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曲 夜深忽梦少年事1(1 / 2)
第七曲 夜深忽梦少年事1
第三次!
从厨房,到酒窖,到甜品间——第三次!
“还有一件事我中午就想告诉你:李阿姨和我说,初云最后一次去找她,就是在七号晚上。”
“七号?”
不出意料,那对坏脾气的眉迅速拢起。
而恩静接下来的话,无疑让他的表情更加凝重:“她还说,那晚初云离开她家时,大概是九点,她说,还要去找‘何小姐’。”
“何小姐?”
“何秋霜。”
顿时阮东廷想起方才在酒窖里恩静和Marvy的合作。
她一来,她一去,其结果是秋霜三杯酒下肚,便不省人事。
“所以你刚刚和颜小姐联手起来对付秋霜,就是为了这件事?”
恩静沉默了。
只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那颀长身躯突地转过去,迅速移往房门口。
“你要做什么?
阮先生,别打草惊蛇!”
可是她错了,原以为他是听到了那番话后想去质问何秋霜,可谁知,这男子却顿了一下脚,再转过头来时:“恩静,你真的相信初云是秋霜害死的吗?”
她愣了一下。
“有件事请你最好想清楚:秋霜如果真是你说的那种重心机的人,我不认为你会有机会在她房间里搜到那一只手机。”
所以他还是愿意相信她,尽管事已至此,尽管证据一个接一个地摊到了眼前,他依然愿意相信她!
恩静笑了,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铺陈证据,原来是这样可笑的事。
隔天Marvy将那瓶药的调查结果带回来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恩静,Dr.Green已经确定了那瓶药的性质。”
恩静看她那么严肃,不禁怀疑:“难道真的是奎宁?”
“不,不是奎宁,是环孢素。”
“环孢素?”
“这是抑制器官移植的排斥反应的药物。”
一面说着,Marvy一面从包包里拿出一小瓶白色药丸:“就是这个,何秋霜为了掩人耳目,把药瓶换了,明明瓶子上写的是维生素C,可我拿到Dr.Green那去检查时,Dr.Green说,这是预防器官移植所发生的排斥反应的药物。”
恩静愣了一下——抑制器官移植的排斥反应的药物?
可何秋霜为什么要吃这种药?
“你之前不是说何秋霜的尿毒症没治好,是因为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肾源吗?”
“对。”
Marvy 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无情:“可是恩静,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肾源、没换肾,你以为,她为什么要吃抗排异的药物?”
瞬时间,陈恩静腿一软,整个人就在这句话落下后,瘫到了沙发里:“你是说……”
Marvy点头:“Dr.Green说,何秋霜之所以会服用这款药,很有可能是因为她已经找到合适的肾源并换过了肾,为了防止器官相斥,才服用的这种药。”
“你的意思是,何秋霜极有可能已经手术成功了?”
“是。”
她的一颗心就这么被一个寒意逼人的字,生生逼入深杳地狱里。
什么时候酒店的员工才来电说“何小姐尿毒症发作身体不舒服”?
什么时候她才打着旧疾复发的借口将他从她身边催走?
什么时候阮生才告诉她“秋霜找不到合适的肾源,情绪很低落”?
什么时候?
!
往事历历在目,可这女人——竟然已在服用抗器官排斥的药物!
霍地,她突然站起:“那女子竟敢这样戏弄我们一家!”
起承转合间,目光已由震惊转成了罕有的狠戾。
Marvy 以为她要去找阮东廷,眼疾手快拉住她:“你要做什么?
去找他?”
“不,”恩静的声音是史无前例的冷静:“这事先不要让他知道。”
“那你这是……”
“去找妈咪。”
很好,正和她想到了一起。
“贱人!竟如此猖獗!”
秀玉的玉镯在茶桌上“哐”一声,敲出了满心的愤怒。
先是初云的手机落在她那里,再是李阿姨说初云过世那晚去找了她,最后竟又听说她极可能已经找到了肾源、做过了换肾手术?
