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陛下,我们成亲吧(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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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初晴,天空中万点金芒穿透薄薄的云层,映照在定国皇宫朱红的宫墙上,碧瓦流光,绚丽夺目。

苏漓站在仪华宫主殿内,她白衣胜雪,眸光清亮,气定神闲,光华无双。身后宫门沉肃,晴空万里。一左一右两位男子,长身玉立,一个青衫磊落,清俊孤傲;一个蓝袍大眼,俊朗刚毅。

殿内外的宫女侍卫一派肃穆,却仍然有人悄悄地朝这三位气质非凡的人不住地打望。

苏漓轻咳一声,抬眼朝主位上的人望去。

端坐在主位上的定国皇后约莫四十出头,贵雅端庄,雍容秀丽,但脸色颇为憔悴。站在她身旁的女子,乃北平候之女霍小蛮。五官明媚,肌肤胜雪,绝对称得上美人二字,只是那神色间毫无遮掩的骄矜与刁蛮,顿时令这张脸失了几分颜色。她正拿出一个玉佩呈给皇后。

“皇后娘娘请过目。”

那块玉佩之上九爪蟠龙穿云踏雾,雕刻得栩栩如生,皇后一见此玉,震惊失色,一把抓过玉佩,颤声叫道:“昶儿的蟠龙玉佩!”

“正是!这玉佩是蛮儿在那女子身上发现的。她一定跟太子失踪有关!”

皇后慈祥亲和的目光倏然凌厉,扫向堂下女子,“你是何人?太子的贴身玉佩怎会在你手中?”

苏漓见她眉眼之间与郎昶有几分相似,想来应是郎昶的生母。她皱了皱眉,暗自沉吟。

一月前她在汴国得知郎昶失踪,便带着四使自辽城一路查探直至定国,几乎调动了沉门全部力量,仍然寻获不到半点线索,一行人仿佛就此凭空消失了!无奈之下,苏漓决定兵分两路,项离挽心率领门人继续留在边界查找线索,而她与江元秦恒则直往定都,探听消息。哪知在市集上遇到这位刁蛮小姐,看到她身上带着郎昶的玉佩,不由分说便要将他们一行人抓进宫中。苏漓立刻将计就计,借此进宫,进一步查探。

此刻皇后凤颜色变,苏漓心间微沉,施礼回道:“民女苏漓,一年前与太子殿下于晟国结识,几番相交颇为投契,殿下回国之前,将这玉佩赠予民女诚意相邀,他日若有机会来定国再见。”

“你的意思是,这玉佩是太子亲手送你的?”皇后惊疑不定,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苏漓答道:“确是如此。民女此行,也正是为履行当日与太子之约……”

“一派胡言!”皇后突然站了起来,严厉道:“你可知这玉佩对于太子的意义?”

苏漓皱眉道:“民女不知,太子未曾提过。”

皇后怒道:“那本宫现在就告诉你,这蟠龙玉佩乃我皇家信物,更是定国历代太子身份的象征!太子一向行止严谨,岂会轻易将这般重要之物相赠与人?”

苏漓怔住,她只当这玉佩是朗昶的随身信物,却没料到竟是太子身份的象征!那……十九年前的定国太子,当时也是这块玉佩的主人?!

苏漓内心一震,手指下意识地抚上怀中的画像,那画像上的蟠龙印章时时提醒着她身世的线索。她抬起头道:“民女不知此玉如此重要,也不知太子为何以此玉相赠,但若能让民女见皇上一面,或许会有答案。”

“你要见皇上?”皇后惊愕地看着她。

霍小蛮立刻道:“皇后娘娘不要信她,这个女人会武功的,太子哥哥一定就在他们手上!说不定她这次来,正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要刺杀皇上也说不定,皇上现在本来就病重,万一……”

“住口!”一听到皇帝重病,皇后脸色急变,厉声打断。

苏漓的心立刻沉了下去,朗昶果然还未回宫,定国皇帝病重,想来皇后为了安定民心,对外隐瞒了这些消息,难怪他们在定都城里什么都打听不到。如今这个消息被她知晓,即便皇后相信她与朗昶失踪无关,恐怕也不会轻易放她走。皇后戒心已生……要想求见皇帝,只怕难以如愿……

身后的秦恒见势不妙,低声道:“门主!情况不太妙,不如先撤……再作打算。”

苏漓微微点头,对着皇后施礼道:“既然太子不在宫中,请容民女先行告退。”

“站住!”皇后沉声喝道。

门外的侍卫应声堵在了门口,拦住三人去路。

皇后沉声怒道:“你把本宫这里当成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苏漓淡淡笑道:“民女不敢。民女与太子相交甚笃,此番持信物前来,原本只是履行当年之约。没想到会令皇后娘娘误会。在下并无任何恶意,如若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见谅,准我三人离开。他日待太子回宫,民女定当亲自向太子赔罪。”

皇后坐了回去,冷冷道:“本宫看你气质不俗,不似大恶之人。只要你老实交代,本宫自然不会为难你。但你若不识抬举,存心欺骗本宫,本宫定不轻饶!”

苏漓叹气道:“昔日太子常与民女说起娘娘,说您母仪天下,德高贤淑,民女深为敬重。但这件事,民女对娘娘所说的话,绝无半句虚言。还望娘娘明查。切勿动怒。”

霍小蛮叫道:“太子哥哥失踪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查不到。你身上有太子的信物,最有可疑!娘娘千万不要听信她巧言令色!”

皇后眉宇间疑虑重重,万般为难。

苏漓皱眉道:“若是皇后娘娘不信,民女还有个请求,或证一二。”

皇后疑道:“你想做什么?”

苏漓上前一步:“民女斗胆,想求见皇上一面。民女与太子有个约定,见了皇上,就能解释民女的身份。”

“大胆!”皇后再次站了起来,怒容满面,“你究竟是何人?!几次三番想见皇上?!皇上圣驾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霍小蛮叫道:“皇后娘娘,她肯定是个刺客,千万别放走她!”

