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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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宓宜这一番话,衡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合欢宗不仅盛产海王,它还盛产渣女。这番话多渣啊。勾引他撩拨他的时候没觉得他性子沉闷无趣,得到手后就觉得他是一成不变的苍白风景了。“所以你勾引他堕落,勾引他为你背弃宗门,最后又于一百年前抛弃了他”难怪圆静会说出在这俗世之中,妖女的微笑和话语不可信之类的话。三百年前,他一定曾深陷在宓宜用微笑和话语编制出的谎言里。宓宜眼里含着水色,里面满是潋滟。这样的女人即使寿元将近,也如同尤物一般风情万种。“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觉得我在骗圆静吗不,当年的我身为合欢宗首席弟子,拥有过很多男人,圆静于我一直是最特殊的一个。情浓之时我亦愿意为他放弃宗门。”三百年前,宓宜是合欢宗最惊才绝艳的弟子,在八大正道门派五大邪道宗门里亦赫赫有名。那时候,她被自己的师父、合欢宗掌门和太上长老悉心栽培。当时她未满百岁就突破结丹期,如果按部就班,三百岁之内必成元婴期。但在外出历练时,她遇到了正在凡俗传道的圆静,见他眉眼不俗气质清冷却也温柔到极致,生生动了心,并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勾引圆静为她破戒。后来无定宗前来合欢宗问责,想要把圆静带回无定宗接受惩戒。她为了与圆静厮守,强行叛出合欢宗,放弃自己唾手可得的地位。昔日种种,不曾有半点儿掺假。“可后来我发现,我爱上的恰恰是圣洁者的克制与清冷,追求的是与圣洁者鱼水之欢时的背德与禁忌。当追求到这一切后呢”宓宜目视前方,眼神有些空洞,“还有什么值得眷恋停留的东西”“你知道吗,我是媚修,修习的是双修大道。仅凭圆静,无法完全配合我进行修行。”宓宜站了起来,她似乎有些激动,“和圆静在一起后我的修为几乎凝滞,两百年时间不过是从结丹初期晋入到结丹中期。”“设身处地想想,如果你是我,你会甘心吗”“那些曾经被我压着无法出头、只配仰望我的人,境界都超过了我。”“修真者窃天地灵气,踏岁月长生。原本是最有可能逍遥长生的一批人,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同辈人晋入结丹后期、甚至是元婴期,你要我如何甘心那种不甘心的念头越来越浓,踏出那一步的时候我很愧疚,但后来我还是踏出去了。”结合双修大道来考虑,那一步指的是什么并不难猜。“圆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对我越来越好。可那种好,只会让我越来越不甘心,也越来越愧疚。当爱里夹杂了愧疚,就会忍不住逃避,于是某日我与他真正恩断义绝,放他自由。”衡玉冷哂“放他自由吗你看他可真正得了解脱”宓宜眼里带着灼灼的火“这非我本意。”衡玉神情讥讽“你比我更熟悉圆静的性子吧,你真的猜不到你离开后他会变成什么样”“”宓宜深吸两口气,避而不答。她看向厢房门所在的方向“圆静,你就站在厢房外对吧。你进来,我们今日把所有纠葛都摊开了说。”衡玉抬眸看向厢房门外。难怪刚刚宓宜还在和她聊了悟,转头就说起了那些尘封的往事。看来宓宜是察觉到了圆静站在外面听着。圆静是酒楼里修为最高的存在,如果他真的想刻意探听对话,她和宓宜的对话绝对瞒不过圆静。在宓宜说完那句话后,厢房门外安静了很久,很久。然后,有人抬手推开紧闭的门。推门的力度有些失控,完好无损的门居然被推得吱呀作响。圆静安静站在那里,还维持着推门的姿势,身影仿佛一尊雕像凝固成了永恒。而一身灰色僧袍的了悟正站在他身侧。“原来佛子也在,不如一块儿进来吧。”宓宜轻笑着出声邀请。了悟没说话。他只是面无表情,平平淡淡抬眼,目光从宓宜身上一掠而过。那样的眼神,无悲无喜又无欲无求,仿佛是无量佛境里端坐在莲台上的佛在垂眼看人间。了悟身为先天佛骨,刚生下来不久就被送入无定宗。这几十年来他只修习佛法,于人情世故上欠缺磨砺,有时候更是看不懂众生在苦苦挣扎些什么。不过他本来就是心如明镜的人物,很多事情衡玉为他点破了纱窗纸,他自己就能举一反三。这段时间,了悟一直在耐心观察圆静和宓宜这两人。