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2 / 2)
屋里闹出些动静,传到外面,傅司棋站在窗外低声问:“太子妃,可有吩咐?”
瑟瑟把她母亲的书捡回来,淡淡道:“没事。”
这一闹腾,兰陵反倒安静下来了,隔着窗纱看向那模糊笔挺的身影,微有讥诮:“我知道他,太子詹事傅司棋,是沈昭心腹,他喜欢你吧?”
瑟瑟的表情微滞,随即淡淡道:“没有,母亲不要乱说。”
兰陵似笑非笑,一直看着他走回值守的位置,估摸着再也听不见她们的谈话,才道:“这是好事啊,你只要稍稍给他些甜头,用美人计拴着他,让他替你效力……”
“母亲!”瑟瑟厌烦她的腔调,冷声道:“今日的事与他无关,我们回归正题,不要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她盯着瑟瑟,目含精光:“你还惦记着正题呢……你刚才是故意的,想要激怒我,想干什么?”
瑟瑟双手将书板板正正地放回桌上,道:“女儿并没有故意激怒母亲,这是女儿的心里话——有时候实话总是难听的,可毕竟是实话,我今日对母亲坦诚,希望母亲也能这样对我。不管实话有多么难接受,女儿都想听一句。”
兰陵默然看着她,良久,将目光移开,怒意已散去,神色甚是淡漠:“也罢,到如今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要是对自己的女儿都不说,那还能说给谁听……”
瑟瑟从未想过,前后两世,历经了众多厮杀与磋磨,还会有一天,能和母亲面对面坐着,心平气和地听她对自己诉说往事。
“当年,奸妃当道,东宫式微,我为了护皇兄登位,联合宋玉和裴元浩,竭力笼络朝中重臣,建立自己的势力。起初,收效甚微。
也是,若是真能这么容易,那这天下人人都能当皇帝了,可最终坐上皇位的只有那么一个人。”
“后来,事情出现了转机,一伙人找上了我。我又惊又喜,未曾想到原来自朝野到民间存在着一股势力,当中有朝臣,有杀手,有边将,皆对那个人忠心耿耿,自那人死后,他们便大隐于市,一直等着我长大。”
瑟瑟眉宇微蹙,回想起沈昭曾经对她说过的——
“但是李怀瑾这个人,是有问题的。他弱冠拜相,野心极大,当年斡旋于乱局,在民间积蓄力量,致力勤王,确实是立了功勋的。可当叛乱荡平,他却悄悄将这部分民间势力收归己用,为他铲除异己,为他结党……”
难道说,李怀瑾创建的势力并没有随着他的死而消亡?
兰陵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不加掩饰地点头:“没错,就是你口中的李怀瑾。我刚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反应并不比你好多少。愤怒,憎恶,还有害怕……可是这些情绪很快便被对权力的热爱所取代,因为这股力量的暗中相助,我尝到了呼风唤雨、发号施令的滋味。那滋味……真是太美妙了。”
她向来敢作敢当,并不屑于粉饰自己,随着回忆,眼中迸出了晶亮的光芒:“他们替我铲除异己,替我夺权,甚至连妖妃的庶子也是他们替我弄死。”
瑟瑟猛然一颤,怔怔看着她的母亲,只觉一股凉意顺着脊背往上爬,悄然漫开。
兰陵淡掠了她一眼,继续道:“我想,那个时候皇兄和母后心里都是有数的,我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为什么那妖妃迅速落败。他们不像宋玉那么单纯,真以为是天意使然,要惩治犯上恶人。”
“可是皇兄和母后他们想赢,要想赢,就得依赖我背后的势力,所以,虽然没有点破,但我们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也默认了我的决定。”
“后来一切都很顺利,皇兄顺利登基……”兰陵眼中的那簇光迅速暗淡下去,透出些阴恻恻的冷意。
“那妖妃的余孽作乱,把我的身世翻了出来,借此攻击母后不守贞洁。母后指责我嗜权如命,还说都是因为我才会连累她受世人诟病,她甩我耳光,骂我是贱人。真是有趣,用得着我时,她是慈母,我是好女儿,千疼万爱都不够。把我利用完了,我又成贱人,逆女了……”
兰陵唇角勾起冷诮的弧度:“是我逼她不守贞洁和人私通的么?我求着她把我生出来了么?明明利用我,给自己赚得盆满钵满,可到头来,却要把一切都怨在我身上。”
瑟瑟默然听着,忍不住将手伸向母亲,可那温软的掌心堪堪停在她肩膀上一寸,却再也落不下去,犹豫片刻,她又把手缩了回来。
兰陵冷笑:“我不止恨她,我也恨皇兄。他已经是皇帝了,明明有力量可以保护我,可却一天天像个懦夫似的只会哀求母后不要为难我。当初我帮他时,若是也像他一样只会这么求人,他有命坐上皇位吗?”
“所以那晚我骂了他,骂他窝囊,骂他是宫女生的,老鼠的孩子就会打洞,母后就疯了一样地上来打我。好像比起来,皇兄才是她亲生的,我是捡来的……”
“自那夜起,我们就彻底翻脸了,我跟这对母子决裂,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周遭静悄悄的,那些字句落入耳中,猛然砸下,似乎还带着回音。瑟瑟好像被带进了这个旧年的故事里,愤懑不平,心道这样的母亲,不要也罢。
但她一旦沉下心来,又有些害怕,虽然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木已成舟,再无回旋余地,可还是担心着后来的走向——
“那后来,母亲怎么做的?”
非常奇怪,兰陵本是满脸憎恶,但随着回忆的深入,脸上却漾起了细微的笑意,阳光被茜纱窗纸渗过,落在她的脸上,如铺了层荧荧珠光,清灿妩媚,竟显出几分温柔。
“你以为那个时候我就变成了个恶人吗?不,没有。后来我遇见了你父亲……温贤,我们相识时,正是我名声最坏,最狼狈的时候。瑟瑟,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很爱他,这辈子我只爱过这么一个人,也曾经真心想为他舍弃一切,离开长安,跟着他回莱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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