他口中描述的迎风开放的杏花。
“是啊,很美。”陈余之也知他已看破生死,自己再怎么劝都无济于事,心头不觉有些难受。
下一次见面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光景了,玉堂春趁机求了陈余之一件事。他此生最对不起的就是袁紫宁,从天韵园出来时带走了一套她生前最爱的戏服,慎重地交给陈余之,让他在他死后,将戏服和他埋在一起,也算全了紫宁的一片深情。
这个要求,陈余之自然应允,他便再没什么挂念了。
回到展公馆,听下人说展君白正在书房办公,玉堂春便泡了杯从陈余之那里配来的药茶,端到书房。
此时,展君白正在给江胜男打电话,提醒她这已经是第二次失手了。事不过三,如果还有下一次,不用江月楼行动,他都会亲自动手清理门户。
挂断电话,他沉着脸走出书房,意外地看到玉堂春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口。
玉堂春见他出来,立刻浅笑道:“您上次说睡眠不好,我找陈余之配了药茶,有助眠效果。”
“怎么不敲门?”展君白审视着他,心里有些不悦,不确定他听没听见电话的内容,或者听见了多少,是否听到了重点。
“听到您好像在讲电话,怕影响您的公务,就没打扰。您放心,我隐约听到有说话声便避开了,具体谈话内容我一个字也没听清。”玉堂春看懂了展君白眼中的猜忌,大方挑明,神色自如,看起来并未隐瞒。
展君白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接了茶,嘱咐他早点休息,便和邱名一起下楼。
“我平日不在家的时候,玉老板都做些什么?”他一边走一边问。
邱名低声汇报:“看书、听戏,有时候去花园散步,练枪。”
“进过书房吗?”
邱名摇了摇头:“没有。只要您不在,书房我都是落了锁的。有一次我着急去接军长,走得急,忘锁了,还是玉老板发现提醒了我。您怀疑玉老板?”
展君白若有所思:“怀疑说不上。只是觉得有点不踏实。我刚刚和江夫人通话,他就在书房门口,我不清楚他是否听到了,听到多少。”
“之前按照您的吩咐,探过他的底细,和玉老板自己的说法倒是一致。”
展君白想了想,再次吩咐道:“找人再仔细查一查,以防万一。”
这边展君白对玉堂春产生怀疑,另一边的雅丽在白府继续蛰伏着,没留下丝毫背叛的痕迹。
第一次得手令雅丽非常兴奋,虽然不是针对白金波本人,但能折了他的左膀右臂,让他被政府责罚,心里也算出了口恶气。
只是她没想到,江月楼很快就脱了罪,江胜男还差点被捕,好不容易放进警署的钉子也被拔除。
不等江胜男再来找她,她自己就想着怎么发现有用的信息,让白金波跌个跟头再也爬不起来。
这日夜里,白金波疲惫地回到了家,雅丽殷勤地上前打算接过他手中的公文包,却被拒绝,直接拿着公文包匆匆上了楼。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拒绝雅丽碰他的公文包了,通常发生这样的情况,都是因为他带了很重要的资料回家。雅丽好歹跟了他七年,这些事还是知道的。
机会来了,雅丽兴奋起来,整个晚上都在思索如何趁白金波不注意,进入书房翻看他的公文包。她随手拿了一本杂志坐在白金波身旁翻看着,心里想着事,动作幅度稍大了些,弄得纸页哗啦作响。
“看书是件雅事,心浮气躁的,做不来就不要做。”白金波冷冷地看着她,严厉道。
雅丽知他心里又想起亡妻的温柔,气得扔了杂志,猛然起身,硬邦邦地回了一句:“知道了,我去睡了。”然后憋着火气上了楼。
经过书房时,她想起了他的公文包,熊熊怒火令她胆子也大了起来,偷偷开门进去。
公文包并没有被锁起来,就这么放在桌上,正合她的心意。她飞快地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抽出几张资料,视线在上面迅速扫过。
当看到某一处时,她眼睛一亮,暗暗记下上面的内容,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一切物归原样,离开书房。
第二日,白金波把江月楼叫到办公室,对他说:“审判长那边,我好不容易暂时帮你压下去了。但想要销案,还是得尽快抓住主使者。”
江月楼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大胆猜测道:“有没有可能,酒店位置的泄密源不在警署?”