有问题!这女人绝对有问题!
“妈咪,还有一件事,”恩静把声音调成了恰到好处的低,也因此,成功让秀玉将怒气搁到了一旁:“还记得之前在厨房发现的监控吗?
后来,我们在酒窖和甜品间也发现了一模一样的监控。”
“什么?”
“我很怀疑,”她斟酌了下用词,“在家里的其他地方,或许也被人装上了那一款监控。”
此时正是在秀玉的房间里,小型的沙发和圆形咖啡桌独立在卧床的另一边,这是秀玉平时用来喝晚茶看报纸的地方,今日却成了三人商谋的密地。
恩静话音一落,其余二人纷纷从脚底窜起了股凉气。
而她的声音却低沉冷静地继续着:“妈咪,我有个想法。”
“你说。”
“我们家很久没重整了吧?
我想,是时候‘重新装修’了。”
“重新装修”即有机会将整座房子彻查,而且查得名正言顺查得不动声色!
好主意!
秀玉想也不再细想,招招手,便唤来站在一旁的张嫂:“你去通知何小姐,就说让她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就搬走。”
张嫂应声而去。
恩静继续道:“那么妈咪认为,装修期间我们又该搬到哪去呢?”
秀玉略一沉吟。
做媳妇的已经接了下去:“不如就搬到‘阮氏’,同何秋霜当邻居?”
晚餐桌上听到秀玉公布:“明天就找人来将这房子重装一下吧,初云走了,我不想再睹物思人了。
恩静,你去把帐结一结,让工人们休一个月假。
东仔,你去吩咐酒店安排房间,这段时间我们就暂住到那里。”
阮东廷面上不动声色,只是颔首:“等等就让下面的人去安排。”
可晚餐一结束,恩静前脚回房,他后脚也跟着踏进来:“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装修?”
可想而知,这想法定会招来阮东廷的怀疑:“你有事瞒着我?”
其实自那次冷战后,两人至今都没有好好说过话。
每次她想同他说什么,这男人都要摆出一张傲娇的冷脸,这次难得肯先开口,她自然是要回应的:“这是妈咪的决定,我也不知道原因。”
“真不知道?”
“嗯。”
恩静垂下头,避开了他的眼。
却一举让阮东廷看出了破绽:“恩静,我要听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
“陈恩静!”
她叹了口气。
其实也早能料到的,这人是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所以刚刚在晚餐时,恩静已经暗自拟了一套说辞,以防他打破沙锅问到底。
就着那说辞,她解释道:“我把监控的事告诉妈咪了,她和我都觉得,除了那三处,家里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监控器,所以才想到要用这种方法来探一探事实。”
字里行间,再自然不过地忽略了何秋霜的病。
可阮生看上去却不是很赞同她们的举动:“所以你和妈咪都觉得,在装修过程中,我们可以很自然地发现所有的监控器?”
“是。”
“可是,”这下,他眉锁得更紧了,“你们可能已经打草惊蛇了。”
“什么?”
“来,跟我去酒窖。”
深幽地下室,酒香弥漫。
在第三排的第一、第二个酒缸之间,陈恩静僵直了身子,难以置信地摇头:“不,怎么会这样?
不……”
不该这样的!怎么会这样?
那只原本安在这里的监控竟凭空消失了!
它不见了!
那么另一只监控器呢?
甜品间那一只呢?
她方转过身,手臂就被阮东廷拉住:“不用去了,没猜错的话,也已经被拆掉了。”
天!
“怎么会……”
“你也知道的,家有内贼。”
是,家有内贼,可她怎么也想不到那贼人的速度竟然这么快!从下午提出这想法到现在,不过四个钟头时间。
最近家里那么忙,人人任务繁重,那人是怎么从一堆家事中脱身、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把监控器拆掉的?
不、不对——人人任务繁重?
任务繁重?
