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2)
山谷空幽,溪水潺湲。
瑟瑟蹲在小溪边的乱石中间,环胳膊抱住肩膀,耳边时不时传来野兽尖啸刺耳的叫声。
她身体僵硬,不敢动,苍白的额头上渗出点点汗珠。
事情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她很想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出路,可耳边的叫声一遍赛过一遍的凄厉,将她脑子里的思绪都驱散干净,只剩下深深的恐惧。
强迫自己镇定,把对徐长林说过的话在心底默默重复。
——人总得先活下来,才能有出路。
总得活着。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禀住呼吸,鼓起勇气悄悄从乱石边探出个头。
像这种峡谷,有许多林木、山洞,可以凭此来暂时躲避野兽的攻击。
她撕扯掉冗长碍事的裙纱,爬到了一棵老榆树上,倚着枝干,眺望远方。
环山重翠,石壁陡峭。
唯一的出口被守住了,凭她自己肯定是逃不出去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自己留个全尸,别被野兽撕咬得太丑。
她默默低下了头,很沮丧,觉得自己简直太失败了。总想着顾念别人,平衡各方,怕他们正面冲突,可最终却还是这么个结果。
谁都不让步,谁都那么会算计。
看来,世人的苦衷只有自己才体味清晰,指望旁人理解,简直痴人说梦。
瑟瑟明白了,这个世上她最大的靠山只能是她自己,她想要好好地活着,必须要自己先强大,旁人的好、旁人的爱只能做锦上添花之用。
这般透彻感悟却是让人有些痛苦的,她将头埋在膝间沉寂了许久,又抬起头来。
她想了想,抻胳膊掰下一段树枝,又从鬓发间摸出金簪,钻进树枝里,试试看能不能取火。
野兽怕火。
捕捉到这个念头,她微微愣了愣。
这是谁告诉她的?
冥思沉想了许久,她想起来了,是宋贵妃。
她出身武贲世家,在闺中时经常随父兄外出打猎,英姿矫健不输男子,本来就是当年风华绝世的巾帼女英豪。
瑟瑟记得七岁那年随母亲进宫,进南熏殿,便是见宋贵妃一身大红劲装,扎起袖口,在扬弓射箭。
她见瑟瑟来了,很是高兴,随手将弓箭扔到一边,上前将她抱在了怀里。
宫里的人都喜欢她,宋贵妃,皇帝陛下……那时她对一切都无所知晓,觉得是自己漂亮可爱天生招人喜欢,却不知,他们喜欢的、怜惜的是全家蒙冤、失去了双亲的宋姑娘。
她就是宋姑娘,所以他们喜欢她。
宋贵妃抱着瑟瑟说了会儿话,便将她放下来,笑道:“阿昭这会儿大概要下学了,你去永安殿看看他有没有偷懒。”
瑟瑟高高兴兴地去了。
刚走近瀚文殿,便听到里面传出孩子们的嬉闹争吵声。
“你舅舅是乱臣贼子,你全家都是乱臣贼子,你身上流的是脏血,你还不承认,你就是个小祸害!”
孩子的声音绵软,可话却恶毒至极,听起来更加刺耳。
瑟瑟忙加快脚步,飞奔进去。
一进去,便见沈晞将沈昭摁倒在地,整个人大胯马步地骑在了他身上。
他是大哥,又自小生得健壮粗胖,力气比弟弟大得多,沈昭被他紧压着,挣扎到脸蛋通红,却都是徒劳。
沈旸和几个入宫伴读的郡王在一旁看着,一脸的司空见惯,想来这种场景是经常发生的。
內侍却害怕,赶上来劝道:“岐王殿下快松开三殿下吧,您忘了刚因为这事被陛下责罚过……”
沈旸也道:“就是,翻来覆去不过是些陈年往事,都是宋玉做得孽,跟三哥有什么关系?你若要替你外公寻仇,就去找宋玉,总欺负三哥做什么?”