苏漓缓缓后退一步,伸手入怀,摸到那个画像:“我有一物,可证明我身份。但只能交给皇上!”

“放肆!”皇后厉声叫道,一挥手,“我定国皇宫岂容你撒野?!来人!将这三人拿下!”

苏漓脸色微微一变,殿外侍卫已经有五六个人冲了进来。刷地一声脆响,刀光立现。侍卫大步上前来拿,秦恒与江元身形一闪,内力凝于掌中,四掌齐发,只听见一声巨响,兵刃尽折,五六个大汉纷纷摔出门去,倒地哀嚎。

殿内之人大惊失色,宫女们纷纷发出一声惊叫,朝殿后奔去。皇后脸色震惊,扶着椅子的手不由自主地发颤。霍小蛮吓得蹲在地上,还不忘叫道:“快来人啊!还有人呢?!你们都死啦?!”

苏漓仍然站在殿中,一步未移。

她清冷的目光停留在皇后已然变色的脸上,缓缓开口:“我若想走,何人能阻挡?”

皇后惊得说不出话来。

苏漓收敛了目光:“民女与太子一向交好,不想与皇后娘娘为难。若是娘娘执意不信民女所言,民女只能先行告退。他日太子回宫,民女再来请罪。”

霍小蛮跳起来,指着殿外叫道:“你想逃?没那么容易!顾统领已经带人将仪华殿包围了!这次你插翅也难飞了!”

江元与秦恒闪到苏漓身后,压低声音道:“门主!我们掩护你,立刻走!”

苏漓无奈地看了皇后一眼,“好吧。”

她转过身,大步朝殿外走去。此时突然传来太监的唱喝:“皇上驾到——”

殿内外的人,纷纷跪倒一片。苏漓举目望去,只见皇帝的銮驾在重重护卫之下,从几重门外,缓缓地走来。初晴的阳光映照在尊贵的帝王车辇上,雕龙刻凤金黄色的车顶,四角蟠龙吐珠耀眼夺目。

銮驾一步一步地朝宫门而来,苏漓忽然觉得眼眶一阵发热。是他吗?会是他吗?今生唯一的一个未解之谜,会从此解开吗?

定国皇帝高高地坐在銮舆之中,四周黄幔垂悬,阻隔了所有人的视线,但苏漓依然看到车驾落地的一瞬,他的手扶住了椅子的扶手,轻咳一声。

皇后连忙率领众人出殿跪拜迎接,三呼万岁。唯有苏漓三人没有动。她只是远远地看着那个銮舆,没有靠近。

一股淡淡的药草气息从御辇方向飘了过来,苏漓眉头轻轻一皱,敏锐地觉察出这气味之中竟有医治陈年内伤的药材,不禁微微一怔,莫非定国皇帝曾经受过严重的内伤?

只听皇后紧张道:“皇上圣体未愈,何以亲自来臣妾这里?万一染上风寒可如何是好……”

皇帝气息虚弱道:“朕听闻皇后在一名女子身上找到太子玉佩,可有此事?”

皇后道:“确有此事,皇上请看。”

她将玉佩送至皇帝跟前,皇帝接过仔细端详,激动道:“确是太子之玉,那女子现在何处?”

皇后道:“就在殿内。她拒不承认见过昶儿,还说玉佩是昶儿一年前送给她的……”

皇帝皱眉,沉声问道:“皇后相信她说的话?”

“臣妾当然不信……”

“那就想办法让她说出实情,否则我定国江山真要后继无人!”说罢,他猛地咳嗽起来。

苏漓顿时心惊,听皇帝的意思,似乎把这块玉佩的发现当成查出朗昶下落的唯一线索?

霍小蛮叫道:“干脆直接用刑,大刑之下,不怕她不说实话。”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皇帝一口气提上来,竟咳嗽不止。

皇后立刻斥道:“蛮儿不许胡说!我定国一向以仁治天下,即便是十恶不赦的犯人,也极少用刑。况且这女子只有嫌疑,并非真凶!”

苏漓目光转向皇后,内心慨叹。素闻定国纳兰皇后贤德仁厚,果然名不虚传。当下叹道:“太子真是有福……”

乍然听到这个声音,皇帝的咳嗽骤然停止,他抬头问道:“你就是那个女子?”

“正是。”苏漓定定地看向那尊贵的帝王,迟疑了片刻,举步朝他走去。两旁的侍卫横剑相阻,她脚步一顿,笑道:“皇上可想知道太子为何赠我玉佩?”

皇帝沉吟一下,“让她过来。”

“不可!”皇后惊道,“此女进宫之后一再想见皇上,方才还意图闯宫,她身后二人武艺高强,若准她近前回话,万一她心怀不轨……”

皇帝道:“朕难道还怕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笑话!这里数十名皇宫禁卫难道都只是个摆设吗?让她过来!”

皇后无奈,只得诺诺退后。侍卫让开来,苏漓缓步前行,走到离御辇十尺外站定。

皇帝疲惫道:“你倒说说,太子有何因由赠你此玉?”

苏漓道:“皇上若想知道,就请先回答民女的几个问题。”

“你好大的胆,敢跟皇上讨价还价!”霍小蛮大声叫道。

苏漓没有理她,目光紧紧地锁住那銮舆中模糊的人影,径直问道:“民女想请教皇上,那块太子之玉,十九年前可是属于陛下?”

皇帝皱眉道:“不错。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漓不答,接着又问:“那当时您有没有将这块玉送过别人?”

“太子之玉等同太子之命,朕当然不会送人!太子也不会。”

苏漓心头一跳:“那十九年前,您可曾去过一个叫做余青谷的地方?见过一个……”

“你究竟是什么人?”皇帝突然警觉地打断她的话,沉声问道,“为何对十九年前的事如此感兴趣?你到底想打探什么?”

