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眼中的她(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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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承歆今年已经三十岁,依旧独身。

前些年父母还会时常催促他娶妻生子,替他相看各色各样的女孩,只可惜他都无甚兴趣,还恳求父母一定不要枉顾他的意愿将不相识的女孩迎入家中,否则不过是世间多一对怨偶。

长公主夫妇也没想到儿子明明之前看开了,为何又始终不愿真正放下,进入一段新的感情,问他,他也只是说:“孩儿只是觉得,既然我连如此重要的感情都能这样放下,不正如佛家所言,情爱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一场虚无而已。”

谁也没想到,穆小侯爷竟然就这么看破红尘了,长公主夫妇也觉得十分无奈,好在他们夫妻俩向来与许纯之、林菀欣夫妻关系不错,又在林菀欣和柳向泉的调理之下,长公主慢慢将养好了此前在战乱时熬坏的身子,竟然在四十岁“高龄”情况又怀上了第二胎。

这样一来,长公主更加顾不上儿子的婚事了。等生了小儿子,夫妻俩的心思又放到小儿子的教育和成长上,穆承歆也落得轻松。

直到他三十岁生日这天,蓦然发觉,自从他第一次见到林菀欣起,一晃竟然已经过去十五年。

其实这些年穆承歆一直过得很清减,除了上朝办公就是偶尔闲暇时去寺里坐坐,抄抄经坐坐禅,竟也觉出了许多趣味。

只是偶尔静下来时,还是会想到当初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尤其是帝都里时不时就会有她的传闻,说她写了什么书,在闺阁女子之间广为流传,又说她开了什么店,或是救了什么人,总之一直都过得热闹喧嚣。

偏偏他的印象中,她一直都是温和安静的,仿佛外界喧嚣并不能多么打扰她,即使身处其中,心中也永远有一片净土。

这一点一直都是他想达到的境界,这两年渐渐也做到了,不会为朝堂中的争斗动怒动心。

世人皆为利来皆为利往,说来说去不过是人心和贪欲而已,是他从前太容易被那些所累,弄得身心疲惫。

在这个上面他反而有点羡慕许纯之,或许真的是他从前被保护得太好,十七岁才经历风雨,而许纯之从小就在风雨之中,长得顶天立地,坚韧不拔。

如果他能再早一点认识林菀欣,再早一点认识到自己的心意和不足就好了。

想要的东西唯有争取才能得到,这件事直到进入朝堂后两年,他才真正理解,以往他要什么都唾手可得,等独当一面才知道父母替自己遮风避雨了太多。

往后的余生,他恐怕也做不到青灯古佛,毕竟他做不到真正的心中无波,所以他也不会亵渎佛祖,而是在世间继续徘徊,做他能做到的事。

如此,足矣。

穆承歆独自漫步在去往宁安寺路上的山间小道上,来往行人众多,热闹喧嚣,他终是体会到了人在热闹中心却静到极致的感受。

忽然,大步上山的元桓琅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又猛地回头:“穆大人?您怎么一个人?”

穆承歆看了看他身边,笑道:“元大人不也是一个人?”

元桓琅犹豫了一下:“今日休沐,索性上山走走,就当锻炼身体了。穆大人也是?”

穆承歆:“相差无几。”

元桓琅笑了:“那便一同上山吧。”

元桓琅是个性格开朗、善于言谈之人,他若是与人蓄意结交,自然不会冷场,况且穆承歆身份尊贵为人又清正,虽说他与之并无多少交情,但对穆承歆的感官还是不错,尤其他知道穆承歆竟然真的十几年未娶,越发觉得当初那个传言属实。

与之相比,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倒是早早按照家里原先的安排娶妻。

在父亲元焕良过世以后,他感觉头顶的天空瞬间坍塌,现实逼迫他迅速成长。好在他已经入朝为官,也打下一些基础,家中也算世代为武将,大哥元桓绅也能继续在军中支撑,不至于整个元家的担子一下子落到他身上。

好在大哥与嫂嫂在爹还在的时候就成婚了,否则大哥的婚事恐怕还要再拖三年。

如今十多年过去,他也算是儿女双全,操心起孩子的功课起来,对于曾经的感情不再记忆犹新,顶多偶尔醉酒时会想起当年自己冲冠一怒为红颜、千里奔袭淮州的事,感叹年少轻狂,每每想起倒也是乐事。

反观穆承歆,倒如今依旧是孑然一身,整个人有种遗世独.立、随时都会羽化成仙的洒脱之感。这个人正直高洁,游走于朝堂上的斗争,竟然始终不真正深陷其中,也是十分独特。

元桓琅一直觉得,似穆承歆这类人,说不定终有一天会皈依佛门。

想了想,他说道:“说起来,菀欣前段时间还来过元家,将她那个混世魔王的儿子揪回去,那小子赖在我家教训我儿子跟训孙子一样,偏偏我家那个臭小子谁的话都不听还就听他的。”