不!只是“绝多数的人”任务繁重,可还有“某一位”……
电光石火间,恩静想起了晚餐桌上何秋霜晚了又晚,直到餐桌上的菜色已经减少了大半,她才姗姗来迟……
还有,下午她的想法一提出,妈咪就让张嫂去通知何秋霜收拾行李,她应该就是在那时候嗅到了不对吧?
所以动作迅速地解决了一切……
想到这,恩静背上密密地冒出了一层汗。
隔天趁众人都忙着收拾行李,她悄悄将婆婆拉到一旁:“妈咪,监控不见了。”
“什么?”
秀玉的表情就和昨天的她一模一样。
“我想,有人已经先下手了。”
“是我们打草惊蛇了?”
恩静点头。
可经过昨夜的深思,她已经冷静下来了,反倒安慰妈咪:“其实骞翁失马,焉知非福。”
“怎么说?”
“昨晚谁最有机会下手除监控?”
秀玉只略一沉吟,便将她的意思猜出了七、八分:“你是说……何秋霜?”
是!她想说的就是何秋霜!“昨晚有充足时间去拆监控器,同时知道我们计划的,还能有谁?”
而她张秀玉竟精明一世竟糊涂一时,让张嫂去通知那女子搬家!这不是给了她毁灭证据的机会吗?
难怪昨晚的餐桌上那何秋霜迟了又迟——难怪!
“这女子!等找到证据看我怎么收拾她!”
秀玉眼底划过了一丝狠戾,可很快,又隐入了这青天白日里。
众人的行李很快便收拾进了酒店。
何秋霜的房间依旧是在3812号,而恩静与Marvy,一户选在了她对面,一户选在了她旁边。
原本秋霜看恩静的房就在自己对面还挺高兴:“原来阿东也想和我住得近一点哪。”
恩静只是冷嗤了一声——住在你对面是为了就近监视你,你以为会和阮生有关系?
而事实也证明了秋霜的高兴纯属多余——自搬到酒店后,阮生根本连踏都没往38楼踏进过一步。
阮家大宅正在装修,一天二十四小时,他至少分了十小时在那栋逐渐裸露的房子里。
至于休息时间,自那次冷战后,在阮家都硬着脾气坚决睡书房的他,搬到酒店后还能到38楼休息吗?
开玩笑!
第一晚,住在秋霜隔壁的Marvy汇报:那女人窝房里看了一整晚电视,现在好好地躺到床上了。
第二晚,住在秋霜隔壁的Marvy汇报:那女人又看了一晚电视,刚打了通电话——哎,我这监控器好烂的,你去向阮东廷要个X—G来给我啊!我保证连她给谁打电话说了什么都查得到!
第三晚,住在秋霜隔壁的Marvy汇报:那女人心情特别不好,打了好几通电话,刚还叫来服务生问你家阮先生的去向……
“是么?”
“可不是?
听服务生说,之前也是这样,一长时间见不到你们家阮先生,就开始抓着服务生问东问西,问得最后没人敢来应她的Room Service。
恩静你说,再这么下去,她该不会疯了吧?”
恩静冷冷地勾了下唇角:“怎么能让她疯了呢?
她要疯了,我们那些谜团可就查不下去了。”
“那……”
“既然她这么想知道阮先生在哪,就告诉她好了。”
Marvy的红唇张成了O型,可看着好友目光中似还有含义,瞬时又心领神会了:“OK,I get!”
是,她明白了。
几分钟后,正坐在顶层办公室里看文件的阮东廷收到了一条短信:琴房多了一张照片,是你挂上去的吗?