“十九年前?”霍小蛮歪着头想了一下,突然捂嘴惊叫道:“那不是外戚乱政的那一年吗?难道你是乱贼之后?抓了太子哥哥,现在又来找皇上报仇?”

众人闻言面色惊变,只听唰的一声,数十名禁卫竟同时拔剑,直指苏漓。江元、秦恒目光一沉,立刻拍开挡在身前的侍卫,如鬼影一般掠到苏漓左右。

皇后大惊失色,慌忙叫道:“保护皇上!”

局面瞬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苏漓面色不变,冷冷地看着霍小蛮道:“听闻十九年前定国外戚叛乱,北平侯助皇上平乱,可是第一功臣!我若是乱贼之后,一定先抓了霍小姐找北平侯算账!”

霍小蛮吃了一惊,慌乱得连连后退,抓过一个侍卫挡在身前,直叫道:“皇上救我!”

苏漓嘲弄笑道:“我又不是定国人,霍小姐这指控恐怕是欲加之罪!”

霍小蛮叫道:“那谁知道,也许你当年被人送走,放在别的地方养大,现在回来报仇。”

皇后盯着苏漓,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苏漓从怀中掏出一块掌心大小的黑色令牌,上头精致独特的花纹内刻着一个大大的骁字。她缓步上前,举起令牌道:“其实我乃汴国皇帝特派的密使,为调查贵国太子失踪一事,一路南下至此,因查不到有用的线索才借霍小姐入宫。”

皇后愣住,诧异道:“你是汴国密使?为何刚才本宫问及你却不说?你有说一物可证身份,就是这个?”

苏漓道:“正是。既是密使,民女有不便说的理由,还望皇后娘娘见谅。”

“那此时为何又说?”

“因为不想动干戈,以免增加两国的误会。”苏漓平静回话,对答如流。

皇帝道:“呈上来。”

太监将令牌呈给皇帝,皇帝看着那令牌上的花纹,目光忽地一沉:“既是汴国密使,又为太子而来,为何句句问的却都是十九年前?”

苏漓道:“因为……此事关系到我国上任圣女当年的一段旧事……”

“你是圣女教的人?”皇帝口气突然凌厉,虚弱的气息波动难平,“难怪朕觉得这令牌上的花纹如此眼熟,原来是圣女教特有的标志!……圣女旧事乃汴国皇室机密,除圣女教长老以外根本无人知晓,看来你在圣女教位份不低。”

苏漓一惊,蓦然想起十九年前静婉姑姑曾潜入定国皇宫刺杀先皇,两国早已结下仇怨。如今朗昶又在汴国边境失踪……只怕这仇怨会越来越深。

“皇上!”苏漓叫道:“太子失踪与圣女教并无关系。汴皇就是怕此事是有人从中作梗,伤了两国和气,才派民女前来查明真相。”

皇帝不语,只是阴沉地盯着手上的令牌,半晌方道:“你是圣女?”

苏漓轻声道:“不错。”

“来人,将这三人拿下!”

两旁的护卫迅速围逼过来,雪亮的兵器在日光的照射下闪过冰冷的寒光。

苏漓眉心微微一跳。江元与秦恒立刻护在她身后。

苏漓冷了脸色,“陛下就是如此待我汴皇密使的吗?”

皇帝厉声道:“圣女教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苏漓急声大叫:“陛下如此憎恨圣女教,为何当年还要与圣女结缘?!”

皇帝手一挥,将令牌扔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给朕拿下!”

众侍卫蜂涌而上,秦恒与江元护在左右,四拳翻飞,挥倒一片。侍卫无法近苏漓的身。但是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秦恒焦虑地看了一眼四周,大声叫道:“门主,此地不宜久留!走为上策!”

苏漓死死地盯着那御辇中的人影,忽地拔地而起,如同飞鸢一般朝帝驾飘去。众人大惊失色,皇后冲到御辇前大声直叫:“保护皇上!”

话音刚落,苏漓一只手搭在了皇后的肩膀,稍一用力,皇后便向一旁倒去。她上前一步就要掀起轿帘,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道急切的男声——

“住手!”

苏漓的手,下意识地顿住。她抬头去望,只见一行人转入宫门,为首的男子白玉冠束发,虽面色有几分焦急,但依旧丰神俊逸,温雅无双,身上一袭烟色长袍拽地,卷着千里远归的风尘,却并不显得丝毫狼狈。赫然就是失踪多日的定国太子朗昶!

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的锦衣玉带,眼若桃花,邪魅风流;女的黑衣素净,五官秀致,眸色清冷。正是率领门人留在辽城边境继续寻找朗昶的项离、挽心。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禁卫,迅速朝苏漓望来。

苏漓微微一笑,牵悬多日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放松下来,犹如卸去千斤重担。她这才发觉在她的心里,早已将他当做亲人看待。难以言说的激动和欣喜在心头翻涌,她却只是轻声地唤道:“太子殿下!”

皇后热泪盈眶,拉着郎昶不住叫道:“我的儿!你回来了!”

“儿臣不孝,让母后受惊!”朗昶跪地拜倒:“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皇后连忙将郎昶扶起来,皇帝喜道:“回来就好!咳咳!这些日子发生何事,为何一直收不到你的消息?跟你同去的那些人呢,怎么一个也不见?”

“他们……都牺牲了。”朗昶难过地低下头去,忆及不久前的凶险,以及那些为护他周全而埋骨荒野的忠勇之士,他目光悲伤而沉痛。

“到底发生什么事?”皇后惊问。

郎昶道:“我们在辽城边界遇到一批黑衣蒙面杀手,他们个个武功高强,训练有素,似乎对当地的地理形势了如指掌,儿臣带去的护卫虽也是经过精挑细选,却远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当时受了伤,为了躲避追杀东躲西藏,后不慎跌入深谷昏迷数日,才耽搁至今……”

他寥寥数语,隐藏万般凶险,平静述说此番经历。

霍小蛮叫道:“太子哥哥可知那些杀手是什么人?我告诉爹爹,定带人去将他们抓来治罪!”