“宓道友。”了悟出声,“佛修与普通修士都是汲汲于长生大道的普通人。”说这话时,了悟瞥了眼衡玉这话正是她曾经告诉过他的。“你口中的圣洁者,不过是皈依信仰而能够克制自身的修士罢了。如若你不明白自己想求取些什么,又何必毁人道行你如今说得再冠冕堂皇,都是在为自己辜负他人而做推脱,最后只让看清你底细的旁观者窃笑不已。”“你背弃精心栽培你的宗门,此乃薄情寡义;你背弃曾经誓守的承诺,说出刚刚那番话语,更是鲜廉寡耻。”他用最平静的语调,说着最轻蔑的话。宓宜脸色煞白,心绪波动之下连连咳出好几口血来。下一刻,了悟又看他身侧的圆静圆静眉心紧拧,神情哀伤。听到了悟对宓宜的指责后,他才从神游天外的状态逐渐回过神来。“被妖女打动、意图与她厮守时,你真的想过你们之间的磨合问题吗凡俗夫妻所面临的问题多是柴米油盐之难,而你与她之间有无数隔阂,宗门大道不过是其中的两样罢了。若你背弃宗门背弃佛道,能追寻到你真正想要的东西,兴许我会更敬重阁下几分。”“但阁下当年身为执法长老,距离成为佛子仅有一步之遥,受天下佛修敬仰,本惊才绝艳、长生大道可期许,如今身为结丹后期修士却困于情爱苦苦不能自拔,毫无昔日半分风采。”说着,了悟从储物戒指里取出圆静所著的那本游记。他原本想把游记丢到圆静怀里,但在脱手前想起这是衡玉送给他的,反手又把游记收回储物戒指里“贫僧本以为能著出这本游记的佛修,会是个格外通透的人物。但这三百年岁月,当真值得吗”这三百年岁月,当真值得吗圆静最大的错误,就是他活到现在越来越糊涂被声声叩问至此,圆静脸上泛起羞愧“我”辩解的话就想要脱口而出,但很快,圆静又重新闭了嘴,只是脸上的羞愧之意愈浓。羞愧与痛苦频频出现在他脸上,圆静心口钝痛。了悟把目光从圆静身上移开,落在衡玉身上。被镇住的衡玉缓缓回过神来,与了悟对视。刚刚那番问责毫无错处,难怪在大陆典籍中曾经记载过了悟在八大正道五大邪宗的法会上舌战群儒,辩才无双。衡玉已经能想象他当日风采。不过对视着对视着,衡玉心里泛起嘀咕佛子不会连她也一块儿骂吧。“洛主。”了悟声音清冷,恍若弦乐自天上而来,“洛主认可宓道友方才的言辞吗”“方才的言辞”“在洛主眼中,沉于信仰的佛修都是一成不变的苍白风景吗”这个问题颇有成为送命题的潜质。衡玉原本想调侃出声,但对上了悟那严肃认真的神情,她也不自觉摆正脸色“别的佛修我不清楚。但几月同行,佛子亲手为我做菩提糕,教我下棋,赠我梅花观赏,于我遇到危险时第一时间相护。每个人生来其实都是一成不变的苍白风景,时间和阅历却会让他们成为山川、成为苍莽之景。”“佛子高居佛寺,终日叩击木鱼、手捧经书,比寻常人要通透温柔,你早已是山川、是苍莽之景,只不过不是人人都懂得欣赏。我教佛子识得众生之苦,是想为那本就令人动容的风景增色,绝无一丝一毫嫌弃之疑。”说着说着,衡玉下意识为自己开脱一句。清规戒律,木鱼经书,这是佛修的选择。他们克制、沉于修行之中,也许性情木讷,但他们的内心世界同样丰富。说白了,宓宜就是个被宠坏了、被娇纵惯了的人。她现在所经历的所承受的,都是在为自己的娇纵买单。了悟神情冷峻,在听到衡玉最后那番话后,他的眉眼里不禁染上几分无奈。无奈冲淡了他脸上的冷意,他眼角眉梢又是一副温柔之态。“洛主。”了悟又喊了她一声。在衡玉茫然的视线中,了悟走到她面前,将自己的右手伸了出来。那缠绕着黑色念珠的右手掌心上,静静摆放着一个木镯子。木镯子很精致,色泽偏紫。镯身上雕着繁琐而精致的莲花纹路,看上去圣洁又漂亮。“需要贫僧为你戴上吗”他这么主动提议,衡玉倒是愣了愣。很快,她举起自己的手,袖子往后滑落些许,露出光洁而纤细的手腕。了悟垂眼,温柔而认真地为她戴上木镯。安静站在厢房门外的圆静缓缓回过神来。他凝视着了悟和衡玉的互动,突兀想起昨日衡玉给他看的那些佛理小故事和梵文书。宓宜爱他吗至少曾经,那份情谊不曾作假。洛衡玉爱了悟吗她亲口所说没有一丝一毫男女之间的爱慕。可宓宜爱他,最后毁他佛道,让他受这百年辗转反侧之苦。洛衡玉不爱了悟,心心念念于成全了悟的佛道,但她口中所说那句你早已是山川、是苍莽之景,不知胜过世间多少言语。若时光更迭回到三百年前,圆静突然希望宓宜从不曾爱慕过他。如此,她还是合欢宗首席弟子,那逍遥自在追求双修大道的妖女;他也还是那端坐莲台之上,一心向佛的无定宗执法长老。圆静缓缓阖上眼睑。不知何时,他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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