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2 / 2)
“你的那个打字所现在还在开吗?我猜应该早就停业了吧?”我说。
“啊,当然,”她大方地说,“当年,我开那家打字所纯粹是因为觉得有趣,仅此而已。后来,我的孩子们都认为我经营它太劳心费神了,就劝我将它转让给别人。我听从了他们的建议。”
我发现,她现在已经忘记了她那段不光彩的历史。她曾经和其他女人一样,认为一个正经的女人就是应该依靠别人而活。后来,她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不得不自己养活自己。
“我的家人都在家里,”她说,“我请你来我家是希望你能和他们聊一聊他们的父亲,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你还记得罗伯特吗?他很快就要领陆军十字勋章了,真是一件高兴的事。”
说完,她就走到门口,示意他们进来。我看到一个穿卡其服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脖子上系着牧师戴的硬领,身材高大又健壮,很有美感,那双真挚的眼睛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他妹妹跟在他后面,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让人觉得她小时候一定很漂亮。
“我猜你肯定忘记他俩了吧,”思特里克兰德太太说,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神情,“我的女儿现在是朵纳尔德逊太太,她的丈夫是炮兵团的少校。”
“他是一个真正的军人,从士兵出身的那种,”朵纳尔德逊太太显然很高兴,“所以现在是个少校。”
我笑了,因为想起了我过去的预言--她将来一定会嫁一个军人,看来我的预言很准。从她接人待物的方式就能看出来军人妻子的风范。她对人和蔼可亲,但同时并不会掩藏自己的内心想法。罗伯特见到我很高兴。
“好巧啊,我这次在伦敦只待三天,因为我的假期就这么短,恰巧你来了。”他说。
“他一直惦记着赶快回去。”他母亲说。
“是的,对于这一点我无法否认,因为前线的生活太有意思了,棒极了。我认识了许多朋友。当然,我们也都明白:战争是残酷的。不过众所周知,战争的确能体现出一个人的素质。”
然后我跟他们大致介绍了一下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在塔希提的生活。除了爱塔和她生的孩子没有说--因为我觉得不需要说,其他的事我都说了。我最后说的一件事就是他的死亡。当我说完,大家都沉默了几分钟。过了一会儿,罗伯特·思特里克兰德掏出一根火柴,用它点着了一支纸烟。
“上帝的磨盘虽然转得很慢,但是却磨得很细。”罗伯特说。
思特里克兰德太太和朵纳尔德逊太太都低下了头,显得很虔诚的样子。我很清楚,她们两人表现得如此虔诚,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们觉得罗伯特刚才的话引用了《圣经》。说真的,也许罗伯特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这时,我突然想起了爱塔生下的那个男孩。有人告诉我,那是个活泼开朗的小伙子。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的景象:这个年轻人在一艘双桅大帆船上卖力工作着,他的腰间围了一块粗蓝布,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穿。夜色渐沉,微风拂过,船儿在海面上左右摇晃着,如一朵云轻轻地向前飘去。聚在一起的水手们站在上层甲板上谈天说笑,船长和货物管理员则坐在一旁的帆布椅上悠闲地抽着烟。思特里克兰德的孩子和一个年轻人正在跳舞,手风琴奏出悠扬的曲调,作为他们的伴奏。抬头是万里碧空,群星闪耀,太平洋烟波浩渺,波光粼粼,此时风光正好。
《圣经》上的另一句话忽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险些就要从我的口中吐露出来,还好被我及时咽下去了。因为我很清楚,对于牧师来说,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自己的领域被外来的俗人侵犯,他们觉得这是对神明的亵渎。我有一个在威特斯台柏尔教区当牧师的叔叔,他干这一行已经干了二十七年,如果他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会说:魔鬼在干坏事之前总是可以引用《圣经》的。他对过去的日子一直念念不忘,那时候只要花一个先令就能买到十三只大牡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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