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2 / 2)
就在她怔忡时,白金波带人赶到,持枪冲入库房内。
江胜男背对着门口,即便是听到了动静,也无动于衷,整个人完全沉浸在江月楼居然就是康盛安的巨大冲击中。
她有些手足无措,眼中泛着泪光,试图伸手去抚摸江月楼的脸,喃喃喊着:“安儿,安儿……”很快,她的声音卡在了嗓子里,白金波亲自开了枪,子弹正中她的后背,一下扑倒在江月楼身上。
大华仓库内的惨状令白金波倒吸了口凉气。
他让属下将昏迷中的江胜男带回警署交给老赵救治,自己则火速送江月楼去余之堂,找陈余之帮忙抢救。
江月楼面无血色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的衣物几乎被鲜血染红,在大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他身旁的台子上放着一个盘子,里面有两颗带血的子弹,陈余之正站在他面前,全神贯注地缝合伤口。因内心焦急,他远没有面对其他病患时的镇定,额头上不断渗入汗珠。
一个时辰过去了,他终于将缝合的线头打结,放下针钳,长长舒了口气。
一直旁观着的白金波急切问道:“怎么样?”
“不幸中的万幸,没有伤到心脏。但肺部损伤严重,加上失血过多,还有感染和高烧的症状,情况不是很好。能不能挺过来,看运气。”
白金波紧紧拧着眉头,走到江月楼身边,重重叹息。
陈余之将手术用具收好,撤去大灯,轻柔地替江月楼盖上被子,继续说:“第一晚是最关键的,我亲自看护。”
“好。”白金波点了点头。他还要赶回警署审讯江胜男,不能留下,便嘱咐道:“楼下我留了几个人,有什么情况立刻联系我。”
陈余之点头,看着他匆匆离去。
展公馆,展君白很快得到江月楼和江胜男两败俱伤的消息。
邱名从旁进一步汇报:“江月楼被送进了余之堂,我瞧那情形,子弹应该是穿心而过了,估计很难活命。至于江夫人,也中了枪,被抬回了警署,目前生死不明。”
“母子相斗,可真是一出好戏。”展君白扬起笑意,“尽快确认江胜男的死活,她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万一活着,还真有点棘手。”
“那她岂不是会立刻供出您?”邱名有些担忧。
“她不是傻子,我也不是。她之所以肯来景城,是因为我答应她,帮她把北平监狱的儿子捞出来。她只要开口供出我,那她的这个儿子就只有死路一条。这个儿子,她可是宝贝得紧,可怜江月楼,一样都是儿子,同人不同命啊。”
“那我们什么也不做?”
“当然不。”展君白站起身,习惯性地抚摸着手腕上的表盘,“她虽然顾忌我手上的把柄,但对江月楼也不是没有愧疚,手心手背都是肉,很难取舍。万一豁出去供出我来,也是麻烦。你知道该怎么做。”
邱名立刻会意:“牢里有几个弟兄闷了几个月,早就等不及了,是时候活动活动筋骨了。”
两人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被关在监狱里的江胜男面色憔悴,满身狼狈。她的伤口已经被老赵包扎过了,此刻虚弱地坐在椅子上,眼前不断闪现着江月楼中枪昏死的画面,内心充满了悔恨、自责与痛苦。
铁门被打开,白金波铁青着一张脸走了进去。
江胜男立刻抬头望去,神情紧张地问:“他怎么样,还活着吗?”
“让你失望了,他命硬得很,活得好好的。”
江胜男闻言松了口气,眼角有眼泪滑过,一边点头一边说着:“那就好。”
白金波这才发现她的态度似乎和自己想得不同,不知道她又想耍什么花招,呵斥道:“少在这儿跟我演戏,枪是你亲手开的,枪枪致命,你现在反而担心他的死活?”
江胜男哑口无言,无从解释。事到如今,她根本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和江月楼的瓜葛,不想给他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白金波也没有追根究底,坐到她面前开始审讯:“你是那个出现在公审大厅的女人?你背后的主使是谁?”