发信人:恩静。
“阮氏”有专门的琴房,用于放置平时做节目需要的乐器——钢琴,吉他,古筝,二胡,萨克斯,长笛短笛,大提琴小提琴应有尽有,数量虽多,却也分门别类,排列得整整齐齐。
恩静越往深处走,看到的稀有乐器便越多。
走到房间尽头,令她错愕的是,最里头竟摆上了冷门的南音琵琶、洞箫和拍板,而她眼一抬,就在房间最尽头的那面墙上,看到了他和她。
确切地说,是他和她的照片——那日在“连氏”周年庆的酒会上,在成百上千双眼睛下,他与她在台上合作了一曲《陈三五娘》。
而今那场景被定格成为墙上的照片,那么大的一幅,用金色花边的相框裱着,挂在无数乐器的最尽头。
她的手,轻轻抚过照片上男子英俊的面孔,指尖最后在那唇角停住了。
直到门口传来低沉的嗓音:“我记得第一次听南音,是小时候同妈咪到泉州去吃远亲的喜酒,”她原本温存抚着照片的手不着痕迹地抽了回来,又听到那声音说,“在酒宴上,听人唱了一曲《琵琶行》。”
恩静没有转过身去,但已觉得身后有熟悉的气息慢慢靠近,一步,一步,慢慢挨近。
她念出了《琵琶行》里印象最深的那几句:“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你会吗?”
熟悉的气息已经抚上她颈间。
恩静怕痒地缩了下脖子。
“会的话,来一曲吧。”
“啊?”
她愕然,转过脸去,“现在吗?”
“不然?”
她咬了下唇,想到两人已经好久没这么和平地说过话——就像之前所说,自那次冷战后,每次同他说话,阮生总要摆出一张高冷的脸,她好声好气地说一句,他永远只淡淡地回一个“嗯”“哦”“哼”——忆及此,恩静寻思片刻,声音里又添入了丝商量:“一物换一物,好不好?”
“一物换一物?”
谁知阮生却挑眉,“好像上回也是说好了一物换一物吧?”
可喝过了他的酒,不到半个钟,这女人竟翻脸不认帐地把他赶去睡书房!
一想到这事,阮某人的表情就陷入了十二月隆冬。
恩静自然是读得出这是什么意思的。
面颊微微发红,她柔下了声:“好不好啊?”
却换来某人挺高冷的回应:“先说说看。”
她说:“我给你唱《琵琶行》,然后,晚上你回房睡吧?”
“回房睡?”
“嗯。”
“38楼的房间?
你那间?”
“嗯……”
幽深黑瞳里骤然燃起了丝兴味,盯着她的目光越来越深,越来越沉。
恩静被他盯得满脸窘意,可这窘也间接验证了阮某人理解无误。
你看他薄唇微微勾起:“阮太太这是知错了反悔了,在向你先生认错吗?”
声音里似添入了某种傲娇的意味。
恩静垂下头:“嗯。”
可下巴却又被对面的长指勾起:“所以,以后还敢不敢让我去睡书房了?”
“……”
“说啊。”
“不敢了。”
“那放话说要去睡客房的事,还有没有第二次了?”
竟然还得寸进尺!这人真是……
她叹气:“也没有了。”
他这才满意地松开她下巴:“唱吧,视演唱的好坏来作最终定夺。”
“……”
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妈咪在发现两人之间不对劲后,也同她说:“那孩子就是吃软不吃硬,你别给他来硬的啊——首先你得服软,然后他才会同样对你软。”
可现在陈恩静发现,俗话和妈咪其实都不了解他。
这人简直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最典型代表嘛!
你听:“开始吧,唱得不好的话,今晚继续独守空房。”
“阮先生!”
她气恼地瞪他一记,红晕染了大半张脸颊,却发现自己越气恼、脸越红,他那恶质的笑便越是愉快。
所以她干脆不理他了,径自从琴架上抱起了琵琶。
白居易的长篇乐府顷刻之间,便化为闽南古语,配着悠悠琵琶声,她素手拔动琴弦。
琴声委婉,曲调悠悠:“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其实也是巧,今夜恩静着一袭白色的丝质长裙,乌丝柔顺地披在后背,配合着长裙,衬得整个人那么古典,那么适合在这静夜里,给他来一首古老的乐曲。
一字一句,在似熟悉又不熟悉的闽南古语中,阮东廷仿佛看到了立于江头的男子,忽闻水上琵琶声,就在某一艘船上。
然后,他寻声而入,见到了有着一张温婉面孔的弹琴女子。
多少岁?