穆承歆微微沉默,然后道:“乐生其实小孩子脾气,性子也十分爽利简单,赖在你们家肯定有别的原因,菀欣对孩子还是太严厉了些。”说话间竟然带上了些许笑意,仿佛寒冰初破,雨后天晴,原本平静的湖水骤起波澜,看他的样子竟是真心喜爱许乐生,说话间竟然不由分说便带着几分维护。

这下轮到元桓琅惊讶了,他愣了一愣笑道:“可不是?他是躲他老子的,听说瑞王非要送他从军,他死活不肯,还闹离家出走。”

果不其然,提到许纯之,穆承歆的神色便淡了几分,没再说话,神情显得异常悠远,还带了些淡淡的愁绪与深思。

元桓琅瞅着他那模样,竟似要替许乐生想办法似的,看来传闻说穆承歆和许乐生关系好,这话真的不假,想了想他笑着又将话题引到其他地方。

有意思的是,他们这次朝山之行似乎注定了不会是二人行,走不多久,竟然遇上了林家二房的三姐妹——林苏卉、林绵如、林思瑾三人。

见到他们,林苏卉率先打招呼:“哎呀,真是稀客啊,竟然能在这儿碰见穆大人和元大人。”林苏卉自嫁给周君颜,三年抱俩,第二胎生了个儿子,在夫家自然站稳了脚跟,虽说儿子顽劣但也深得夫妻俩喜爱,日子过得十分和美,平日里虽然也爱装大方得体的贵妇人,但偶尔遇到特殊情况也会下意识忘了,今天这情况就是。

她没想到一向没听说有什么来往的穆承歆和元桓琅竟然会一同登山,这可真是稀奇了,难道两个人是要密谋什么?哎呀,这她回去可得跟夫君好好说道说道。

看林苏卉一脸发现不得了秘闻的表情,元桓琅只觉用脚想都知道她在想什么,有时候他也是觉得出奇了,菀欣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有笨成这样的堂姐,也真是奇了。

不过要说,林家二房这三姐妹也是有意思,今日竟然一起出门朝山,她记得林苏卉一向看不起和离回家的林绵如,遇见了就多有讽刺,倒是对嫁的还可以的林思瑾有几个好脸色,这还是看在她这份姻缘是林菀欣做的媒的份上。

不过既然遇到了,对方还先打招呼,他自然没有不理会的道理,元桓琅笑了笑:“今天真是难得,不仅在路上遇到穆大人,还遇到了周夫人和二位夫人。”若说林苏卉他还打过几次交道,自和离后就甚少出门的林绵如和本就不爱社交的林思瑾,他几乎只是远远见过两面罢了。

林绵如和林思瑾也知道这点,虽然她们对元桓琅和穆承歆的名字是如雷贯耳,这帝都还几乎没有不知道他们的,她们一起朝二人点头示意,林思瑾还是如从前那般有几分腼腆,而林绵如却显出几分寡淡之色,似乎自从和离回家开始,她原本炽.热得想要争上游的心也死了,以往在作为忠武将军夫人的那份八面玲珑的劲儿全都消失。

不过也是,现在即便出门,周围人也是奚落嘲讽居多,间或有些怜悯,谁叫她嫁给了秦雁起那等通敌叛国最后落得满门抄斩的货色呢?她还是和离才救了自己一命。

林苏卉听出他的意思,说和穆大人一起是偶遇,可是不是偶遇谁知道呢?总不可能次次都那么巧,况且一来就着急解释,其中肯定有鬼。

但林苏卉自觉聪明地不揭穿,而是笑道:“是呀,二位大人也是去朝山礼佛?咱们相遇便是有缘,不如一同上山?”

一旁林思瑾觉得有些不妥,哪有妇道人家随随便便邀请外男一起爬山的?便是他们是一群人也有些怪异,可她知道自己这位二姐向来张扬跋扈,说一不二,况且二姐夫周君颜这些年青云直上,更是助长了二姐许多气焰,也就只有在面对四姐林菀欣的时候才会改变态度。

想了想,林思瑾没有开口,既然开口注定要被训斥,说不定还要挨一通数落,说她小家子气,还是不要自找麻烦。

听到林苏卉的建议,穆承歆也眉头微蹙,刚要开口:“我便不……”却被林苏卉截了话头。

“想必以穆大人的高风亮节,也不会容许我们几个弱女子独自上山,遇到不可知的危险受人欺负吧?回头叫乐生知道你们连他姑姑都不帮忙照看一二,该多伤心啊。”林苏卉说道。

穆承歆:“……”

元桓琅:“……”好家伙,这林苏卉还真懂怎么拿捏他的短处,看来穆承歆爱护许乐生这件事是大家都知道的。这是直接将心上人的儿子当成自己儿子看待么?