郎昶摇头笑道:“这件事以后再慢慢说吧。”

皇后追问道:“那后来呢?你是如何离开那个凶险之地?”

郎昶感激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项离、挽心,“幸被这二位使者找到,助我脱险,又一路护送回宫,朗昶真是感激不尽。”

“太子不必客气,我二人也不过是奉命行事。”挽心淡淡说完,目光冷冷地瞥向周围的禁卫,走到苏漓身旁,叫了一声“门主”。

苏漓淡笑道:“辛苦了。”

郎昶走到苏漓身前,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臂,内心一片庆幸与安宁。目光久久流连在她熟悉的面容,他神情激动难抑,半响才道:“好久不见。”

如此轻微的四个字,却仿佛道尽了几百个日夜的牵念,一如她这一个多月的寝食难安。苏漓不禁眼眶微热,看了眼旁边的帝后,她目光有一丝复杂,轻声回道:“是啊,好久不见了,太子殿下可好?”

“我很好,要感谢你。”他回头看向身后的二使,“若非他们找到我,恐怕我这次真要凶多吉少。”

苏漓笑道:“太子吉人天相,自然能化险为夷。”

郎昶拉住苏漓的手,在一众诧异的目光中走向御辇:“跟我来。”

皇后轻叹:“原来姑娘果真是昶儿的朋友。都怪本宫思子心切,见太子玉佩在这位姑娘手上,以为姑娘知道昶儿的下落,竟险些委屈了姑娘,真是对不住……”

苏漓淡淡道:“皇后娘娘言重了。”

“太子!”皇帝突然厉声叫道。

郎昶忙道:“儿臣在。”

皇帝沉声问道:“这玉佩果真是你送给她的?你可记得朕当初将此玉交予你时,对你说过的话?”

郎昶回道:“儿臣记得。父皇说此玉之重犹胜兵符,不可遗失,不得送人,否则太子之位儿臣不配。”

苏漓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朝郎昶看去!

皇帝咳道:“朕当年因为不慎丢失此玉,险些令我定国江山落入外戚叛贼之手,你、你……不顾朕之告诫,随意将此玉相赠于人,实在令朕太失望了!”

皇帝盛怒之下,气息极为不稳,咳个不停,惊得一众宫人心慌不已。进宫多年,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如此重斥太子。

皇后劝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昶儿行事一向有分寸,或许此事事出有因……”

“儿臣所为确有原因……”

皇帝已疲乏之极,头痛欲裂,打断道:“无论是何原因,私赠太子玉都是大过!你,过来。”

郎昶近前,皇帝伸出手,将太子玉佩递出黄幔,“此玉就是你的命,关乎定国皇室兴衰,江山社稷,不能有任何闪失!”

郎昶恭敬接过,“是。儿臣谨尊父皇教诲。不过……”

皇帝闭上眼睛,道:“从今日起,你就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望。至于他们几个……救太子有功,如何封赏,皇后决定吧。起驾回宫。”

朗昶还欲开口,却被皇后制止,“你父皇累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朗昶担心地看着苏漓,苏漓沉默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呆呆地注视着御前紧闭的黄幔。

就在刚才皇帝的手伸出来的那一刹那,她清楚地看到他的手上戴着一枚白玉指环,而那个指环看上去竟和母亲留给她的极为相似。她顿时惊住,脑海中迅速闪过静婉姑姑临死前的话语:这指环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在你亲生父亲的手里……

眼看皇帝銮驾起行,即将离去,她突然上前道:“且慢。”

銮驾一顿,皇帝的贴身太监高声斥道:“大胆女子,竟敢阻拦圣驾……”

苏漓强压住内心的震动,追问道:“民女方才看到皇上手上戴着一个白玉指环,民女斗胆请问,此物……是圣女教的吧?”

御辇内半响没有回应,四周一片死一般的静穆,皇帝突然冷冷道:“汴皇派你来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查太子失踪之事,而是为了寻找这枚指环吧?这次念在你救太子有功,朕已经放过你。得了赏赐,立刻离开定国,不要不识抬举!”

苏漓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你要我离开……”

郎昶急道:“父皇!苏漓不能走!”

皇帝道:“不要仗着她救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定国永远不会欢迎圣女教的人!”

苏漓上前一步道:“当年的事,是是非非如今已难评说。民女只有一个请求,想知道当年将这指环赠予陛下的人,可曾有约在余青谷……”

皇帝急声叫道:“是谁让你来问朕?”

苏漓从怀中掏出余青谷中所见到的母亲画像,缓步朝御辇走去,侍卫想阻拦,却被郎昶斥退。苏漓直直将画像递到黄幔前,轻声道:“是这画中之人。”

皇帝伸出手来,接过了画像,下一秒他飞快地掀开了黄幔,震惊问道:“你是谁?这画像怎会在你手上?”

苏漓看见了他。

眼前的帝王面色有些青浮,似乎病得不轻。但依稀可见年轻时俊朗的轮廓。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依然锐利。他的脸上,交织着焦急、困惑与期待的复杂表情,直直地朝苏漓望去。

苏漓只是定定地站着,和画中人几乎一模一样的清丽面庞顿时呈现在定国皇帝的眼前,多年来沉淀下来的淡定目光仿若一下被碎石击中,炸裂开来。

皇帝惊愕地瞪大瞳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纵使两国来犯,大敌当前,他也不会如此失控,震惊而起。

“……昔……昔?”