“此外知道消息的,只有我和蔡市长两人了。兹事体大,蔡市长虽然对会谈态度不是很积极,但不至于用这种手段,影响他的仕途。剩下的,就是我了。”
江月楼赶紧表态:“您,我自然相信。只是查来查去竟无半点头绪。这个幕后人,手段的确不一般。”
白金波提醒道:“正着不行,那就反着来,从刺客入手。按照陈余之提供的凶手线索,查到可疑目标了么?”
“线索太宽泛,很难具体锁定,宋戎还在查。”
“这事要抓紧。”白金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桌上拿起了一份文件,递给江月楼。
“对了,你先看看这个。”
江月楼接过扫了一眼,惊讶道:“筹备军火库?”
“这是昨天军事委员会通过的决议。担心泄露,我昨晚通知书都没留在办公室。”
不知为何,江月楼觉得这事透着些怪异,连忙问道:“景城最近几年都很太平,突然筹备军火库,是有打仗的打算?”
白金波摇了摇头:“不是打仗,是防守。南边越来越乱了,乱军节节北上,距离景城也就百十公里了。景城自古富庶,这块肥肉好多乱军都盯着,蠢蠢欲动。”
这下江月楼懂了,“这是打算提前筹备,一旦开战,不会是无准备之仗。”
“正是这个意思。蔡市长肯引展军长入驻景城,也是想借助他的兵力,不管是镇压游行、罢工,还是抵抗乱军,都是一把利刃。选址的话,会上一致通过定在大华仓库。他们自从宣布破产后,仓库一直空着。这件事,我信不过别人,月楼,责任重大,敢担吗?”
江月楼一掌将手里的文件拍在办公桌上,自信满满地放话:“这世上没我江月楼不敢的事!”
白金波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你带几个便衣去仓库走一趟。提前整顿好,军火一到,直接入库。”
“是。”
他们俩都没想到,雅丽已经将这个关键的信息告诉了江胜男。连续马失前蹄让江胜男很是恼火,如今又得了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容放过,马上下令在大华仓库布下天罗地网,就等江月楼闯进来。
而江月楼做事也是雷厉风行,接了任务即刻部署,很快就和宋戎带着一队便衣警察前往大华仓库整理。
他四处看了看周边环境,没察觉什么异常,便留下两个人守着门口,带着其余人直接进入。
仓库内很暗,只有临近窗口的地方有阳光透窗而入,因许久无人打理,灰尘随着气流的涌动在光线中飞舞。
他拿出手帕掩住口鼻,另一只在空中挥舞了几下驱散扬起的灰尘,吩咐道:“找几个手脚利落的把这些杂物尽快搬出去。”
他身边的一个警察问:“科长,要不要找个收废品的,把这些折旧卖掉?还能多点经费。”
江月楼瞥了他一眼:“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大华仓库被我们接管了?还大张旗鼓拉去折旧。”他说完直接走到窗户前,对宋戎说:“玻璃也找人拆掉,用水泥砌成实心的。”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布置,很快便将整理方案安排得明明白白。
此时仓库门口忽然走来一个面相和善的男人,笑着对着警惕的便衣问道:“老哥,能不能借个火?”