“周夫人都这么说了,不照看也是不行的了,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三位夫人请。”元桓琅笑着伸手,既然人家女子都不怕,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扭扭捏捏的?

穆承歆微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做声,继续朝上走,只是避开了三人些许。

元桓琅一笑,看来之前是他担心太多了,一个有牵挂的人是不可能出家的,不过还真没想到,许乐生竟然会是他的死穴。

或许……这是因为无法对菀欣表达的爱意,便倾注在孩子身上?

忽然间,元桓琅也有几分意兴阑珊之感。

一行五人继续上山,原本元桓琅就是个健谈的,此时还有了林苏卉这个雀儿嘴叽叽喳喳,场面自然热闹非凡。

林苏卉道:“说起来,咱们待会儿还要去庙里给大姐也上上香,她可是因为救驾才死,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林思瑾觑了旁边元桓琅和穆承歆一眼,又看了她一眼,勉强一笑:“自然是要替大姐上香的。”

林绵如却似根本没听到一般理都不理,让林苏卉又赏了她一枚眼刀子。

元桓琅看得有趣,也不知道这三个性格迥异的女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这就是常人说的三个女人一台戏?

可林苏卉却似乎特地让元桓琅不好过似的,直接问道:“元大人应该也要给你们家小妹上香吧?我记得她好像是叫……”

“咳咳!”林思瑾终于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

可已经晚了,元桓琅的神色瞬间冷了下去,小妹元雨馨之死在元家几乎是禁忌,寻常谁也不会提起,何况如今三兄弟各自成家,虽说还顾忌着兄弟情和方便照顾娘亲住在一起,但都十分默契。

元桓琅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听到别人谈起他那个莫名其妙死于非命的小妹,就连林菀欣也只是每年在小妹忌日时默默去坟前清扫上香,甚至从未约过他一起,这个林苏卉……呵!也就是好命当了菀欣的二姐,否则能有命嫁给周君颜?

元桓琅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咱们不都是要死的?香不香的,死了之后又有谁知道?只不过活着的人的自我安慰罢了。”

嘿……这个元桓琅!怎么说话如此晦气?!林苏卉有些不爽了,但大概也知道是她提起元雨馨惹到了他,可元雨馨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连说都不让人说一句了?

林苏卉心里不高兴,便也不开口。

元桓琅觉得无趣,又找穆承歆聊天。

穆承歆在心中又是暗叹一声,以后出门还是要看看黄历,菀欣喜欢看日子这个习惯还是很好用的。

只是逝者已逝,存留在人们心中的,大多不过是两句言谈,但他们尚且还有人能记着去祭奠,而等他百年之后,恐怕不会再有人……

忽然,穆承歆又想起乐生这孩子童言无忌的话:“放心吧,穆叔,等你老了就换我来养你,谁敢跟我说个不字我就揍谁!”

穆承歆无意间勾了勾唇角,清冷的眉眼柔和下来。

元桓琅:“??”他刚说的话很好笑吗?又看了穆承歆一眼,得,这一位根本没听他说话,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呢。

头一次,元桓琅也觉得今日出门真是有点不利。

好在剩下的路也不长,一行人很快到了山顶。

元桓琅松了口气:“就到这里,大家各自参拜吧。”

林苏卉等三人当然不会不应,打了招呼便直接离开。

元桓琅看向穆承歆:“穆大人……”

穆承歆道:“我去禅房坐一会儿,元大人还请自便。”

元桓琅:“……”得了,不能说话还不能动的地方,他肯定是坐不住的。

“穆大人请。”元桓琅笑笑。

元桓琅一个人在寺里乱转,本来他也只是来爬山顺便拜拜佛的,其心不诚,自然呆不了多久,然而出乎意料的,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却在大门外正好撞见打算进门的林菀欣。

“菀欣?!”元桓琅有些惊喜,随即下意识看向她身后,很好,没有许纯之那个讨人厌的家伙跟着,他心中越发高兴了几分。

“好巧,竟然在这儿遇到你,你是来拜佛的?”元桓琅笑问,十几年过去,林菀欣也是三十出头,但依旧光鲜亮丽,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姑娘,眼中依旧带着几分过去的狡黠之气,却又多了几分当家贵妇人的沉稳气度。

笑起来依旧同当年那般甜美,元桓琅心道,穆承歆可没这个好运气,让他就知道参禅打坐。

林菀欣见到元桓琅也十分高兴:“是的,明日是六月十九观世音菩萨成道日,但估摸着人会特别多,所以我便提前一天来参拜。唔……三哥是来爬山的?”

元桓琅看着林菀欣的眼睛笑成月牙儿,心情也飞了起来:“知我者莫若菀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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