十六?
十五?
十四?
呵,怎么回事?
那年轻女子的脸,看上去竟与恩静那么相似。
此时恩静已唱到“夜深忽梦少年事”,却突然停下来。
见阮东廷似在回忆着什么,她停下了歌声,只指尖在琵琶上轻轻抚弄,直到他回过神:“怎么不唱了?”
“唱到‘夜深忽梦少年事’,突然在想,阮先生是不是也会偶尔午夜梦回,想起从前的事呢?”
她轻笑,指尖还抚着弦,让微弱得几近于无的调子,作为这个夜的背景。
阮东廷却反问她:“你呢?
会不会也有‘夜深忽梦少年事’的时候?”
“当然。”
她垂头,静静地沉吟了一秒,才又轻笑着抬起头来,“阮先生想听么?”
他不出声,只一双黑得剔亮的眼深深沉沉地望着她。
她的思绪慢悠悠地,回到了那么早之前:“小时候家里很困难,爸爸出去捕鱼,捕到大只的拿去卖,小只的便带回家,一只鱼想让家里吃一星期。”
“那时,他喜欢把鱼挂在屋梁上。
旧时闽南古厝的屋梁并不高,哥哥总是跳一跳,便能够得着。
所以他总是偷偷去吃那条鱼,一天天下来,鱼的份量少了,被奶奶发现了,他为了不挨打,总赖到我头上。
小时候我不擅言辞,也不懂得争辩,奶奶又重男轻女,所以总是衣架子一提,就往我身上招呼。”
她唇角含笑,他却浓眉微皱起,仿佛在这样的陈述中,看到了当年被衣架挥得那么痛,哭得那么惨,却只是闭口不语的小小恩静。
而长大后的恩静说:“那时总是哭得特别惨,觉得特别委屈。
为什么呢?
其实打得也并不很疼的,可为什么会那么难过?
大抵是因为,这世上处处有偏爱,而我啊,总不是被命运眷顾的那一个吧。”
所以小时候替哥哥挨打,长大后替何秋霜嫁到阮家,那么那么久了,依旧在这场混沌的三角关系里纠缠不清,找不到出口。
一只手不知在何时伸了过来,抚上她冰凉的纤手。
“大概是因为贫穷,也大概是因为失望吧,所以十四岁那年我便缀学,跟着爸爸离开了家。”
“我们到厦门,爸爸捕鱼,我到游轮上去给人唱南音,每隔一周便回一次泉州,将赚来的钱和打来的鱼送到家里。
那一年,”她不甚明显地顿了一下,大眼悄悄瞥向自己的丈夫:“我十四岁。”
只是,她的丈夫却没有过多的意外,只是掐指一算:“十四岁,是1979年?”
“嗯。”
“那一年,秋霜与阿陈结婚。”
你看,在他有限的回忆里,关于那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份,生命中最极致的幻灭不过是爱人他嫁,而新郎不是他。
怎么还会记得起两人在那场游轮喜宴上的相遇呢?
“那时候一定很痛苦吧?”
恩静接着他的话问。
阮东廷笑笑:“也不全是。
大概是年轻吧,心高气傲,一半是痛苦,一半是恨。”
他的神情似回到了旧时光,大抵是忆及当时的自己,眼底掺进了点类似于宽容的东西:“那时候不懂,其实世间万物都有着冥冥之中的注定,所以看不破。”
“那现在呢?
看破了吗?”
他凝了凝神,最终还是没有回答。
只不过,都是深陷红尘的人,对这乱糟糟的尘世又怎可能看破?
她这么想着,对面阮东廷又突然开口:“要是早一点遇到你,或许今天这一切就没那么复杂了。”
他的话似有深意,可恩静却只听到了她想听到的含义。
愣了愣,又听到他叹息:“你看,我们的缘分还是不够啊。
那一年你在厦门,我也在厦门,可如果我们早一点相遇……”
她眼中突然浮起了浅浅的泪意。
可如果我们早一点相遇——阮先生,我们怎么会没有早一点相遇呢?