江胜男沉默片刻,苦笑着回答:“我就是主使。”
“不会是你。”白金波仔细观察江胜男的神情,摇了摇头,分析着:“你充其量只是个执行者,一定不是幕后之人。我们查过了,你在景城根基尚浅,没有足够的实力能把内奸安插进警署来,你和赵璟明也无任何关系,构不成犯罪链。我猜,你和赵璟明,应该是这个幕后人的两枚棋子,丢了一枚,再补一枚。”
江胜男一脸无所畏惧,死不松口:“信不信在你,反正,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幕后人。”
白金波沉着脸,正要说什么,突然一个警察走了进来,低声在他耳边汇报着。江胜男猜测和江月楼有关,极力想要听清交谈内容,却只是徒劳。
警察说完匆匆离去,白金波紧蹙的眉头令江胜男更为心焦。她急切地发问:“是不是安儿出事了?”
白金波察觉不对,很快发现了重点,十分震惊:“安儿?你是说江月楼?”
江胜男察觉自己说漏了嘴,刚想回避这个话题,却又意识到白金波竟然知道江月楼过去的名字。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他幼年的旧名?”
江胜男心慌意乱,偏着头不言不语,躲闪着白金波审视的目光。
白金波心中有了猜测,突然换了个方式,也不追问了,而是讲起了和康盛安相识的往事,果然引起了江胜男的注意。
他遇见康盛安的时候,那孩子才十六岁,整日被放高利贷的流氓逼得无处可躲,挨打成了家常便饭。偏偏他又硬气,小小年纪,身单力薄,总能从那帮亡命之徒手中逃离,苟延残喘地活着。
有一日实在是没办法了,他被五六个大人围攻,纵使发了狠,也没讨到好,被他们强行架住,挨了打,还扬言要把他卖给宫里出来的变态公公。
幸好当日白金波路过,瞧见了这一幕,替他还了钱,又以警署科长的身份震慑了这几个流氓,这才把他救了下来。
他把他带到了警署,问起他的过往,只要提起从前的事,他就像发怒的小兽,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为了避免那帮流氓再来纠缠他,白金波收养了他,也为了帮他摆脱过去的痛苦,帮他改了名字。
他不想随他姓白,而是选择了“江”这个姓,说是他母亲的姓氏。
恨君不似江楼月,待得团圆是几时。他想起了这首诗句,于是康盛安变成了江月楼,无父无母的孤儿一步步成长成如今的稽查科科长。
江胜男听他讲述完,整个人呆若木鸡,嘴里喃喃念着:“他说要姓他母亲的姓?”
“是,所以他改姓了江。”
这句话令江胜男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瞬间崩溃,失声痛哭起来。
白金波更加确认她的身份,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局面,忍不住叹了口气,保持沉默,给这位母亲一个尽情释放的机会。
等她的哭声减弱,他才重新说道:“你姓江,对不对?知道康盛安这个名字的没几个人。仔细看,你和江月楼的眼睛有几分相像。”
事到如今,江胜男终于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带着几分凄凉,几分悔恨,苦笑着点了点头。“报应,这都是报应……”
“你果然是他的母亲。”
江胜男又是自嘲一笑:“母亲,我配吗?”
“到了这份上,你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说吧,幕后之人是谁。”
江胜男内心挣扎片刻,还是不愿透露,咬定自己就是幕后主使,只求一死赎罪,随后再问就死不开口了。
白金波看着油盐不进的江胜男,心中无奈,既审不出结果,又不能真的下狠手,一时进退两难。
昏迷中的江月楼并不知道这些,在陈余之的精心照料下,危险的状况并没有发生,还提前醒了过来。
陈余之非常惊喜,连番检查发现他没有发烧,总算是松了口气。
可江月楼一醒最关心的却是嫌疑人,拉着陈余之问仓库里那个女人的下落。
陈余之告诉他,白金波已经将她抓回警署,连夜审讯。他竟然挣扎着想要起身回警署去。
关系到他的伤势,陈余之绝不妥协,按住他的肩头异常坚定地说:“你刚从鬼门关回来,老实躺着,没好转之前,哪里都不能去。”
江月楼此刻浑身上下毫无力气,只好乖乖听话,躺了回去,还被陈余之细心地喂了一碗粥。
他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心里还想着昏迷前最后那个画面。
陈余之劝他:“不管什么事情,你总要康复才能有力气去解决,磨刀不误砍柴工。”
他见江月楼是真的没什么胃口,便将粥碗放下,关切问道:“从醒来开始,你就一直心事重重的。在想案子?”