颤抖的声音透露出此刻他内心无比的惊颤,而他脱口而出的呢喃,正是苏漓亡母的闺名。

隐约的猜测早已在苏漓心底盘旋,这位定国皇帝或许就是母妃牵挂了一生的人!他看她的眼神,充满思念,欣喜若狂,远胜当初的汴皇与阳震。

苏漓不禁心头一颤,极力控制着自己翻涌而来的情绪,她镇定地看着他扶着内侍的手,急切地走下象征着他尊贵身份的座椅,只因动作太急,竟险些踏空跌下车来。

苏漓心中一紧,下意识伸手想要扶他,但朗昶更快一步,稳稳地扶住了皇帝的手臂,“父皇小心。”

皇帝仿若未闻,上前一把抓住了苏漓的手臂。

苏漓看着他的手,还有那只历经沧桑的指环,气息一时不稳。

朗昶立刻道:“父皇,她是儿臣曾跟您提到的晟国明曦郡主苏漓。”

皇帝愕然地看着她,无数复杂的情绪从他眼底一一闪过,“苏漓?……那个为情跳江自尽的女子?”

苏漓一怔,原来在别人眼中,她是这样的人。

朗昶道:“那只是她为了离开东方泽所设下的金蝉脱壳之计。她如此聪慧坚韧,儿臣一直都不相信她会跳江自尽,因此才会坚持亲自出使汴国,正是为了证实她汴国新任圣女的身份。”

“原来如此……”皇帝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缓缓地松开了她,喃喃地,“太像了……怎么会这么象?你和画中人是何关系?”

苏漓没有立即回话,而是直直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清楚地看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之中难以掩饰的期盼和紧张,她才慢慢地、低声地回道:“她是……苏漓的亡母。”

一听到“亡母”二字,他浑身剧烈一震,仿佛受到巨大的打击,控制不住往后踉跄一步,不敢置信道:“你是昔昔的女儿?昔昔她……”

“已经不在了。”苏漓平静地接道,却心痛如绞。

皇帝气虚如丝:“那,你母亲……你母亲是何人?”

苏漓抬头看着他道:“我生母乃圣女教上任圣女阳昔,因叛教离国被追杀,流落到晟国,为摄政王所救,后嫁他为妃。我出生之时母妃遭到圣女教追杀,为保我安全,她将我与相府柳氏产下的死婴调换,才令我流落相府。后来……”

“摄政王妃……因女儿身亡而病故……”定国皇帝的脸色霎时惨白,张口便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郎昶与苏漓几乎同时伸手,稳稳地扶住了软倒的皇帝。他看了她一眼,她也在看他。只是一瞬间,两人的目光便回到了皇帝脸上。

众人见状皆惊慌失色,皇后慌忙叫道:“快传御医!”

苏漓的手迅速搭上皇帝的脉搏,发现他气血不畅,心脉郁结,果然如她所料受过严重的内伤。大概是当时没有得到妥善的治疗,后来又心绪烦扰,积郁成疾,才会发展到如今这种糟糕的状况。她下意识地以内力输入,助他血气畅通。

郎昶忧心道:“如何?”

苏漓皱眉道:“不好,先扶进屋去。”

众人围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想将皇帝抬起进殿中。皇帝却悠悠吐出一口气,牢牢抓住了她的手,急切道:“告诉朕……你今年多大了?几月的生辰?”

郎昶急道:“父皇!先进去再说!”

皇帝挣扎着推开众人,几乎站立不住,只是盯着她看,执意要一个答案。

苏漓目光复杂,轻声道:“虚岁十九,戌午年五月出生。”

皇帝激动地叫道:“你母亲生前可曾留下过什么物件?”

苏漓迟疑了一刻,从怀中掏出白玉指环。

皇帝伸出了手,两只白玉指环,一模一样的光泽、形状,一模一样的花纹、沧桑,俨然就是天生的一对。而指环上方雕刻的立体莲花拼在一起,严丝合缝,正是当年的定情信物。

他霍然抬头,眼眶已经湿润,泛着欣喜的泪光,激动地握住了苏漓的肩膀,颤声道:“你是朕的孩子……朕和昔昔的孩子!”

苏漓看着他欣喜若狂的脸庞,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寻找许久的答案,终于在这一刻得到证实,她的心里竟没有预期中的喜悦与激动,万般滋味复杂难辨。想到母妃当年为爱叛国,不计后果,最后却未能等到爱人回应,绝望了却残生。生离死别,人生最痛的苦都经受了,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想到这里,苏漓下意识后退一步,挥开了他的手。

皇帝呆在原地,目光一痛,伤心问道:“你……一定很恨朕……”

苏漓轻声道:“恨吗?我不知道。母妃她,从未跟我提起过我的身世。直到静婉姑姑临死前,我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

皇帝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倒退一步,心痛地说不出话来。

苏漓定定地望着他:“静婉姑姑说,母妃当年离开汴国之后,曾写过一封信给你,但却没有得到回应。如果你就是她记挂了一生的人……那你告诉我,为何要负她?”

皇帝仰天长叹了一声,转眼看着郎昶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私自拿朕寝宫中的凤凰腾云来玩,朕罚你抄了三天的经书?”

郎昶点头道:“当然记得。”

“好,现在你去取来。”

郎昶看了苏漓一眼,领命而去。

太医这时已经赶来,皇后急忙搀扶皇帝进殿休息。皇帝看着苏漓道:“你若想知道当年的事,就随朕来。”

一行人进了仪华宫,忙着诊脉、用药。

苏漓站在原地,似乎还在犹豫。

江元上前来轻声道:“他伤得不轻。纵然多年调养,但元气大伤,恐怕……”

苏漓猛地转头看着他:“你说什么?”

“定皇年事已高,身体又受过大伤,加上太子失踪,连日操劳,已伤及元神……就算养好了,日子怕也不会太多了。”

苏漓脸色变了,“你是说他……还有多少日子?”

江元暗下眼光,“不好说,多则三年五年,少则一年半载……”

苏漓胸膛起伏,看着那不远处的宫门,脸色阴晴不定。不一会儿郎昶回转,他手里多一了一个宽约一掌,长半尺的锦盒,盒身上雕刻着龙凤腾翔图,因为主人时常抚摸的缘故,盒上的凤凰图案几乎被手掌磨平,只能隐约看出曾经雕刻的痕迹。

郎昶柔声道:“苏漓,你千辛万苦来这里,不就是要一个答案吗?跟我去见父皇!”