如此平常的请求令两个便衣放松了些许,从口袋里掏着火柴,只想早些将他打发走。可是,火柴还没完全拿出来,其中一个便衣就被男人一刀扎进腹部。另一个便衣见势不对,刚要拔枪,江胜男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匕首利落地从他喉咙划过。
两个便衣连倒地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拖上快速开来的汽车,未在原地留下一丝挣扎的痕迹。
男跟班从另一辆车上跳了下来,身后跟着不少手下。众人围到江胜男身边,见她对着大华仓库一挥手,迅速向那个方向前进。
江月楼等人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依旧在一个个库房中穿梭,没发现江胜男带着人已经慢慢渗透潜伏进了最外围的一间房,利用墙体、杂物等做掩护,持枪指着他们过来的方向,时刻准备伏击。
此刻,大华仓库静得可怕,只有远远飘来有节奏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空旷的空间形成回响,一下一下砸在两方人马心里。
江胜男等人握枪的手越发用力,手指按在扳机上,随时准备射击。
江月楼虽然不是在追捕犯人的状态,但该有的警惕性并未消失。当他推开房门的一瞬间,立刻注意到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有几个清晰的脚印。
有人闯入,他心里警铃大作,迅速做出反应,向一侧扑倒,同时大喊着“小心”以作提醒。与此同时,一连串子弹射向他刚刚站立的位置。
他身后一个来不及闪躲的警察直接被子弹射中,不幸倒在了门口。其余人见状纷纷借助墙体进行掩护,同时拔枪向对面的偷袭者进行反击。
一时间,大华仓库内发生激烈枪战,扰乱了之前的平静。
江月楼见有人露头,抓住时机一枪毙命。但他身旁的下属也有一人被射中,倒地不起。
江胜男见警方火力强悍,便派两个杀手从后面包抄过去偷袭,不管其他人,目标只是江月楼。
这两个人的动静很快被江月楼识破,在偷袭途中双方就开了火。江月楼眼疾手快射杀其中一个,另一个却来不及解决,眼看着连续几发子弹就要射入他体内。
就在这危急时刻,宋戎不要命地扑过来,挡在江月楼身后。子弹全数射中宋戎,一发更是直射心脏。他来不及多说一句话,便轰然倒地,英勇殉职。
江月楼见状,也发了狠,利用宋戎用命搏来的时间,对着杀手连续开枪射击,直到他死去为止。
此刻,双方都死伤惨重。江月楼躲在墙角,看着倒在他不远处的宋戎,当即红了双眼。
但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要反击,要将消息传递出去,要为宋戎和死去的弟兄报仇。
“我掩护你,三秒钟后,往东走,联系警署!”江月楼对身边的一个警察嘱咐道。
“头儿,我掩护,你走。”那警察也对江月楼忠心耿耿,自然想要将这个机会让给他。
可江月楼异常坚定,一把捞起宋戎的枪,将里面填满子弹,双手持枪,命令道:“一、二、三……走!”
他的话刚出口,仅剩的几个下属默契地朝对面江胜男等人所在的方向开枪,压制对方的火力。
那名被安排报信的警察趁机一个滚地,朝着仓库门口逃去。
又是一轮激战,江月楼身边的警察一个个倒下,最终只剩下他一个人还在苦苦坚持。而江胜男这边也好不到哪去,只剩下她和男跟班两个人。双方暂时休战,各自躲在角落里僵持着。
江月楼靠着掩护物,大口喘着粗气。他准备给两把枪更换弹夹,却发现子弹所剩无几。他思忖片刻,眼中闪过一抹决绝,默默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他再次持枪,从遮挡物后露出身子,冲着男跟班藏身处开枪,与此同时,江胜男也开了枪,子弹射中江月楼胸前位置。他浑身一震,从角落里跌了出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好像死了一样。
另一边,江胜男和男跟班对视了一眼,男跟班持枪缓缓从藏身处走出来,小心谨慎地靠近倒地的江月楼。
当两人之间的距离短到近在咫尺,江月楼突然抬手开枪,子弹正中男跟班的心窝。
不远处的江胜男发现这都是江月楼的骗局,恼火地开枪,子弹再次射中江月楼的胳膊。他已经无力再拿枪了,单腿跪在原地,看着逐步接近的江胜男,不停喘息。
这个人想必就是那个幕后主使,因为逆光而来,完全看不清长相。
江月楼身上的血不断涌出,因失血过多几近昏厥。就在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他模糊的双眼前晃动着一张脸,像极了离开他十几年的母亲。
母亲还是他年幼时的装扮,正对着他和善的微笑,慢慢的,那个微笑变了质,最终只剩下恶毒与狰狞。
他心里一惊,大口呕出血来,彻底昏死过去。
此时,江胜男也已经持枪走到他面前,先伸腿将他的枪踢远,又踢了踢他的身体,见他毫无反应,脸上才露出得意的笑容。她蹲下身,用枪掰过他的脸仔细打量,想认识一下这个难缠的对手。
可当她第一次看清江月楼的面容时,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讶,心中霎时涌出不好的预感。她一把拉开江月楼的袖子,清楚地看到江月楼的胳膊上有一块小小的青色胎记。
“安儿?”江胜男宛如五雷轰顶,手中的枪脱力掉落,不可置信地看着昏死过去的江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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