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2 / 2)
过了好几个时辰,两个冥官模样的人撑着竹筏来了,他们头上戴着乌纱制成的顶冠,即便坐在简陋的小舟上,也比寻常摆渡人要神气几分。
冥官眉毛倒竖,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肚子火:“今天有两个人把摆渡的踢到了船底下,上面看我是个摸鱼的小官,竟然让我俩来替他们掌舵。下次让我见到了,我一定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你们还愣着干啥,上船!”另一个冥官咋咋呼呼地叫起来,胡子也跟着一翘一翘的。
两人各自上了竹筏,筏上的冥官开始催浪引渡。
阿照万不曾想到,冥河九曲十八弯,浪头也一个高似一个。竹筏时不时被浪头冲得东倒西歪,可筏上的冥官仍旧面不改色。
阿照道:“冥官大哥,这条河素来有这么大的风浪吗?”
冥官眉头一皱,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冥什么官,我现在不过是个清闲的摆渡人罢了。”
阿照不言,那冥官往两岸指了指:“你看,那些是我们冥界的名花,曼珠沙华。”
阿照若有所思地放眼望去,只见光线昏暗的河道两侧,岸上皆是一片葱茏。于是她闭着眼睛夸赞道:“这花绿中带黑,风起时摇摇曳曳,甚是好看。”
冥官面露不屑:“花还没开,你看到的都是叶子。”
阿照气恼道:“也不知是谁方才说看花。”
冥官摆摆手:“提前练习一下罢了。不久就是花期,那时候,冥河两岸都是一片摇曳的红海。”
阿照道:“那又如何?”
冥官笑道:“那时候渡口就不只是你们这些修行之人了。还有些来自人界的贵胄,没见过红尘之外的世面,耗费多少金银财宝也要看看身死之后方能看见的绮丽景色。只可惜……”
“可惜什么?”
“修罗恶鬼,何止万千。冥河两侧的美景,又岂是什么人都得见的。”冥官目视远方,捋了捋胸前的长须,“纵使平生尽善,下冥界时正值花季,一叶轻舟,飘飘摇摇,到奈何桥前也只能看上那几眼。饮了那孟婆汤,红尘事不见,冥界事也不见。”
“所以我能看上几眼叶子也是幸事了。”
“不错。”冥官道,“除了看花看叶,我平日里也爱看些杂书。”
一个浪头猛地向竹筏打来,颠得它险些翻转。阿照被甩至筏尾,连忙伏下身子稳住竹筏。
那冥官却仍不紧不慢道:“昨天夜里方看到,百年前红尘大乱,魔界之主温羽遭魔界冰国叛变,危难之时弟子朱砂背离,被红尘各界封印在千丈渊下。你可知那千丈渊是什么地方?一切妖魔在那里,都渺小如蝼蚁。昔年叱咤风雨的人物,一旦受困,却不如我冥界一个小小的摆渡人自在。红尘有四季,冥界只两季,却也看得见时年变迁。可叹,可叹。”
阿照大惊,原来朱砂与魔尊温羽竟是师徒关系。若是冥官所言非虚,以朱砂的性子,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才会置温羽于不顾。不然她也不会在这百年间避世不出,不食五谷,不问红尘诸事。可惜这么一来,求助温羽的路子可以说是完全被堵死了。
竹筏为风浪所迫,在冥河中冲冲撞撞地前行,忽地打在一块河中央的石块上,连接竹筏的油绳也被扯断了几根。
竹筏吃水渐多,那冥官却身形丝毫不乱,细看去,他分明不是立于筏上,而是漂浮在空中,眼见沉舟,却抚须大笑起来:“世人谁不知来雾岛前须带上金银?你两手空空,莫不是岛上妖物化形而来?”
阿照纵身跃至大块的浮木上,转瞬间已经将近处的影子汇聚在指尖:“你想害我?那要看是竹筏沉得快,还是我的驭影快。”
冥官笑道:“我久居冥府,早就失却凡身,可不怕你这个。”
影子穿过冥官的轮廓,在隔岸的曼珠沙华丛中飘摇几下,又归于远处,那冥官却毫发无损。他两袖一扬,只见冥河间阴风大起,他也飘至了半空中,四散而去。
冥官的最后一句话,至尾音处也已模糊难辨:“阁下若是自渡不了,不妨归来,年年河畔赏花,也是天下幸事。”
冥河的水极冷,那种侵袭而来的凛冽,令人战栗不止。
竹筏上的竹材和油绳陆续被水冲散一些,阿照咬着牙将剩下的竹材用衣带绕缚在一起,虽然简陋一些,但勉强还能承载她的身量。修补后的竹筏载着阿照顺流而下,时有几个浪头扑面而来,将它冲得起起伏伏。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胧又模糊,她沉浸在越来越远的彻骨寒意里,犹如一片随风摇曳的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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