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太子(1 / 2)
李瑾深对于这就发生在身旁的一切一无所知。
他的眼睛紧紧闭着,眼球不住震颤着,陷入了深深的无法挣脱的梦境。
在那个梦境里,他回到了很多年前。
……
……
悠扬的大提琴声回荡在夏登帝国宫廷的夜色里,在秋日微凉的夜风中洒下浪漫温情的星光。
宴会厅内人来人往,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人人脸上都挂着喜悦和期盼的笑意。
今夜是帝国太子李瑾深的十六岁生日宴,整个帝星上流社会的贵族都获得了邀请,来为他们未来的储君献上祝福。
他们的这位太子殿下出生时天赋就极高,在三天前更是成功分化,成为了如今夏登帝国独一无二的SSS级Alpha——
只要中途不发生意外,这位太子殿下毫无疑问将在百年后成为传奇天赋者,登临银河系的顶峰。
在这样的君主带领之下,夏登帝国必将开创前所未有的辉煌未来。
“——瑾深!”
“殿下,这里!”
“恭喜太子殿下。”
李瑾深行走在宴会厅内,微笑着与身边每一个贵族和大臣点头致意,不时停下来与相熟的贵族低语几句,或是与关系亲近的同辈聊上一会儿,神情疏离却不冷淡,自有一番雍容气度和皇家风范。
深黑色的礼服妥帖地裹住他修长的身形,领口金色的麦穗交织缠绕,汇聚成代表储君尊贵身份的标识,沉沉的暗色礼服非但没有反衬出金发太子的年轻稚嫩,反而为他平添了几分森然威势。
一言一行,完美无缺。
年轻的帝国太子已经有了几分未来掌权者的风采。
琴声微微停顿了一瞬。
“芙蕊皇后到——”
侍从的通报清晰无误地传进宴会厅,热闹的大厅内在刹那间陷入短暂的寂静。
在场的所有人不分地位高低,均在同一时刻停下手边的动作,向宴会厅入口转过身行礼。
男士们抚胸躬身行礼,女士们轻提裙摆微微屈膝,向这位帝国地位最高的女人恭敬地垂下自己高傲的头颅。
李瑾深停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神情平静地看着盛装的芙蕊皇后向自己走近,在对方来到自己面前时才微微低头:“您来了。”
没有问候
,也没有称呼,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他说完后便径直抬起了头,丝毫没有等待皇后免礼的意思。
这与皇室礼仪完全不符,却无人敢于提醒或是劝诫。
宴会厅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视线都隐晦地投向了这对帝国最尊贵的母子。
处于众人目光焦点的李瑾深与芙蕊皇后却只是静静地望着彼此,芙蕊皇后没有开口,李瑾深也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的空气都仿佛静止了。
有资格停留在二人身边的贵族在同一时刻屏住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美艳动人的芙蕊皇后微微挑眉,无声地勾了勾嘴角:“太子,恭喜。”
她的声音清丽动人,脸上的神情也柔和矜持,看向金发太子的眼神里却无端带着冷意。
“多谢皇后。”李瑾深简洁地回应道。
芙蕊皇后轻笑一声,施施然向前方走去,像是失去了与这位帝国太子交流的欲望。
两人错身而过。
宴会厅内的空气又恢复了流动。
大提琴低沉厚重的声音再度扬起,举止优雅的帝国贵族们再度开始了新一轮的交际。
只是这一回,他们谈论的内容里开始频繁地出现“太子”“皇后”这样的字眼,偌大的宴会厅内依然风雅无双,却多了几分繁华表面下看不见的风云诡谲。
今天是新星历708年的千秋节,对于在场的贵族和大臣来说,他们都知道这一天意味着什么。