怎么会缘分不够呢?
明明,是你不记得了啊。
1979年,在陈何联姻的游轮上,我就遇到了你。
只是这命运,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为什么不过是转了一个身下了一艘船,再相逢时,已是相见不相识?
后来再相遇,在1987年,他再度来到厦门,为奔阿陈的丧,也为了给何秋霜一个承诺,只是中途插入了一个阮妈妈,于是两人又有了全新的故事。
在那个清晨,在冷冷的厦门的海边,他说:“请问小姐名姓?”
“耳东陈,恩静。”
原来,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第二年,1988年春,她便嫁给了他。
恩静的手离开了琴弦,移到他腮边,两人挨得那么近,近得她再靠前,就要碰上他鼻尖:“那现在呢?
我们已经遇见了,已经在一起了……”
他往前再移了一点,高挺的鼻直抵住她的:“那就,好好在一起吧。”
原来,原来是该感激这命运的:有生之年,未嫁之时,我遇上你。
“那何小姐……”
“恩静,我以前一直以为没必要告诉你,可既然你那么介意,我就说明白吧:我说过要照顾她,就一定会照顾她,可是恩静,只是‘照顾’,你明白吗——照顾。”
“所以,还有必要再继续看下去吗?”
琴房大门口,在无数横纵交迭的乐器的另一端,Marvy轻咳一声:“何小姐,走吧。”
是的,此时站在Marvy身旁、正对着那场夫妻恩爱剧码目瞪口呆的,不是何秋霜又是谁呢?
十几分钟前,当听到Marvy“不经意地透露”说阿东和陈恩静那女人在琴房约会时,她打死也不肯相信。
可现在、可眼前这一切……
“不,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走吧,何小姐。”
“不可能的……”她讷讷地摇着头,直到被Marvy硬拉着走出了好远,才蓦地,回过神来:“你要带我去哪?
不!我不走!我要去找那个女人算帐!她抢走了阿东!她就一个下作的卖唱女,凭什么来和我抢阿东!”
“够了何秋霜!拜托你别再自取其辱了好吗?
人家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你找谁算帐?”
秋霜愣了一下,又听Marvy 说:“知道你和恩静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
就在于换成她是你,这种时候,她根本连走也不会再往那里走一步!”
何秋霜彻底呆住了,原本蓄了满眼的泪,突然有一颗率先滚落。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所以,我已经输了,是吗?”
只是啊,在一段感情里,到底什么叫赢?
什么叫输?
一个多钟头后,等恩静唱完了一曲《琵琶行》,又唱完一首《陈三五娘》,回到38楼时,便见对面的房门半掩着,有女子不甚清醒的凄哀声自里头传出,然后,是好友崩溃的挫败声:“拜托,你别拉着我啊!”
她原本已踏进房的脚步又挪了出来,转往对面。
一进门就见Marvy正抓狂地哄着何秋霜:“好好好,你先睡、先睡一觉再打给你爸,到时候爱怎么打就怎么打……”
此时何秋霜正上半身躺在床上、下半身踏在地上,被酒精染红了的眼半张半阖着,一只手——天!一只手竟紧紧抓着她向来最讨厌的Marvy不放!
“怎么回事?”
“这女人!”
Marvy的声音已濒临崩溃点,“刚刚被你一刺激,竟死活要我陪她去喝酒!结果你看,三杯酒下肚,醉倒就不说了,竟然还开始耍酒疯!”
她简直欲哭无泪。
恩静错愕地瞪着那个已经彻底没了形象的何千金。
平日里见她哪一次不是妆容精致珠环翠绕?
可现在,那娇艳的妆花了,出彩的长卷发乱了,余下一张和心一样破碎不堪的惨白面孔,突然间,“呕——”,恶心感自胃部窜起,她迅速挣扎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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