苏漓的心微微一震,看着他大步朝前走的背影,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内殿暖阁内一片宁静,皇帝坐在主位上只是发呆,目光在看到锦盒时,突然变得温暖柔和了。他轻轻打开盒盖,一块泛黄的绢帛叠成整齐的方块,静静地躺在盒中。他轻轻取出信帛递到她面前,示意她打开。

苏漓颤抖地接过,缓缓展开,娟秀的小字瞬间呈现眼前,她眼眶立即湿润,只见上头写道:

阿铰:

见字如晤。

谷中一别,至今二月有余,君当已知妾之身份乃汴国圣女,刺杀你父乃皇命使然,幸未得手,方免铸成大错,望君谅解。

犹记当日君之眼神震惊伤痛,妾亦如是。你我皆因落难相逢,相依相惜,相爱不疑,妾爱君磊落,以身相许,君曾立誓此生不负,言犹在耳,奈何上苍捉弄,君乃奉命捉拿刺客的定国太子,妾乃刺杀定皇的汴国圣女……

身份有别,注定分离。离谷那日,妾欲割断情缘,此生不再与君相见,然回教之后,竟发现腹中已有君之骨肉!

圣女教规,圣女一生不得嫁人生子,思量再三,终不忍舍去腹中胎儿,遂决定不计后果离教叛国!

君若仍念谷中之情,盼来旧屋一见。

信尾盖着一枚指环印章,苏漓拿过白玉指环往上一印,果然贴合,顿时眼泪涌出来。

这封信确是母亲笔迹,虽然简短,却道出了她与皇帝之间的纠结情事,字字含泪泣血。苏漓能想象出母妃当时的纠结、彷徨、期盼,以及痛苦……却无法想象,那样的抉择和等待下,最终的绝望。

皇帝悲怆道:“当年,朕并没有负她,只是当时外戚叛乱,太子东宫被叛党所占,信送到东宫,被叛党截获了。我在回宫途中身受重伤,一直在外躲避风头。等到叛乱平息,我发现那封信已是多日之后……我,立刻星夜兼程赶去余青谷,你母亲却已经不在那里了……”

回想起那段充满绝望、痛苦、黑暗的日子,皇帝整个人都在颤抖,难过地说不下去。

朗昶叹息道:“因为重伤未愈就赶路,父皇从此落下病根,久治不愈。从那之后,父皇派了很多人出去寻找,但找遍了整个定国也没有你母亲的下落。后来查到叛党拿到信,为逼父皇就范,他们曾派人去余青谷抓你母亲……我猜想,你母亲当时一定以为那些人是父皇所派,因此伤心绝望,最终嫁给了摄政王。”

苏漓怔住,他和母妃分开竟然是因为一场误会!“怎么会这样?!”

皇帝热泪盈眶:“我一生都没放弃找回你母亲和我们的孩子。后来有消息传来你母亲可能去了晟国,我让昶儿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去查找,但始终没有你们的下落。后来……昶儿借晟皇子选妃的机会,出使晟国。我把你母亲的画像给他看过,让他去借机寻找,但是……”

郎昶道:“父皇!儿臣就是觉得明曦郡主和画像中人极象,怀疑她就是画像中人的后人,所以才将玉佩相赠,约她前来,好让父皇亲自证实此事。”

皇帝转眼看着郎昶:“好!好孩子,父皇错怪你了。这件事你办得好!”

朗昶笑道:“如今儿臣终于把皇妹找回来了,父皇您可以放宽心了。我们一家人也算团聚了。”

皇帝紧紧握住苏漓的手,笑得涌出泪来:“好,好,这么多年……朕找了这么多年,终于见到你了……朕的长乐公主!”

苏漓抬头看他,情绪越来越起伏不定。

皇帝声音哽咽:“如果你母亲还在……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我……当我知道她是圣女教的人,恨得差点亲手杀了她。可是最后我还是下不了手……原来以为,我们就此分手,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没想到……我终究还是害了她!”

苏漓眼泪流下来,模糊的视线中,他再也不是先前那个威严尊贵的皇帝,而是充满悔恨和期待的父亲。她坚硬的内心,终于崩塌。

郎昶轻轻地推了她一把:“长乐,快叫父皇!”

苏漓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皇后内心不忍,上前道:“好孩子,这么多年委屈你了。你父皇当年纵然有错,念在他多年牵挂思念,受尽折磨的份上,就不要再怪他了。好吗?如果你母亲还在,一定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认回亲生的父亲!”

苏漓低下头,任泪水肆虐,内心却有些惶然。

皇帝站起来,颤抖着去抓住她的手臂:“长乐!自从朕得知有你,就在心里为你取了名字,长乐,长乐,希望你能一生快乐!想不到,朕还是让你受尽了苦……对不住……今生能听你叫一声父皇,死也无憾了……”

他脚底一浮,几乎又要晕倒。苏漓一惊,立刻扶住他。

她的手,抓住了他的。眼神在这一刻交织。血浓于水,亲情终究是血脉里扎了根割不断的牵绊。

皇帝颤声道:“长乐……”

她泪涌如泉,哽声道:“父皇。”

皇帝将苏漓揽进怀中,喜极而泣。站在一旁的郎昶,终于笑了。

“臣妾恭喜皇上,终于骨肉团聚!”皇后欣喜叫道。

“恭喜皇上!恭喜长乐公主!”众人齐拜,仪华殿上空一片祥和。

第二天,定国皇帝拟旨诏告天下,寻回了失散多年的长乐公主,赐名朗清,载入族谱,永享定国皇室荣耀。并下令在一个多月后的百集会上设国宴欢庆三日,庆贺公主回朝。

接下来的一个月,苏漓的长生殿中人来客往,宝物堆积,定国皇帝好似要把这十九年来缺失的父爱,通过这种方式全部补偿给她。

苏漓呆呆地坐在长生殿外的一处木廊之中,看着皇帝刚刚又命人送来的一盒翡翠珠宝,有些哭笑不得。

朗昶打趣道:“看来父皇是想把整个皇宫的宝物都搬到你这里来。再过不久,你这长生殿恐怕要变成长宝殿了。”