这一天是帝国太子的十六岁生辰,也是太子生母,那位已逝的嫡皇后的忌日。
十年前的今天,向来体弱多病的嫡皇后萧如瑾撒手人寰,留下年仅六岁的年幼太子,和一座冰冷空荡的瑾华宫。
从那之后,李瑾深就再也没有举办过生日宴会,直至今日。
太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重重帷幔之后,芙蕊皇后也在短暂的露面后很快离开,就像只是来走一个过场,根本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
这份不加掩饰的冷淡关系让向来嗅觉敏锐的贵族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不时有人脱离交谈的小圈子,默契地来到宴会厅侧边的隐蔽露台,停留不短的时间后又再度回归舞会。
现任皇后的出现,以及皇后与太子两人间明显诡异
的气氛,为这场本该欢欣鼓舞的宴会蒙上了一层阴翳。
从贵族的角度出发,并没有人希望看到帝国的皇后与储君不和。
帝国皇帝对芙蕊皇后的宠爱有目共睹,却对帝国太子一向不冷不淡,在皇后与太子之间的争锋中,李瑾深或许并不能占据优势。
如果年轻的太子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因此而引起皇帝的不满,那必将会对帝国的稳定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
尽管对于大部分贵族而言,他们确实从心底蔑视着这位继后,同时也认同太子殿下对于芙蕊皇后的厌恶与排斥。
因为李瑾深完全有理由痛恨芙蕊皇后。
——当年的萧皇后,那位温柔娴静如同春水一般的女子,那朵帝国最美丽的白玫瑰,就是被这位手腕高超的继后生生逼死在了病榻之上。
……
……
李瑾深走出宴会厅,于无人处彻底冷下脸色。
夜风拂过月色下宫廷的高墙,落下微凉的夜色。秋日的夜晚已经有些微凉,李瑾深穿着厚实保暖的礼服,却只觉得心头一阵让人焦躁的烦闷不堪。
愤怒与悲伤在同时涌来,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李瑾深面无表情地往瑾华宫的方向而去。
十二岁之后,他已经搬离了瑾华宫,住进了夏登皇宫宫城外的太子府。平时除了必要的公务之外,他几乎从不踏入这座宫城。
只除了这唯一的一天。
对于李瑾深而言,这一天从来不是什么所谓的生日。
这一天是他母亲的忌日。
是世上最爱他的那个女子永远离开的那一天。
李瑾深一个人在夜色中徐徐前进,身后与礼服同色的披风微扬,完美地融入了夜色。
他本身就像是一片沉沉的夜色。
皮靴踩上瑾华宫外的莲花池,在清冷的月色下发出清晰的声响。
李瑾深站在池畔,望着那些静静绽放的夜莲,眼中露出了一抹怀念的神色。
他的神情极为柔和。
“太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身后蓦地响起,让李瑾深眼中的温软情绪迅速消散。
他的神情重新变得冷硬。
金发的太子转过身,向正从莲花池的另一端缓步走来的男人深深俯首行礼。
他轻声开口,声音里
却平静得毫无半点情绪:“陛下。”
这个带着满身霜色,显然刚从那座宫殿中归来的男人,就是夏登帝国的皇帝,李瑾深的亲生父亲,帝国皇帝李湛。
“从为你举办的宴会中半途离开,当着所有大臣和贵族的面给皇后难堪——”
同样拥有着一头金色短发的皇帝陛下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与李瑾深如出一辙的深绿瞳孔中一片漠然。
“这就是夏登帝国的皇太子,帝国的储君,整个夏登帝国未来的君主?”