江月楼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些许迷茫:“我之前跟你提过,我有个离家出走了很多年的母亲。我好像看到她了。”
“什么?”陈余之惊讶起来。
当时他已经意识模糊,那个女人持枪而来,看不清脸,却突然将母亲的脸自动带入,那种感觉非常奇特,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所以你想回警署确认她的身份?”这下陈余之都明白了。“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差,一旦伤口裂开后果不堪设想。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风险。你母亲叫什么?你告诉我名字,我去帮你确认。”
江月楼有些犹豫,想自己亲自去确认,又有些胆怯,最终同意了陈余之的安排。他深呼吸着,轻轻说出了母亲的名字:“江如水。”
陈余之等他重新睡着,这才出门往警署赶去,得到的结果竟真和江月楼的感觉对上了。可是这么一来,对于江月楼来说就是一个两难的境地,杀也杀不得,留也留不得,按照他刚正不阿的性子,只怕事情很难收场。
他和白金波商议后,决定先将这个消息隐瞒下来,等江月楼伤势平稳了再说。
当陈余之心事重重地回到余之堂时,江月楼已经清醒过来,见他走近,整个人紧张极了,就连呼吸都有些气促。他为了缓和内心的焦灼,抓起床头的杯子猛灌了几口凉水,这才用复杂的目光看着陈余之,等待答案。
“我已经问过白署长了,是你看错了,她不叫你说的那个名字。”陈余之根本不敢看江月楼的眼睛,借着给水杯加热水回避他的注视。他感觉江月楼依旧半信半疑,连忙又解释了一句,“大抵是因为你太想母亲了,人在强烈心理因素的暗示下会出现幻觉,幻觉内容往往与心理因素密切有关。中医上叫癔症。”
对于他和白金波的话,江月楼还是信任的,心里不觉松了口气,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在陈余之的搀扶下下床走了走,忽然又问:“对了,署长有没有说,审讯进展如何了?”
陈余之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强打起精神应付,不想让他看出马脚。
“这是你们警署的内务,我不方便打听,确认了名字便回来了。”
谁知,这个消息还是没瞒住。
第二日楚然来探病,江月楼正好奇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得知警署内部有人将消息卖给了她的室友钟怡人。
那个爆料只有一句话:稽查科科长和警署新抓的女毒枭是母子关系。
陈余之完全没想到这件事会经楚然的口告诉江月楼,担忧地看着处于震惊状态的他。
江月楼注意到陈余之的神色,反应过来:“你早知道了?”
陈余之垂头默认。
“我现在回警署!”
“你不能回。”陈余之连忙拦住了他。
江月楼满脸愤怒,推着陈余之吼道:“我的事情,轮不到你做决定。”
楚然站在一旁,看着两人左右为难,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心中有些懊悔。
陈余之坚持拦在江月楼面前不动,眼见着他的情绪已经到了失控边缘,连忙说道:“好,就算我让开了,你回去了,然后呢?人情,国法,你怎么两全?”
听到这些话,江月楼稍稍恢复理智,但内心依旧在挣扎。
楚然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陈余之:“这个消息警署都有谁知道?”
“只有白署长。”
江月楼斩钉截铁地否认:“不会是他。”
“现在看来,幕后主使应该是知道你们母子关系,才故意用江胜男来对付你。如果你输了,幕后主使称心得意,如果你赢了,也是两难境地。”陈余之分析着。
楚然跟着附和:“没错,说不定白署长的避嫌做法也在他们意料之中,然后故意通过钟怡人的嘴告诉我消息,让我无意中充当传声筒,目的就是逼你出去,逼你尽快作出选择。”
江月楼捂着胸口受伤的位置,表情极为痛苦:“这个选择,我迟早得做,不是吗?”
“你现在伤口还没恢复,情绪也不稳定,即便作出选择,等平静下来,不会后悔吗?”
江月楼无法反驳陈余之的话,浑身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内心久久不得平静。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气定神闲地在花园里打枪,连续几个十环,手感极佳。
邱名上前接过手枪,笑道:“如您所料,楚小姐真的去了余之堂。现在,只怕江月楼已经知道这个好消息了。”
“一个以缉毒为第一要务的警察,一个以贩卖鸦片为生的毒枭,这样的关系居然是母子,这新闻一旦传出去,一定很轰动。”展君白的笑容如狐狸般狡诈,“这出好戏,我还真有点迫不及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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