沈旸的生母文妃位份虽低了一截,但她是文丞相爱女,背景深底子厚,所以沈旸有足够的资本不惧沈晞。
沈晞咬了咬牙,抬头怒道:“我就要欺负他!”横扫了一圈周围的人,道:“上一回向父皇告密的那两个贱奴被我母妃揪出来了,当夜就杀了,我看你们哪个不知死的敢再去。”
周围站着的宫女与內侍皆噤声,没有敢言语的。
彼时沈晞的生母黎贵妃还活着,虽在黎渊死后,黎家今时不同往日,但朝野内宫势力犹在,黎贵妃性子张扬跋扈,阖宫里的人都怕她。
且前些年宋贵妃盛宠过甚,夺了裴皇后的风头,把裴家也得罪了个彻底。虽说胜负已分,裴皇后不至于像黎妃母子那般浅薄狂妄,要去欺负那失了倚靠的孤弱母子。但对于这些事,她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爱多管。
长久下来,阖宫寂寂,连敢说句公道话的人都没有,沈晞愈加嚣张,更是把欺负沈昭当成了家常便饭。
瑟瑟看在眼里,紧咬牙,随手拾了根柳枝,冲上了上去。
道理是没法讲的,沈晞就是个极不讲究的性子,跟这种人,能动手就不要动嘴。
众人皆见院落亮堂,一道绯红身影风儿似的奔过来,朝着沈晞就抽。
那柳枝儿柔韧,抽在身上很疼,瑟瑟又没提前知会沈晞一声要抽他,当即把他抽了个懵懂,挨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
被惹恼了的小霸王立刻丢了沈昭,朝着瑟瑟去了。
內侍宫女们敢眼睁睁看着沈晞打沈昭,可不敢看他打瑟瑟,忙齐刷刷围上来,拦住往外挥拳头的沈晞。
“岐王殿下,可不敢啊,您要是伤了贵女,长公主是要吃人的。”
“您可不要给黎娘娘惹麻烦,仔细她罚您……”
这厢众人七手八脚拦着沈晞,那厢瑟瑟弯身把沈昭扶了起来,给他掸了掸身上的尘灰,冲着沈晞道:“对,赶紧回去找娘,当你娘怀里的乖宝宝,别一天到晚出来丢人现眼。”
沈晞气得眼瞪若铜铃,奈何被內侍拦着动弹不了,瞪了瑟瑟一会儿,讥讽道:“温瑟瑟,你又来多管闲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一顿,脸上漾起恶毒的笑意,嘲道:“哦,你是看上这小祸害了,想给他当媳妇。”
七八岁的小姑娘,已知些事,被人当众这样打趣,瑟瑟自然觉得难堪,把垂下的柳枝儿又抬了起来,要再抽沈晞。
内侍慌忙拦住,哀求道:“贵女,您行行好,就当可怜我们,您二位都是贵人,伤着谁我们也不好交待。”
瑟瑟怎肯善罢甘休,非要上前,便这么推搡起来。
纠缠了许久,沈昭轻轻扯了扯她的袖角。
他生了一张粉嫩白皙的小脸蛋,还带着些许婴儿肥,颊边鼓鼓,眼眸若葡萄珠,晶莹透亮地看着瑟瑟,一张口,门牙缺了好几颗,说话还漏风。
“阿姐,我们快回去吧,娘要着急的……”
瑟瑟低头看了看他,忿忿不平地把抬起的胳膊收回来,拿柳枝点了点沈晞,道:“你给我等着,再被我看见你欺负阿昭,我扒了你的皮。”
说罢,她扔掉柳枝,拉起沈昭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安静了片刻,须臾,传来沈晞那嚣张又讨人厌的声音:“温瑟瑟,你别得意,等长大了我娶你,我把你娶进门,一天打你三顿,看你还敢不敢对我横眉冷眼……”
瑟瑟领着沈昭已走出很远,听着对方的叫嚣,甚是嫌弃地嘟囔:“烦死个人了。”
沈昭纳罕地看着她,抬起小胖手挠了挠头,很是懵懂:“阿姐,你说谁烦啊?”
“说你烦!”瑟瑟停下脚步,严肃地教训他:“沈晞那混蛋要再欺负你,你得知道还手,别跟个傻子似的让人骑在身上。”
沈昭宛如一个精心雕琢的瓷娃娃,轮廓眉眼秀气的像女孩一样,眨巴了眨巴眼,粉红的秀唇嘟起:“我想还手,可大哥力气太大,我比不过他。”
瑟瑟本想再好好教育教育他,可看他这柔弱可人的小模样,真正的肤若凝脂,口若含珠,若临水娇花,楚楚可怜,纤弱易折。
她叹了口气,边走边道:“好,你比不过,我的好妹妹。”
沈昭“吧嗒吧嗒”迈着小步子追上瑟瑟,乖巧地仰头,一本正经道:“阿昭是男孩儿,是弟弟,不是妹妹。”
两人说话间回了南熏殿,膳食已备妥,兰陵公主去向皇后请安,不在这儿用,宋贵妃便带着瑟瑟和沈昭一起用膳。
一道笋羹做得极入味,沈昭很爱吃,瑟瑟给他一勺一勺舀进小瓷碗里,吹凉了再让他吃。
宋贵妃微笑看着他们,道:“阿昭,你是男孩儿,你得照顾姐姐,不能光让姐姐照顾你。”
沈昭把头从瓷碗里抬起来,圆润小巧的鼻尖上沾了一点笋羹,一耸一耸,煞是可爱。他愣了愣,随即乖巧地把碗用小手捧起来,放在瑟瑟面前,娇滴滴地道:“阿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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