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宗祠(1 / 1)
汉中府,洋县,杨氏宗祠。
杨家迁来汉中已有数代,枝叶蔓延,已成一方大宗。宗祠就是用来祭拜当年迁来汉中所谓“开基祖”的地方,此地当然也有杨氏一门其他宗人的灵位。这个宗祠就是联系整个杨姓的纽带。
朝中有明令,凡过三代,必须分宗。具体来说就是每个人只能祭祀其上三代的祖宗,到曾祖父为止。这就是为了防止宗族势力做大,在乡间出现尾大不掉之势。
规矩是规矩,人是人。至少这条规矩管不到杨家的身上。也没有哪个县令有胆量挑了杨家的宗祠。
杨家祠堂乌檐白墙,好似一只阴沉沉的怪兽竖立在乡间。左右两边挂着一对楹联。
上联是:“关西夫子,门开弘农,一脉绵延依汉水”,下联是:“天地你我,衣襟可写,无忘当年曾立雪”。
这对楹联便是杨渊的那位东林祖父当年中进士之后的手笔。上联所写,关西夫子便是弘农杨氏开基之祖杨震,说的是杨家本出弘农,这一脉迁移到了汉中。
下一联头四字说的是杨震的名言,当年有人曾经来向杨震行贿为杨震所拒,那人便说没有别人知道此事。杨震脱口而出一句流传至今的名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中四个字则是说得是杨再兴之父杨邦乂,完颜宗翰搜山检海抓九妹,杨邦乂当时在金陵被俘,马上要面见完颜宗翰便咬破手指在衣襟上写下“宁作赵氏鬼,不为他邦臣”之语,之后慷慨殉国。
最后一句说的是杨时,他曾经追随二程学习,也是程门立雪这个成语的由来。
这对楹联前面一左一右种着两棵大树,头一棵是一株槐树,据说是当年初开祠堂之时所种下,距今已有一百多年,枝叶已如冠盖,被乡里称之为“三公槐”。
另外一棵大树是一株桂树,虽然一样是树龄几十年的大树,但比起旁边过百年的槐树还是细一些。这株桂树是当年杨渊的祖父中进士之后所种,取“蟾宫折桂”之意。年头比起那株三公槐自然也差不少。
杨渊听人说过,祠堂门口的树木原本乃是一对槐树,后来为了让杨侍郎种上一棵桂树,故意有人偷摸将其中一株槐树刨了根,如果不是说这个事的人是杨世禄,杨渊或许只是当成逸闻听听,并不会相信。
这两棵大树中间摆着三把椅子,正中间的那一把坐着杨世禄,两边各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都是一副望之便可知其颟顸的样子。杨世禄穿着六品文官的青色袍服,正中央的补子上面缝者一只振翅欲飞的鹭鸶,腰间带着素银带,头戴乌纱,闭着眼睛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杨渊面沉如水的站在杨世禄身边。
三把椅子左右各站着十几个男人,有的年纪已高,鬓间已满是白发。大部分都在壮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关注在穿着官服的杨世禄身上。
老杨头闭目许久,忽然睁开眼睛,清了清嗓子吭了一声而后开口:“今日开祠堂,请各房当家人来,便是有一件要紧的大事商议。”
杨世禄说着,向左右一抱拳。
杨家之内论辈分,自然数不上杨世禄,似这等蔓延百年的大族之中,一般都是穷人辈大,幺儿辈大。真正的有权有势之辈,长房长支其实都是辈分小的。
左右两边这两个浑身上下毛全白了的老头,乃是杨家各房当家人之中年纪最大的,作用就是给杨世禄当两个增加他权威的吉祥物。
“自从家父中进士以来,咱们杨家正经过了几年安生日子。”杨世禄的拳头没有放下,又往身后比划了一下。
当年的东林干将的灵牌一样摆在这祠堂之内,还是相当显眼的地方。
“再也不必跟其他几家争水,咱们杨家人行走在外,遇到事情那些外姓总要让一让咱们,这是托了圣上的洪福,有了咱们大明的庇佑。”
杨世禄满嘴胡说八道的本事,杨渊是见识过的。能把杨家的势力解释为大明天子的眷顾,也算是一大创举,这种话要是给朱元璋听见,老杨头多半要扒皮实草了。
万幸天下已无朱重八。
“现在流寇动荡四方,关中那边不必说,就咱们汉中,去年也遭了兵灾。”
流寇要拷掠士绅,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官兵也要过上一茬子税,这两位大哥别说二哥,老杨头是一个也看不上。
“乱世当头,大家要早作计议,为今之计,一定要办团练。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老杨头的拳头又比划一次,这次致敬的对象是北京城里的崇祯天子。
杨渊很清楚杨世禄嘴里的话跟崇祯皇帝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某种意义上来说,老杨是在矫招,这是杀头灭族的大罪。
但这又如何呢?
在杨家的祠堂之内,杨世禄跟朱由检只是姓名不同,两人的权柄并没有区别。所以杨世禄的话跟朱由检的旨意区别也不大。
“办团练,外人通通不靠谱,他们也指不上,要指望的就是咱们这些亲族,这些乡党。”杨世禄环看一圈各房当家脸上的表情,在椅子上重新坐下。
“潜之,你把条略跟大家念叨念叨。”
终于轮到自己发言了。
杨渊从椅子后面缓步走到了正中央,向着周围的各房当家拜了一拜。
“没到冬天就要赶出几件棉衣,为啥,因为冬天要到了。不到二月春分,正月里就要喂饱了牲口,就是因为要早早得养足力气。”杨渊尽量解释得这些庄稼汉能听懂。
其实这没有什么意义,杨世禄一句话,各房的当家人不管理不理解都会执行,但是杨渊还是希望把话往明白了讲。
“汉中联结川陕湖广,三面受敌,流寇随时可能从随便一路过来,咱们一定要早做打算。”杨渊说道:“编练这支兵马,一是图一个有备无患,二来也是防着奸滑之人要踩着咱们杨家上位。”
“咱们准备编练五百人,各房的男丁、亲戚、朋友、邻里都能报名,咱们能用一个杨家人,就不用一个外姓亲戚,能用一个外姓亲戚,不用一个朋友。能用一个朋友,不用一个邻里。能用一个洋县人,不用一个外县人。能用一个汉中人,不用一个川陕人。”
杨渊看着左右的亲朋:“为啥呢?因为这是一件好事。凡入了咱们乡兵的,都有饷银,管吃管住,每人每月一两四钱银子……”
“一两四钱?”
“霍霍,这么多啊。”
“一个月赚出半亩地啊。”
下面一片议论纷纷。
原因无他,这月钱开得实在是高。
如今在辽西把守榆关祖大寿和吴三桂们手下的关宁兵,一个月也就是这样一个待遇,而前几年一亩地也不过是二两银子。
也就是说在乡兵里面扛枪,干个三年,一个贫农回家就有可能攒下二十亩地那是绰绰有余。
“当然,月饷是这么多,但是这里面有些条陈还是要跟大家说清楚。”
杨渊看了一眼身后憋不住笑的老杨头。这个月饷当然是开玩笑的,不过这些乡亲多半都会跳进去。
自己前面那些话,也可以理解为先紧着自己人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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