李瑾深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寂静的夜色下,容貌高度相似的父子二人沉默相对。
晚风轻柔地扫过两人,吹皱他们身后平静无波的水面,让碧绿的莲叶轻晃摇摆,带动怒放的夜莲轻摇细长的花茎,精巧柔美的莲瓣微颤,像极了那个女子平时的模样。
这对夏登帝国地位最高的皇家父子神色各异。
他们望向莲花池的神情都很柔和,彼此间的关系却极为冰冷。
皇族的骄傲,让他们谁都无法率先退开一步,或是伸出那只手。
裂痕一旦存在,再难弥补。
最终,金发的帝王像是厌倦般地阖上了眼,挥手示意李瑾深退下。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金发帝王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你是帝国太子,你要看得比谁都长远。”
李瑾深低声应是,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无声地躬身退下。
深黑的披风在他身后扬起,遮住了年轻的太子尚且稚嫩的肩膀,那身皇太子的礼服沉重地压在他身上,就像是一个无法剥离的外壳。
李瑾深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将突然涌上心头的疲惫和倦意压下。
他必须逼迫自己挺直腰背,做出坚定强大的姿态,才能撑住这一身意义深重的礼服。
他是帝国的太子。
他没有软弱的资格。
……
……
李瑾深走进瑾华宫,在始终飘散着夜莲香气的殿内停下脚步,目光柔和地看向正中的那个皇后御座。
这里的一切都保留着前皇后生前的模样。
这是李瑾深的坚持,也得到了皇帝的默许。
这位帝国的皇帝似乎是在萧皇后身故后幡然悔悟,极尽所能地为自己的发妻做出补偿,让对方享
尽了身为皇后所能极尽的尊荣。
可是就算极尽哀荣,也不代表过去的伤害可以被轻易原谅。
李瑾深始终不明白,当年自己的父母明明那样般配和相爱,为什么最后却会走到那样的地步。
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在母亲病情最重的时候,那个男人都不曾来看过一眼,可在母亲已经离世多年的现在,对方却又会常常在瑾华宫一站就是一整夜。
年轻的帝国太子彼时仍不懂得身为帝王的逼不得已和不得不做。
他只是觉得不该是这样。
他,母亲,父亲,他们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在最初的时候,一切明明都不是这个样子。
他的母亲萧如瑾,是当年夏登帝国最受欢迎的贵族少女,与素来有“红玫瑰”之称的叶沉星一起,并称为夏登帝国的“红白玫瑰”。
她们都是那个十年间帝星深受追捧,最光彩夺目的耀眼存在。
后来叶沉星嫁给帝国元帅,而萧如瑾嫁入皇室,成为帝国的皇后。
当年的帝后一度是所有帝国人最为津津乐道的神仙眷侣。
在李瑾深记忆已经模糊的幼年,他经常能看到自己的父母亲密地挨在一起,那份亲昵的姿态根本不是作假,两人眼中的深重情意,虽然当时自己看不懂,却能明显感觉到两人间那份谁也无法插足的默契。
一切的改变都是从那个女人的出现开始。
芙蕊夫人,那朵帝国的野蔷薇,那个从总务处的底层一路爬上顶部,野心勃勃却从来不加以掩饰的女人。
当他越来越频繁地在父亲身边看到芙蕊夫人后,父母之间的距离似乎也在越来越远。
在李瑾深五岁生日的那天夜里,从不曾对彼此红脸过的两人第一次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那一夜年幼的李瑾深躲在被窝里,就算紧紧捂住耳朵也遮不住整座宫殿内帝王愤怒的声音和皇后尖锐的质问。
瑾华宫在那一夜里死一般寂静,所有的仆从和侍卫都被远远遣开。
只有帝后二人的声音不断响起,从激烈的争吵到低沉的说话声,最后传来隐隐的哭泣声和微弱的叹息,然后一切陷入沉寂。
满心恐惧的李瑾深最终挨不过困意沉沉睡去,不知道帝后二人曾来到他的床边,长久
而悲伤地注视着自己。
有些悲剧,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
那一夜过后,瑾华宫内再无曾经的温情脉脉和柔软情意。
帝国的皇帝从此再未踏入过这座宫殿一步。
这座代表着夏登帝国最高权力的皇后寝宫,成为了一座深深的冰冷孤寂的牢笼。
而帝国皇后重病的消息也不胫而走,曾经娇艳的帝国白玫瑰日渐憔悴,再不复往昔的生机勃勃。
年幼的李瑾深发现自己的母亲开始长久地坐在莲花池边,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依然会朝自己温柔微笑,可那微笑背后却总是透着种不详的衰败意味。
就好像什么时候——
他们就会再也无法相见那样。
……
……
那一天的到来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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