周围的宫女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漓也笑道:“那就请皇兄行行好,跟父皇说一声,别再往这里送东西,不然真要放不下了。”

自从与东方泽和好,又来定国认了亲,心结释然,整个人变得异常轻松,渐渐开始偶尔玩笑几句。

朗昶笑道:“如今在父皇心里,你就如同掌上明珠,心头至宝,父皇恨不能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你面前还嫌不够,怎肯听我劝说。”

一旁的宫女忍不住大胆地插嘴,“太子殿下说得极是,皇上就连每日进膳都要公主陪伴,不然吃不下东西,可见皇上对公主有多疼爱。”

正是如此,苏漓心中才又多了一重忧虑。自从定国皇帝与她相认,心头郁结渐渐打开,又有江元帮助配药调理,身体虽然康复不少,但仍然时常沉浸过去、怀念母妃,实则过一日少一日。

皇帝将苏漓视若珍宝,唯恐她在这宫里有一丁点不适,就连皇后对苏漓也是真心相待,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与对朗昶一般无二。苏漓自从看尽磨难,就怕在人世多留牵挂,然而却不过才一个月,她就已经生出不舍之情。

朗昶见她脸色不佳,问道:“为何忽然蹙眉?有心事?”

苏漓沉默一会儿,方才低声叹道:“原本此行,我并未想过一定要认父,只是想查清身世,证实母妃一生情意并未错付于人,好让母妃在天有灵瞑目安息,如此我便心愿达成,却没想到父皇疼我若此,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跟他说。”

“你要走?”朗昶惊问道。

苏漓虽然不舍,却也坚定地点了点头。

朗昶诧异道:“这宫里是否有什么不合你心意?你告诉我,我去跟母后说……”

“不,这里很好。”苏漓忙拉住他道,“以前我从未想过,天底下竟会有如此和谐的皇宫,没有夺储争位,没有后宫争宠,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待我极好,我也有些舍不得离开,但我又必须要走。”

朗昶疑惑道:“为何?”

苏漓微微笑道:“离开汴国之前,我与东方泽定下三月之约,如今约期将至,如若再不赴约,只怕他要等不下去。”

朗昶皱眉道:“原来是为了他!看来你已经原谅他了。如果等不下去,他会如何?”

“大概会找来吧。”苏漓猜测道,以他那样的性格……

“那就让他来。”朗昶清朗一笑,道,“我们定国最尊贵的公主,值得他亲自来迎接。况且……”

他语气一顿,忽然蹙起了眉梢,温润如玉的眸子闪过一道难见的沉郁。他接着又道:“当初他伤你之重,即便千辛万苦地挽回,得到了你的原谅,但谁能保证他将来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我相信他。”苏漓坚定地笑道。

从决定原谅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相信他可以做到。

朗昶却道:“可我不敢相信,父皇也不会相信。我们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你,与你相认,父皇为你起名长乐,就是希望你从此快快乐乐。你留在定国,有我和父皇在,决不会让你再受任何委屈,但你若嫁给了东方泽……晟皇宫远在千里之外,到时若有何事,叫我和父皇如何安心?”

晟皇宫的那段过去已经在朗昶的心里种下难解的心结,他如此害怕有朝一日她再受到同样的伤害,苏漓不禁微微叹气,不知要如何才能令他放心一些,不再为她如此担忧。

她感动笑道:“我会保护好自己。在晟都,我也不是孤身一人,有我父王黎奉先,还有丞相苏相如。我虽不是他们亲生,但父王待我视如己出,更胜黎瑶;至于苏丞相……即使心有芥蒂,但为了权势地位,他一定会力保我周全。”

朗昶叹道:“这些都不是可靠的保障。你比我更了解东方泽,他是一个有智谋有野心的皇帝,太会筹谋算计,现在他一心爱你,所有的筹谋便都是为你,但若有朝一日,他的心里不再是只有你,而你又与他的江山、甚至天下大计发生冲突……你该如何?”

苏漓道:“皇兄是担心他以后要夺天下,而我将会陷入两难之境?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世事难料,天下政局非你我所能掌控。”朗昶疼惜地望着她,轻声地叹道,“从现在的政局来看,两国联姻百利而无一害,但天下大势有时变化只在一夕之间,你不是我们政治的棋子,我不想将来后悔。”

苏漓沉默了,朗昶的担心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人生在世有太多的不可预料,倘若连婚姻这样的人生大事都不能顺应自己的心意,那人生还有何趣?

苏漓笑道:“皇兄的顾虑我都明白,可皇兄也说了,未来之事难以预料,不去尝试怎知结局不是幸福圆满?东方泽确有野心,但他不是残暴嗜血之人,我相信他不会为了自己的野心而无故起争端,令天下生灵涂炭。”

“你倒是对他很有信心。”朗昶忍不住笑道,“看来你心里已经认定了他,此生要非他不嫁,我再坚持下去就有违为你着想的初衷。”

苏漓道:“多谢皇兄体谅。”

朗昶却道:“不过,父皇那里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你们才刚刚相认,父皇恨不能每天都能见到你,怎舍得你现在远嫁,何况又是嫁给他。”

苏漓笑道:“只要皇兄肯帮忙,父皇那里自然不成问题。”

朗昶失笑道:“既然你如此信任为兄,那此事就交给为兄处理。东方泽要想顺利娶你回国,还得看他是否有足够的诚意。”说罢展颜一笑,如清风霁月,云开雾散。

百集会开市这天一大早,定都城里已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相比晟都的大气恢弘,汴都的异族风情,定都城犹如一副水墨丹青的画卷。只见白墙灰瓦,小桥流水,无一不精巧别致,处处景色皆可入画。此时正值春日时节,繁花似锦,流水潺潺,景色宜人。

人群之中走来一位黑袍金冠的年轻公子,他发如泼墨,面如冠玉,俊美逼人,分外惹眼。正是与苏漓有三月之约的东方泽。身后紧跟一名黑衣侍卫,盛秦。主仆二人慢慢地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城南有一座灵音寺,前来上香的香客进进出出,多为相携而行的年轻男女,笑意盈盈,充满甜蜜幸福的味道。东方泽注意到所有走出寺门的女子腕上,似乎都戴有一条红色的手链。

盛秦纳闷地张望:“不是百集会吗?为何看上去像过七夕。”

站在门口摆摊的男子听了,笑道:“二位是晟国来的吧?”

盛秦打量了他一眼,“正是。敢问今儿可是定国的什么节日?”

男子笑道:“二位来真是时候,今儿是我们定国的同心节,跟晟国的七夕节差不多。照我国风俗,每年三月初八这天,未婚男子亲手做一条相思手链,送给心仪的女子,作为正式求亲的信物。若对方接受戴在手上,回赠一个绣球,这门亲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盛秦惊讶道:“就这样简单?”

男子笑道:“定国的风俗便是如此。还有很多住在城外的人,大老远赶来姻缘树交换信物,希望得到神灵一世的庇护。”

盛秦好奇地问,“姻缘树又是怎么回事?”

男子道:“这灵音寺里有两棵千年的相思树。传说是一对真心相爱之人死后的化身,同心节这天在树下交换信物定情的男女,会受到姻缘树的保佑,永远不会分离。即便双方父母有何不满,也不能贸然破坏约定,否则会遭到神灵的惩罚。”

东方泽微微一笑,若有所思道:“相比世俗的媒妁之言,这两情相悦自定终身倒是更有意思。素闻定国以仁德治天下,民风自由开放,今日一见,所言不虚。”

见他谈吐不凡,男子愈加热情道:“今年难得遇到百集会与同心节共度,就连当今太子殿下与长乐公主都会来呢!公子可去凑凑热闹!”

“公主也在?”东方泽不禁心中一喜。

盛秦笑道:“主子,不如我们直接去百集会与苏姑娘会合?”

东方泽微微点头,转身朝城西走去。一路上店铺云集,热闹非凡。有不少的店铺门口都挂着红豆串成的饰品,引来年轻人驻足选购。东方泽心念一动,踏进一家店内。

店内饰品琳琅满目,最引人注意的还是柜台上摆着的红艳艳的相思豆。东方泽随意拿起一颗来,细细地打量。

盛秦忍不住低声笑道:“主子入乡随俗,想给苏姑娘一个惊喜。”

东方泽没答话,唇边扬起淡淡笑意。

掌柜走过来,上下打量东方泽几眼,凉凉地甩过一句:“不好意思,本店的货品只卖给定国人,二位客官请移步他处吧。”

盛秦脸色一沉,不满道:“定国以商贸自由闻名天下,怎会有如此不合情理的店规!”

那掌柜倨傲地看着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盛秦不服,还欲争辩,东方泽脸色微沉,轻轻抬手:“无妨,我们去别家看看。”

街对面还有一家饰品店,胖掌柜见来了一个锦衣玉带的公子哥,一看便知非富即贵,立即两眼放光,“公子想买点什么?”

盛秦道:“相思豆。”

胖掌柜立叫道:“有,有,有,我这个是一等一的好货!不过本店的相思豆比别家略贵了点,不知道客官……”

东方泽淡淡道:“东西好,多少钱无所谓。”

掌柜连连点头,低身从柜台下方取出一木盒,一边小心开锁,一边介绍道:“公子有所不知,这盒相思豆全部摘自灵音寺的千年相思树,是我精心筛选后才摆出来卖,一粒售价一金珠。”

“什么?!”盛秦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分明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啊!”

掌柜脸色一变,手中木盒啪一声扣上了,冷嘲热讽道:“没钱充什么大爷,想要便宜货到别家去!”说完,他抱着木盒进了后堂,再没出来!

东方泽脸沉如冰,半晌没有发话。

盛秦气得脸色发青,双拳捏得咔咔作响:“主子!我找那掌柜评理去!”

东方泽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大步踏出店门。

盛秦无奈,只得压下怒火跟随在身后。

东方泽站在街面上打量,不远处就有一家名为珍宝阁的大店铺,门口搭着一个货架,挂满各式红豆饰品。

盛秦道:“主子,要不我再去那家问问?”

东方泽目光一沉:好!

东方泽刚刚走到门口,小伙计便迎上来笑嘻嘻地道:“公子一定是想送相思手链给意中人,小店的相思豆物美价廉,包您心想事成!”

盛秦谨慎地盯着他:“红豆怎么卖啊?”

小伙计拿着几串红豆笑道:“好说,好说,我们珍宝阁一向价格公道,今儿是同心节,也不涨价。”

盛秦略略松口气,正想掏钱付账,门内突然走出来一人,他拱手道:“对不住了公子,这相思豆不能卖。”

盛秦当即变脸,愤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掌柜道:“店里所有的相思豆早被订了,定金都收了,伙计新来的不知情。对不住了,二位!”

盛秦啪地一声,把钱袋拍在柜台上,叫道:“付了多少定金?翻倍赔你!”

掌柜连连摆手,似是十分为难,“不行啊这位爷,咱们开店的,讲就是信用二字,哪有收了定钱又反悔的事。这条街还有很多家店,你们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你——”盛秦气结,也反驳不得,盯着那红豆,近在眼前,却走也不是,抢也不行。

东方泽一言不发,冷眼见那掌柜虽不住口地陪笑道歉,眼底却闪过一丝狡狯。

这时门内又走出两个人来,一个白衣飘飘,正是定国太子郎昶,另一个红衣胜火,竟是汴皇阳骁!

掌柜一见二人立即满脸堆笑地迎上去,极尽讨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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